天狼星號最終還是起航飛赴奧樂。蘭賽特從舷窗里望向下方變得越來越小的村莊，手中存儲著留燧明最后的加密信息的密碼卡機被不斷撥動著咔噠作響。

    盧米內(nèi)特跟留燧明太像了，雖然對方非常干脆地否認他就是留燧明。α一直拒絕有人偽裝或模仿自己已逝的伴侶，可面對盧米內(nèi)特的時候他的潛意識里竟抱著一絲希冀。

    即使這種可能現(xiàn)在看來微乎其微。

    在奧樂開展的外交活動并不輕松，雖然艦上有專門負責這一塊的使團，但統(tǒng)籌全局依舊需要蘭賽特這個最高統(tǒng)帥。忙起來時不分白天黑夜，有時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林靖在艦長室外敲了幾下門，見蘭賽特沒應，便自己進來了。α斜靠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投影還在放著奧樂當?shù)氐囊暵牴?jié)目，最近都是報道關(guān)于他們這些外星來客的事情，蘭賽特應該是在做輿情監(jiān)控的時候睡著的。

    作為副官，林靖知道蘭賽特這幾年來的精神狀態(tài)其實并不好，他心病深重，連安眠藥都必須加大劑量，難得有這般自然深眠的時候。林靖便決定稍后再做匯報，投影里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nèi)顯得有些吵鬧，正當他要關(guān)掉投影的時候原本睡著的人卻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

    “……別關(guān)！”α非藍非綠的雙眸驀然雪亮，直勾勾地盯著投影出來的畫面?！斑馈袑ⅲ俊绷志覆唤?，只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月光把天空照亮，”

    “灑下一片光芒點綴海洋?！?/br>
    “每當流星從天而降，”

    “心中的夢想就隨風飄揚。”

    ……

    唱歌的是一個姜紅色頭發(fā)的年輕姑娘，似乎參加的是什么比賽。她聲音純凈表現(xiàn)青澀，應該是第一次登臺的樣子。

    “謝謝來自威特的蒂爾達小姐給我們帶來的霞光。請問這是一首新歌嗎，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旋律呢。”曲畢主持人問。

    姜紅色頭發(fā)的姑娘緊緊攥著自己的裙角，小圓臉上紅撲撲的一片：“是、是我哥哥教我唱的歌?！?/br>
    “哥哥今天有到現(xiàn)場來嗎？”“沒有，因為電視臺說只能有一個陪同，所以是jiejie陪我來的，”鏡頭切到觀眾席，向鏡頭揮手的正是蒂爾蘿，“哥哥和姐夫送我們來的，他們現(xiàn)在應該在電視臺外面的那家咖啡店看節(jié)目……”

    投影里的人再說什么，這下連林靖都無心再聽了。這首歌他知道，那是帝國的童謠，留燧明故鄉(xiāng)的歌。甚至連當初帝國藝術(shù)團到聯(lián)邦來訪問，就是蘭賽特吩咐他去交涉多演唱這首留燧明最喜歡的歌曲。

    如今跨越了遙遠的時空，再次于異星聽見這一首歌，答案只有一個。

    蘭賽特比他更清楚。

    “今天剩下的活動我不出席了?！宝恋氖钟行╊澏?，竟好幾次都沒能把常服的外套穿上。林靖趕緊幫了他一把：“中將，難道真的是……”

    “一定是他！留燧明！”

    “他還活著！”

    蘭賽特永遠不知道留燧明曾經(jīng)也像自己這樣隔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望著對方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希望，而留燧明滿懷著偶遇的喜悅得到的卻是欺騙。

    電視臺前面的咖啡館，透過玻璃就能看見留燧明。他與達烏瓦并排坐著，動作很熟練地抽煙。明明人就在眼前了，蘭賽特卻遲遲不敢走過去。近君情怯，而對方又變了那么多。蘭賽特記得他從不抽煙，因為曾是艦機飛行員便一直保持著這種生活習慣。

    留燧明的旁邊靠著一根拐杖顯得那么突兀，時刻提醒著α：為天狼星引航，也許就是他最后的飛行了。

    狂喜與愧疚撕扯著蘭賽特，他覺得自己的腿如縛千斤，連抬起一步都那么難。

    “叮鈴鈴?！蓖崎_咖啡店的門，鈴鐺響動。店里的人不多，都有些下意識地看過來。連盧米內(nèi)特也是，但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盧米內(nèi)特立即收回了目光。

    “這不是……西里爾斯先生嗎？”達烏瓦認出了這個醒目的白發(fā)α，對方卻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徑直走到盧米內(nèi)特身邊。

    “我聽到了，霞光?！碧m賽特直勾勾地看著盧米內(nèi)特，妖異的雙眼近乎逼視著對方，他再怎么否認也沒有用，這就是留燧明最愛的歌。“怎么了，西里爾斯先生？您怎么會……”還沒有等達烏瓦說完，盧米內(nèi)特就拿起拐杖：“我跟這位先生去那邊談?wù)?。?/br>
    蘭賽特想去扶他，卻被他抽回了手臂。β青年努力想讓自己走得看起來正常些，他背影并不單薄卻顯得異常脆弱，仿佛他的強健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的保護色。

    “燧明……”蘭賽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剛才僅稍稍碰到他的手臂就讓自己接觸到的那片手指皮膚好像開始發(fā)熱。想要擁抱他，想要向他傾訴自己遲遲才醒悟的真心。

    可對方的表情卻異常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是，我就是留燧明。所以你要說什么？”α嘴唇動了動：“燧明……我……我一直在想你。跟我回家吧……”留燧明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我回哪里去？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親人都在這?！薄翱伤麄兒湍銢]有任何關(guān)系，我才是你的伴侶！”

    留燧明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那么，我的伴侶對我做過什么呢？啊……對了，他告訴我要封閉備戰(zhàn)很長時間不能回家，卻是瞞著我娶了新的妻子。我要寄給摯友的信一封沒有寄出去，如果不是因為訃告是公函，我可能一輩子都被他隱瞞摯友的死訊？”

    即使在回憶起這些事的時候，留燧明的語氣里也沒有怒意。蘭賽特卻要窒息，他騙著他、瞞著他，似乎是從心底就隱約感覺道如果這些事都讓留燧明知道了，那么自己會永遠失去他。

    α對自己的籌謀過于自信，以致于連源自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情都以為是完美的謊言。他是如此巧舌如簧的人物，卻在留燧明的質(zhì)問面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蘭賽特?西里爾斯，你不用擺出這么低下的姿態(tài)，”留燧明靠在墻邊松開拐杖，又點了一根煙，“這么多年，我也想過了。你是將軍，我只是一個士兵。你是那種會記在歷史里的人物，你的人生本就該輝煌燦爛……我們從來就不是一種人，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br>
    “聯(lián)邦和帝國也不同，是我太天真。期望也能擁有像老師那樣的矢志不渝堅貞平等的愛情。可我怎么能用自己看到的世界來要求你？”

    “所以我已經(jīng)不恨你了，”留燧明有些無所謂地笑，“我是想過要死的，而且要死在追隨赫利歐的道路上。為天狼星引航只是順路的事，你不用想太多?！?/br>
    “那么這個呢，”蘭賽特沉默半晌，拿出了密碼卡機，上面的加密數(shù)字四年來不知道跳動了多少次，“你最后發(fā)的信息，為什么要加密？里面難道真的是空白嗎？”

    留燧明愣了一下，幽幽地說：“這個啊……確實是發(fā)給你的?！?/br>
    “你覺得里面會是什么呢？愛你，恨你，還是其它的東西……”

    “抱歉，可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

    α的神情落寞，對這個答案顯得有些不可置信。留燧明不似當年那樣駑鈍，反而主導了談話：“就這樣吧，西里爾斯。如你所見，假若你當初想要的是一個英勇無畏的留燧明，一個可以為你帶來利益的戰(zhàn)斗英雄，那么你得到了?！?/br>
    “現(xiàn)在的‘盧米內(nèi)特’什么也沒有，不能為你帶來利益，不能再飛上天空，甚至連離開拐杖正常走路也做不到……如果你曾經(jīng)對我哪怕有一點點感情，就請你當做不要遇見過我吧?！?/br>
    “我只是想要有一個家而已，在這里也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绷綮菝鞯哪樕嫌只謴土艘郧澳欠N柔和又沉靜的表情。

    “祝福你，西里爾斯?！?/br>
    “愿你今后的人生光輝璀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