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尹朗來到公司，藍秘書就交給他兩份各自都用文件夾夾的好好的文件。“尹董，這是姜總和柯總剛才一早送過來的文件?！?/br>
    “好，”尹朗接過文件，進了辦公室?！跋让δ愕陌??！?/br>
    尹朗心知肚明，這是柯辰和姜郁文的“檢討書”。一大早在他來到公司之前就交上來了，看來兩個人至少還是反省過的。他把公文包放好，坐在辦公椅上就打開了這兩份檢討書。粗略的看過去，柯辰的報告倒是寫的讓人賞心悅目，從頭到尾都字跡工整，整潔干凈。而姜郁文的…開始的字還好，是他平時寫字的水平，蒼勁有力，但是越到后面那個字就越是扭曲，到最后根本就像甲骨文或者象形字一樣。一看就知道這個姜郁文要么在敷衍，要么就心情很暴躁。

    “……”尹朗覺得自己可能真是把姜郁文“寵”壞了，豈有此理他敢交這樣的玩意給他？于是他給藍秘書下了個命令，讓她把姜郁文叫上來他辦公室里。藍秘書很快照做，姜郁文也來的很快。

    剛進來辦公室，他就又露出那副狗腿笑對尹朗道：“嘿嘿，尹董您早啊，那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就是想問你昨晚睡的怎么樣，現(xiàn)在清醒沒有？”

    “很好很好，我睡的可好了，”才怪我特么在桌子上睡的！“尹董真是貼心呢，還會關(guān)心下屬的生活，這世上去哪找尹董這樣的老板呢？唉，我真是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不是！我是說，我真是不知道上輩子是造了多少福才能遇到尹董這樣的老板啊…”

    尹朗聽他鬼扯完，把他的那份報告往桌前一扔，聲音里毫無感情：“姜郁文，念一遍給我聽?！?/br>
    姜郁文一臉疑惑的拿起那份文件，一看臉就變了。這不是他的檢討書嗎？現(xiàn)在還得念？“那個，尹董，這，這是否…”

    “不想念也可以，”尹朗看他一眼?！懊魈齑髸夏畎?。”

    “……我念！”姜郁文打開文件夾，又偷偷看了尹朗一眼?！耙?，柯二…柯辰也要念嗎？”

    “我現(xiàn)在做事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嗎，姜總？”

    姜郁文不敢說話了，他清了清嗓子，念著自己的檢討書。好說歹說還是在尹朗的面前，沒有別人，也不至于社死，怎么也不能等到大會上再念。在尹朗面前出丑好過在全谷安的人面前出丑吧？

    “尊敬的尹董：今天因為我的一時沖動，在會議上與柯辰起了沖突，當(dāng)著大家的面發(fā)生了爭執(zhí)爭吵，嚴重違反了會議的紀律，對此我對尹董深感歉意，我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我覺得柯辰在這件事上也有錯誤，我并非是把錯誤推到他的身上。當(dāng)柯辰挑起事端時，我該做的是不與柯辰爭吵，有什么事情與柯辰或尹董私下溝通交流解決問題，而不是用爭吵這個方式，特別還是在各總管面前。然后我…”

    姜郁文突然停住了。他仔細看著文件上的字，瞇著眼睛，最后幾乎把整張臉都湊到了文件上?！斑馈?/br>
    尹朗問：“怎么不繼續(xù)念了？”

    “……”姜郁文尷尬的笑了笑。“啊哈，尹董，那個…我看不懂…這個字?！?/br>
    尹朗冷笑：“你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要你念了？你自己寫的你都看不懂，你是希望我能看懂嗎？”

    “尹董啊，我這是偷偷修煉了幾年的狂草書，但是這不是氣候不到家嗎，就還沒有成形嘛…”

    尹朗無語了一陣子。隨后他被打敗一樣的輕輕嘆息一聲：“姜郁文，貧嘴的壞習(xí)慣什么時候能改改？”

    “我沒有貧嘴，”姜郁文很不爽，他不甘心的別過臉，尹朗看來他這個舉動真是好像個鼓氣的小孩子似的。反正就，有點可愛？“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當(dāng)場和柯辰吵架，但是我忍不住，他真是太過分了?！?/br>
    “你是氣他哪句話？”

    尹朗以為姜郁文氣的肯定是柯辰諷刺他天天討好自己或是質(zhì)疑他能力這些點，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姜郁文道：“他說我什么無所謂，但是他不能侮辱我手下的那些孩子，更不能說他們是蠢貨！”

    “……”

    “尹董，這事是研發(fā)部那群孩子們的錯誤，我承認，我也愿意接受您的懲罰，當(dāng)時我也及時向您匯報了。我不理解，他們確實是犯錯了，可是誰能不犯錯呢？我會犯錯，我相信尹董您也會。他們平時那么努力，那么認真，難道因為一個錯誤就要永遠讓他們失去機會嗎？”

    谷安的制度有多么殘忍，眾所周知。

    尹朗坐著，姜郁文站著，但尹朗的姿態(tài)依然是居高臨下的?！敖粑模阒滥阍诟l說話嗎？”

    “我知道，我在跟尹董您說話。當(dāng)時您沒有懲罰我，我很感謝您，可如果您也要像柯辰那樣，覺得那群孩子們該負全部的責(zé)任，那我希望您懲罰我一個人就好了，希望您能給他們一次機會?！?/br>
    “你一個人能兜的起多少責(zé)任？”

    “不知道?！苯粑拇瓜卵劬??！澳芏狄稽c是一點吧?！?/br>
    “你在怪我當(dāng)時在會議上沒有幫你？”尹朗問出這句話時，他忽然覺得他多么希望姜郁文的答案是肯定的。姜郁文，你就坦誠的跟我說你的不悅吧，坦誠的表達出對我的不滿哪怕是怨言，至少別再這樣，對著我如此的恭恭敬敬，好像跟我隔著萬重青山。

    “不?！苯粑目隙ǖ膿u頭，他的眼睛里是最自然的真誠，沒有哪怕半分的虛假?！岸冶仨氄f，您的做法是非常對的。”

    “嗯？”

    “整個公司里，和您走的最近的人是我，我也總是陪您出席這樣那樣的各種場合。如果您真的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還替我撐腰，那您是會被人攻擊的，會被認為是很明顯的偏心，這對您的形象不好，也會損壞您的威嚴。我這樣的被說說不算什么大事，但影響到尹董那就是壞事了?！苯粑挠行┳载?zé)。“當(dāng)時因為研究數(shù)據(jù)出錯的關(guān)系，您沒有怎么責(zé)罰我這件事已經(jīng)被人在背后議論了，我很抱歉尹董，您的確該懲罰我。”

    尹朗該說什么呢？他應(yīng)該感動吧，姜郁文是這么的替他著想?？伤男臎龅膮柡ΓA(yù)料之內(nèi)的回答，但心里的失落難過卻遠大于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他們還是那樣的距離，還是那樣的關(guān)系，哪怕連前進一步都沒有。

    良久，尹朗才道：“你為什么那么護著他們？員工這種東西，舊的血液流了，自然也會有新的血液填進來?！?/br>
    尹朗的話再真實不過了，確實，這樣大的企業(yè)，員工就是每日更迭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無論走的人多么能干精英，也自然大把有能力的人可以填補。姜郁文聽來覺得很是心中刺痛。

    所以他永遠不會想去接近尹朗。他也只是那么多員工的其中一個，哪天他也會變成流掉的舊血液，新的血液也可以隨時將他替代。就算他是尹老爺培養(yǎng)的人又如何？尹朗會成長，他終會比今天更加優(yōu)秀，更加成為一位絕佳的領(lǐng)導(dǎo)者，自然，也就會有不需要姜郁文那一天。

    姜郁文想，只是上司和員工，那也沒什么。老板讓我留我就留，讓我走我也可以走，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容的下他？但如果交了心，那一定會痛苦上千百倍吧。

    “您說的對。但我知道他們多不容易?！苯粑牡穆曇糇冚p了，沒了剛才的抱怨控訴不悅不甘?！拔业南聦賯?，很多是年輕的孩子，有些基本簡單的工作還是由剛走出校園沒多久的實習(xí)生們在做的。”

    “他們跟柯辰不一樣?？鲁接兄芎玫某錾?，能進谷安工作應(yīng)該是他的愿望和自豪的點，但無論進不進谷安，他都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那些孩子們不一樣。”姜郁文道。

    “那些孩子們大多家庭貧窮，或者只是僅僅過得去而已，所以他們才會這么認真努力的學(xué)習(xí)。尹董，這世上也沒什么所謂的天才，誰都是后期努力的。他們的家人那么辛苦那么不容易的培養(yǎng)出這樣一個孩子，一路艱辛他們才走到了今天這個結(jié)果，對他們來說進來谷安工作并非完全是薪酬高，而是這是多么自豪又不容易的事情…”

    “犯錯了確實該受到懲罰。但我只是希望…沒有造成嚴重結(jié)果的情況下，我想給他們機會。”

    “你難道不知道容許他們一次犯錯就是縱容他們讓他們有再次犯錯的可能嗎？”面對姜郁文說了這么多的話，尹朗只是顯得很淡漠?！霸斐蓢乐亟Y(jié)果了才挽回還來得及嗎？姜總，風(fēng)險控制科的老師可不是這樣教你的吧?！?/br>
    姜郁文并不意外尹朗的淡漠。他很清楚，尹朗永遠沒有他們這樣的煩惱和誠惶誠恐，因為他就是那個坐在最高處，伸伸手就可以讓一個人過的好或不堪的人。所以世界上，真的沒什么感同身受。他們本就不處于一個境界和高度中，又談何相互理解？

    “您說的對。我說我可以保證您也不會相信，”姜郁文無所謂的笑了笑。“但是我很清楚我的那些孩子們多棒。事實上，我越是對他們溫柔，他們便越是不會犯錯，您知道為什么嗎？”

    “愿聞其詳。”

    “很簡單呀，”姜郁文笑道?！八麄兩岵坏梦冶粦土P?！?/br>
    用愛還予愛，用真誠換取真誠，用溫柔換來溫柔…姜郁文永遠相信母親對他說過的話。

    “只要你用心去愛了別人，也許會有恩將仇報的人，但更多的，是會愛回你的人。所以阿文啊，不要去吝嗇對別人的好。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罷了?！?/br>
    尹朗好像在思考姜郁文的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后他看著姜郁文道：“嗯…你似乎是很會體諒下屬的不容易。”

    “算不上體諒，只是我知道這些人一路走來多么難?！?/br>
    姜郁文對尹朗露出一個很苦澀又很慘淡的笑容，他不是在賣慘，他更多是在自嘲。這個笑容莫名讓尹朗很揪心，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說起這些話題…或者他是否因為哪句話而傷害到了姜郁文？

    尹朗覺得自己很奇怪。他從不在意別人的情緒，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在乎別人的情緒。凡事都有對錯，有高低，只要他是處于正確且更高的一方，那么他便是對的，至于對方產(chǎn)生的情緒，他沒義務(wù)知道。尹朗沒有什么太多關(guān)于人情的概念。

    可是他現(xiàn)在居然在在意姜郁文的感受？

    “因為我也是這樣一步一個血腳印走過來的啊?！?/br>
    尹朗的心一緊。他還是難以學(xué)會道歉，只能有些急促的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說起過去那些事情沒有任何意義，尹董之前在會議上說得對，弱者才會在結(jié)果糟糕時強調(diào)他在過程中有多么努力?！苯粑牡?。“沉迷過去會讓人止步不前，更何況也沒什么感同身受，與其讓人知道自己的過去多么不堪，倒不如現(xiàn)在多做些漂亮的事情才是?！?/br>
    他在說他與尹朗之間沒有什么感同身受。尹朗望向姜郁文的眼睛，但看見對方視線低垂，恭敬的不與他直視，一副懂事下屬的模樣。

    當(dāng)我想靠近你時——果然又好像碰碰車一樣彈開了。

    “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了，不然說不定哪天就會被尹董用新鮮的血液把我這個老血給替代咯?！苯粑恼Z氣輕松的開了個玩笑?！昂鼙敢?，我保證以后會小心行事，無論是之前那樣低級不該犯的錯誤，或是在會議上那樣的鬧劇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請您原諒。”

    怎么會…

    我怎么可能會…

    “嗯。”

    讓人替代你？…

    “知錯能改就好。回去工作吧?！?/br>
    姜郁文道了謝，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了。

    “誰才能夠替代你？”

    姜郁文關(guān)上辦公室門的那刻，尹朗自言自語了一句。

    但門隔開了兩個人，

    也隔開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