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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落星在線閱讀 - IF線BE(完)

IF線BE(完)

    那個男人死后,塞繆爾夫人一直擔(dān)心父親會一蹶不振。但好在父親雖然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后仍是又成為了眾人眼中堪稱傳奇的元帥。不過只有我知道,父親腦袋里的某處似乎變得不正常了。“他怎么會死呢?他的命那么大,曾經(jīng)兩度面臨必死絕境最后也都活了下來……他怎么會死呢……”每當他這樣自言自語,又像在對人發(fā)問的時候,我也回答不上來。

    說到底,我也不知道那個晚上我看見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留夫人本人,那他貼在我mama房間上的血手會留下痕跡,也不可能以那種超越人類的速度來到即將摔倒的我的面前。而傭人也檢查過了,那個走廊上只有被風(fēng)吹得翻涌的落地窗簾。

    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靈魂這一說,留夫人徘徊在父親所在的地方卻最終只見到了我。而我也不過是憑借著一面,被父親執(zhí)拗地認為是留夫人青睞的孩子,才得以與他的關(guān)系更為密切。我所見的事,只有我和父親兩個人知道。

    不可思議,本來不算親近的父子竟然被一個不是生母的人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mama雖然不清楚緣由卻樂見于此,可我不敢想要是她知道了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我成了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與父親分享關(guān)于留夫人回憶的人。

    在他死后,過了十年。

    我成為了一名軍人,而當初首先說要和父親一樣參軍的安德魯森卻沒有能實現(xiàn)他的夢想。他分化成了Ω,十七歲的時候就訂了婚。他對我說:“哥哥,我真羨慕你,要是我也是α就好了?!蔽颐彳浀暮诎l(f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西里爾斯家,α是領(lǐng)導(dǎo)者,β是工蜂,而Ω就是用以婚姻方式交換的籌碼。不如說整個上層社會都是這樣,又豈是我區(qū)區(qū)一人能夠反抗得了。最后我也只能強笑著說:“哥哥會連同你的份一起加倍努力。”

    也是在這一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父親狂熱地愛上了一個僅見過一次面的β。那個β是一個帝國人,本來在駐聯(lián)邦使館就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塞繆爾夫人知道之后簡直氣瘋了。

    帝國人,又是帝國人。父親當年愛的就是帝國人,也一樣是個β。

    我收到mama發(fā)來的父親要再次迎娶一位夫人的訊息時,也有片刻啞然。mama說,是那個β即使知道聯(lián)邦與帝國的婚俗差異,還執(zhí)意要嫁給你父親的。我不禁苦笑,心知大概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能抵擋父親狂熱的追求。他已然站在權(quán)力的巔峰,又身負出眾才能,加之身為頂尖的α,令他即使已有數(shù)名成年子女可看起來依舊如此英俊迷人。

    那個β不過二十幾歲,早已被成熟從容的父親迷得神魂顛倒陷入熱戀。更重要的是,本家也沒有反對——反正父親這一支的子嗣中也有了好幾個α,他想要再跟誰結(jié)婚都可以。

    我并未出席父親與那個叫時鴻影的β的婚禮,一是怕母親傷心,二是心中也有唏噓——父親曾經(jīng)對留夫人愛得要死要活,他身故不過十年,父親的心依舊能為其他人燃起愛火。父親給我發(fā)來他們的結(jié)婚照,時鴻影挽著父親的手笑得很開心。他比留夫人長得更俊秀,眼睛里還有著青澀與對未來希冀的光芒以及對父親滿心滿眼的愛意,這些留夫人所沒有的。

    我本以為這個β可能會長得像留夫人,沒想到從他們身上卻找不到相似的地方?;蛟S是父親對跟留夫人互相折磨的這些年已經(jīng)疲倦了,才會找一個與他完全相反的人。至少這個人看起來是愛著他的。

    我給父親發(fā)去了簡單的賀詞,之后就再也沒對他們的婚后生活有過多的追問。倒是mama一直有斷斷續(xù)續(xù)地告知我家里的情況。父親大概是真的非常寵愛時鴻影,他陸續(xù)為父親誕下三子兩女,兩個女兒還是雙胞胎,比Ω夫人們各自生下的孩子都要多。我寬慰母親不要傷心,她還有我跟弟弟,雖然我們不在她身邊,但我們過得都還不錯。母親看得開,她說只要我們兄弟倆過得好她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就這樣又過了十年。我在軍隊里的級別并不能見到父親,也只有偶爾回家的時候才能與他見面。所聊的話也都是工作上的事,他不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留夫人甚至連跟我都不再說了。mama說也不見父親有去祭掃過留夫人,沒人知道父親把他埋在哪里。

    父親有了更加愛的人,有了與愛人共同孕育的結(jié)晶,似乎已經(jīng)完全把留夫人忘記了。

    “忘了就好,”mama私下跟我說,“你父親待我倒是比以前親近。要是活人還比不過死人,那才真的可笑?!?/br>
    ※※※※※※

    父親在后來的軍人生涯中一直沒有主張深入探索留夫人墜亡的那片寬闊隕石帶。

    倘若不是一支艦隊奮力穿越隕石帶而來,父親大概能一直這樣榮耀加身、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

    他們的到來震驚了整個聯(lián)邦,畢竟沒有誰能想到一支艦隊竟然能穿過這片密集的隕石帶。他們號稱自己來自麒麟座,一個由女王治下的名叫加特亞的國度,帶領(lǐng)艦隊的是第六皇子。

    聯(lián)邦原本已經(jīng)整備軍隊,準備迎接一場對異族的反侵略戰(zhàn)爭。沒想到加特亞的艦隊停留在隕石帶的邊緣并未行進至聯(lián)邦的空域,經(jīng)過初步交涉知道父親作為領(lǐng)軍的元帥后,對方竟只派一架艦機前來尋求與之會面。

    具體細節(jié)我不在第一線并未得知,只知道這場仗并沒有打起來。加特亞的軍隊遠航至此似乎不為發(fā)動戰(zhàn)爭,而身體向來康健的父親卻在與對方的六皇子見面之后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他的身體垮得那么突然著實令人奇怪,我便告假回到了家中。

    父親一直昏睡著,偶爾在夢中會喊出兩句:別帶他走。沒有人清楚父親口中的“他”誰。令人更沒想到的是,父親病后不過幾天,那位加特亞的六皇子竟然親自登門拜訪。父親病倒,我同為軍人,與他接觸最為合適,塞繆爾夫人也同意由我主持接待他。

    “我是曼斯明·圖亞。加特亞的第六皇子,”六皇子的年紀與我相當,有著燦如驕陽的金發(fā)與澄藍的雙眼。他開門見山地說:“此次我們不畏艱險到訪貴國,只為帶一個人回去。只要接到他,我們會立即開拔返程不會多做逗留?!?/br>
    我問:“不知道殿下要找的是誰,怎么會找到我們家里來?!绷首诱f:“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知道他與蘭賽特·西里爾斯元帥有關(guān),應(yīng)當是元帥的伴侶,名字叫留燧明。”

    留燧明。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使得在場的塞繆爾夫人、我的兄姐等人面色一凝。二十年了,沒有人再在這個家里提過那個男人的名字。

    見我們一時間沒有說話,六皇子繼續(xù)道:“他是我父親,赫利歐·圖亞親王陛下的舊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很早就因故離世了,”我艱澀地說,“大約二十年前,就在你們穿過的隕石帶,不知為什么他駕駛著艦機莽撞地駛?cè)?,最后機毀人亡?!?/br>
    六皇子聽完我的話驀地站起來:“你是說……二十年前?具體什么時候,是在夏月的后半嗎?!”我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只能回答到好像是的。六皇子頓時淚如雨下,他緊握著胸口佩戴的黃金十字架望天禱告:“父親!父親!您聽見到了嗎……原來夏月那一次您遠航回來說,接收到隕石帶那邊返還的微弱信號,是他!竟然是他!”

    “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你們就能重逢了啊……”六皇子哭得那么傷心,好像當我們旁邊的人都不存在。他此刻只為了父親的憾恨而流淚。

    “父親經(jīng)歷傳奇,他從一個不屬于麒麟座的國度漂流而來,是母親、現(xiàn)在我們的女王陛下把他救活。他與母親相伴了快四十年,在他嘔心瀝血的輔佐下,母親將加特亞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國變成了一個擁有星際遠航能力的國家。”

    “父親說過,他對以前的生活沒有眷戀。唯獨放心不下一個人,父親將他視作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半身。以前沒有能力保護他,現(xiàn)在希望能把他帶到自己一手建設(shè)的國度里來,”六皇子拂去眼淚,漸漸平靜地說,“父親因勞累過度,幾年前故去。只是沒想到這位留叔叔竟比父親去得還早?!?/br>
    “在十四個兄弟姐妹中,母親說我是最像父親的一個,才交由我來完成父親的遺愿,”六皇子堅定道,“即使是骨灰我也會將留叔叔帶回去的。留叔叔既沒有子嗣,您父親西里爾斯元帥也還有好幾位妻子……請讓我把他帶走吧?!?/br>
    六皇子話音剛落,我就聽見有什么東西從我耳邊呼嘯飛過。六皇子側(cè)身躲避,那東西砸在墻上摔得粉碎?!皾L……”父親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醒了,時鴻影攙扶著他又跟不上他的步伐走得踉蹌。

    “赫利歐·圖亞……”父親分明是從病床上起來的,眼睛卻亮得可怕,“你休想、休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咳咳咳……”六皇子冷眼看著父親咳出一大口血,仿佛已經(jīng)不把他的話當做有效力的東西,轉(zhuǎn)而面向我說:“今天還是不方便繼續(xù)打擾了。但我會一直留在這里,直到元帥閣下將骨灰交給我?!闭f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之后,他時不時來家中拜訪。言談間都頗為有禮,但目的明確就是要留夫人的骨灰。聯(lián)邦政府也開始逐漸給西里爾斯家施壓,要父親答應(yīng)曼斯明·圖亞的請求。畢竟一整條艦隊在聯(lián)邦的空域邊緣不離開一天,開戰(zhàn)的風(fēng)險就多一天,這不是一個家族就能承受得起的損失。

    父親倒是醒了,不如說他一刻都不肯閉眼。怕有人把他最寶貴的東西搶走了似的,可根本沒人知道留夫人的骨灰被他埋在哪里。時鴻影懇求父親哪怕睡一個小時也好,但父親連他的話也不聽了。

    祖父也來探望過父親,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在旁陪侍著。父親現(xiàn)在看起來竟比祖父更加蒼老。我聽見父親對祖父說:“我終究是跟您一樣,變成了平庸的人?!蔽也幻靼祝赣H迄今為止的成就何其偉大,為什么要說自己平庸。祖父則對他說:“你要是早些接受所謂的‘平庸’,又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一直待在家中沒有回軍隊,因為我總覺得父親會找我。果不其然,一天夜里我接到父親的內(nèi)線來電,要我去他房間見他。我到的時候,父親半躺在床上眼睛閉著。他已經(jīng)衰弱得身形清減,完全看不出曾經(jīng)的英挺偉岸,被子下連呼吸的起伏都瞧不見。

    我的心緊繃著走到他身邊,他還是沒睜眼。直到我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他的眼睛才緩緩睜開,那雙瑰麗的眼瞳如今也變得異常渾濁:“安德里亞,你來了啊?!?/br>
    “是,父親。我在您身邊?!蔽逸p握住他的雙手。他的眼睛轉(zhuǎn)過來凝視了我好一會,仿佛確認我就是“我”,才開口道:“在我的床底下,從上往下,從左往右第二塊木板?!蔽乙幌聸]明白他什么意思,可父親只是盯著我沒再說第二次。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掀開他身下的床罩鉆進床底去。

    依照父親所說的位置,我摳開第二塊木板。床下黑黢黢的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東西,直至伸手摸到的是一個厚重木盒,心里頓時明白,又覺得毛骨悚然——父親把留夫人的骨灰藏在自己的床底,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第二塊木板正對的是雙人床左邊的位置。就好像這二十年來,一個活人、一個死人同床共枕,從未分開過!

    我將骨灰盒抱了出來,交到父親手上。父親打開它,我才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層,放的應(yīng)當是留夫人的遺物。只有三樣?xùn)|西,一枚戒指、一封信、一張照片。

    父親摩挲著照片,我湊近去看,只見上面是兩個十八九歲模樣的青年,一個黑發(fā)一個金發(fā),皆身著軍服并肩站在一起望著鏡頭微笑。金色頭發(fā)的那個長得與曼斯明·圖亞幾乎一模一樣?!斑@難道是……”我?guī)е苫髥?,心里其實也有答案卻不敢說。

    父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黑發(fā)青年的身上:“是他,留燧明……還有赫利歐·圖亞。”我又看那個黑發(fā)的青年,依稀從他臉上能看出“留夫人”的模樣,因為這張照片里的神態(tài)與我所見的他差異巨大。那是一種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昂揚氣質(zhì),眼睛里閃耀著對未來的希冀。

    我突然想起這個眼神在哪里見過,是父親與時鴻影的結(jié)婚照。時鴻影不是與留夫人相反的人,他所擁有的正和這個時期的留夫人身上一樣!

    “從他的艦機像星星一樣,燃燒著墜落在天狼星上的時候,我大概就被那不是為我所展現(xiàn)的孤勇所迷上了……”父親用手指撫摸著留夫人照片上的輪廓,依依將他們二人糾葛的過往講給我聽。

    “我知道,他是愛過我的,要不然也不會給赫利歐·圖亞寫這封信?!备赣H把信遞給我看,從工整的字跡與平實的用語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真摯與溫情,彼時的他還留有希望、還愛著父親。不像我記憶中那個沉默又冷酷的樣子。

    “他活著的時候,我們糾纏了二十年……他死了以后,我又糾纏了他二十年,”父親凄然又狠戾地笑道,“我們早就已經(jīng)無法分開了。就憑那家伙的兒子想要把他帶走?癡心妄想!”他的手顫抖著,將那張珍視的照片從兩個青年中間撕開,只留下了留夫人的那一邊。

    “安德里亞,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和他的骨灰混在一起,”父親抓得我的手生疼,“西里爾斯家的人如果反對,你就把我、我們?yōu)⒌斤L(fēng)中、灑進海里……知道了嗎?!知道了嗎?!我跟他要永遠在一起!”父親說著說著又咳了一口血,我趕緊應(yīng)允扶著他躺下。父親說完這些話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疲憊不堪卻強睜開眼睛望著我:“他……最后,有沒有和你說過什么?!?/br>
    我很想編出一些話來安慰父親,可就是想不出留夫人可能會說什么話才不會被父親戳穿??晌遗c他接觸本就不多,怎么可能想得出來。只得老老實實告訴父親:“沒有,他什么都沒有說?!备赣H卻突然笑了:“那就對了,這才是他。”

    父親終于睡了過去,我依舊按原來的位置把留夫人的骨灰盒藏好。此時房門敲響,是時鴻影說由他來照看父親。他面色憔悴,顯然因為父親的重病異常擔(dān)憂。他是父親的妻子,照顧父親理所當然,我不作推辭離開了房間。

    父親的情況時好時壞,他昏睡中說的胡話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是有關(guān)留夫人的。

    “赫利歐·圖亞,懦夫……你為了他義無反顧慨然赴死的時候,他龜縮在隕石帶的另一側(cè),一步都不敢向你靠近?!?/br>
    “1701……1701……不要去,燧明……那個信號傳來的編號是騙你的……不要去、不要去!”

    只有時鴻影,他不知道父親口中念的這個名字屬于誰。塞繆爾夫人此時才將曾有那么一個人的事告訴他。將這片長年籠罩在夫人們頭上的陰翳再次拉了出來,只要嫁給蘭賽特·西里爾斯,那么誰都得活在留燧明的陰翳之下。

    時鴻影握著父親的手,一言不發(fā)。

    父親稍微好轉(zhuǎn)的時候,曼斯明·圖亞再次登門拜訪。我原本依舊與他說些不痛不癢的話想要敷衍過去。

    “皇子殿下,”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出現(xiàn)的時鴻影突然走了出來,他手里捧著一個黑色的厚重木盒,“這應(yīng)該是您一直想要的東西吧?!?/br>
    看到那個木盒的瞬間,我?guī)缀醣会斣谠?。他怎么會知道!怎么會知道留夫人的骨灰藏在哪里??/br>
    “時鴻影……咳咳咳,你這個瘋子!把他還給我……”父親不顧病體,踉蹌地追了出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鴻影把木盒交到了曼斯明·圖亞的手中。“你們誰……攔住他!攔住他!”父親高聲叫喊著,可沒有人聽他的話。

    塞繆爾夫人從父親娶了時鴻影開始,大概就已經(jīng)對他心灰意冷,此刻端莊站立在一旁冷眼望著這場鬧劇,我的兄姐站則她在身后動也不動。

    父親可怕的信息素瞬間暴漲,海嘯一般朝六皇子襲去。曼斯明·圖亞巋然不動,父親對上他就如一頭年老的雄獅面對一頭年輕的雄獅,已經(jīng)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他甚至還能不緊不慢十分有條理地檢查了一下骨灰盒里的遺物,確認這就是屬于留夫人。最后他把里面的戒指拿出來給我:“這大概不是留叔叔需要的東西?!?/br>
    “安德里亞、安德里亞……”父親絕望地呼喚著我的名字,仿佛我這個與他共享過關(guān)于那個人回憶的孩子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攔住他,別讓他把燧明帶走。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你要記得……”

    我站在六皇子面前,六皇子問我:“您確定要阻攔我嗎?”

    看著他手里的骨灰盒,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那個夜晚。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留夫人問我是不是也對天文感興趣,還給我看了麒麟座的玫瑰星云。

    他本來就是該翱翔寰宇的人啊。而我在懵懂時曾得到過他的恩惠,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

    “不,”在父親絕望的呼嚎聲中,我側(cè)身讓開了道路,“祝您一路平安?!?/br>
    “謝謝,”曼斯明·圖亞鄭重地捧著留夫人的骨灰盒向燦爛的陽光處走去,“留叔叔,我們走吧,父親已經(jīng)等您很久了?!?/br>
    父親目睹了這一切,他最信任的孩子在最后也背叛了他,竟昏死過去。只有我跟時鴻影把他抱回了房間。我不打算追究時鴻影是如何知道留夫人骨灰的所藏之處,只問他為什么最后選擇要這么做。

    時鴻影握著父親的手,并沒有看我:“蘭賽特只要愛著我一個人就夠了。我絕不會活在任何一個人的陰影之下,也絕不會變成那個人的樣子。”

    這個男人是個可怕的家伙,直到這一刻我才窺見了一絲端倪。

    父親被時鴻影變相軟禁了起來,事事躬親照顧,不許任何人去探望。無論是夫人們還是孩子們,甚至本家的人來了他也只是出來說一下父親的狀況。宅子里偶爾能聽見父親傳來的絕望怒吼,但很快又沒有了聲音。

    經(jīng)過我的數(shù)度請求,他才終于同意我見父親一面,但我和父親說話時他也在場。

    “瘋子,你這個瘋子……”父親已經(jīng)極度虛弱了,還瞪著眼睛罵他,“我絕不會原諒你?!睍r鴻影在一旁柔笑著說:“你以前說愛我,現(xiàn)在說恨我。也好,兩種最強烈的感情我都占據(jù)了。不過我一直都是愛著你的,比任何人都愛,你難道不希望有一個人這樣對你嗎?”

    父親的喉嚨里只能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咯咯”響痰聲。我在他們中間插不上話,只有悄悄把那枚留夫人的戒指塞進父親手里。

    后來聽說父親數(shù)度從床上摔下來,只為爬向留夫人曾經(jīng)的房間,但都被時鴻影拖了回來。這個瘋子依舊狂熱地愛著我不再英俊、不再健康、瘦削干枯得如一具干尸的父親,并對外聲稱父親也是最愛他的,從沒有誰能超過他從父親這里得到的感情。

    在我不知父親要再度與一個人糾纏到什么程度的時候,一個雷雨夜里,父親死了。

    我不是沒有接受他死亡的準備,而是醫(yī)生告訴我他死于自殺——他吞下了一枚星云礦的戒指,上面鑲嵌的寶石劃破了他的消化道。

    接過那枚裝在小袋子里的戒指,我頭腦茫然。我只是想著將留夫人的東西還給父親聊以慰藉,沒想過他會用以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聯(lián)邦歷史上最偉大的元帥,死狀竟如此凄慘。西里爾斯家的人將父親的真正死因隱瞞了下來,為情所累、為情而死實在不匹于他建立的偉業(yè)與家族榮譽,最后只說是因病去世。

    父親死后,家里也迅速分崩離析。夫人們或大或小都有些家族背景,將孩子帶走也不難生存。塞繆爾夫人帶走了父親數(shù)量龐大的遺產(chǎn),我的兄姐跟著她走,自然也不再姓西里爾斯。時鴻影已經(jīng)變得有些不正常,他固執(zhí)地留在宅子中守著跟父親的回憶,好在本家不會讓父親的血脈外流一直看顧著他和五個孩子,我也偶爾會回去看看。

    一日,女傭告訴我,她在收拾留夫人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一袋藥。因為不知道是什么藥,怕草率處理會有意外才來跟我請示。我讓人送去檢測,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不是什么特別的藥,就是普通的避孕藥且已經(jīng)過期很久了。

    原來留夫人不是不能懷孕,而是他不想再跟父親有任何糾葛了。

    我苦笑,時至今日我知道這些有什么用,父親不知道。父親至死都耽溺于與留夫人糾纏的愛恨里,而對方早已做出了抉擇。

    ※※※※※※

    mama也回到了母家,于快六十歲的時候決定再婚。我和弟弟都表示同意且祝福,畢竟她前半段的人生過得實在說不上幸福。

    她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我問她:“您對父親到底抱著什么樣的感情。您也愛過他嗎?”mama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嘆了口氣對我說道:“安德里亞,不要做你父親那樣的人。”

    “他的一生都在辜負別人。”

    那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mama取下了一直戴在右手上的,和父親的結(jié)婚戒指。

    或許是因為家中變故巨大,我四十三歲的時候才結(jié)婚。娶的也不是什么高門貴女,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有了一個女兒。生活過得也很普通沒有太多的波瀾。

    有時候看著教科書上的照片。我都會懷疑這樣傳奇的人物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父親。他的所有子女包括我在內(nèi),終此一生都沒有造就過像他那般的偉業(yè)。他死時還不到七十歲,只有現(xiàn)代人壽命的一半。但畢竟仍有人記得他,這世上仍有人流著他的血并傳承下去??赡切]有子嗣、也無人記住的人呢……我不禁想到了留夫人。

    如果他沒有遇到父親,又會過著怎樣的人生呢?不過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已同兒時的舊友長眠于一塊溫暖的土地里,春日能見到鮮花,冬天能看見飄雪,一起互訴著總也說不完的夢吧。

    時光荏苒,我也漸漸老去。我沒有父親那樣的才能,在軍隊里最高就是當?shù)搅酥行!M诵莺笪覒{借著深厚的軍史知識研究,成為了舊旗艦“天狼星”的軍史講解員。能在父親曾工作、戰(zhàn)斗過的地方再發(fā)揮余熱,并以此作為我人生的終點,我當然十分樂意。

    “天狼星”號被改造成了軍事博物館,每個休息日都有許多孩子來參觀。我領(lǐng)著雀躍的晚輩們穿梭在巨大的艦船里,也從他們身上感到了無窮的活力。戰(zhàn)爭已經(jīng)離他們很久遠了,只能從這些舊物上找到一些過往。

    “講解員爺爺,不是說‘天狼星’從無敗績嗎?為什么在腹艙的這一塊有那么大一片好像受到過撞擊的樣子?”一個細心的孩子指了出來。

    我的手摩挲過那塊痕跡,心中頓時百感交集卻又無從說起——那是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痕跡,而另一個人則小心翼翼保存著。

    他們之間的愛恨,最終只深埋于鋼鐵巨獸冰冷的舊軀里。時光的洪流席卷而過,當有一天連我也走向死亡的時候,將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故事。即使站在這一切開始的地方,旁人看見也不過覺得是戰(zhàn)爭殘酷的遺跡。

    “這是……”孩子聽見講解員突然哽咽的聲音,回首望去發(fā)現(xiàn)老人非藍非綠的眼睛里慢慢淌出的淚水,臉上卻浮現(xiàn)起微笑。

    “一顆星星落在了他的戰(zhàn)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