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慈的臉上升起一種詭異的笑容，他的四肢在顫抖，當他推開眼前的那扇門的時候，光線猛地鋪入眼底，他的瞳孔不合理生理性結構一樣，瞳孔紋絲不動，連縮都沒縮。

    他抬起眼皮，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客廳，男執(zhí)事和女仆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他突然想用手遮住自己殷紅的褲子。

    羞恥，他感到羞恥。

    他的睫毛像是黑鴉羽一樣輕輕地顫抖，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他掃了一圈，直到他看到了那個臉色蒼白一臉震驚的小女仆，是馬曉煬，他知道她。

    “方慈！”她果然喚了他的名字。

    單薄瘦弱的方慈蒼白的就快要透明了一樣，黑色的頭發(fā)顯得他異常乖順，他的手指緊緊抓著衣服，赤著腳沒有穿鞋，狼狽可憐，他看向自己，那眼里的東西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郁。

    他的眼圈有些紅，像是剛剛哭過一樣，可她明白他不再是那個軟弱順從的方慈了，他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定和……失望……

    “曉煬。”可他還是笑著叫了她的名字。

    馬曉煬突然想哭了，無論什么時候他方慈都對別人這么好。

    “慈哥，”馬曉煬跑到他身邊，解下來自己身上的圍裙，系在方慈身上，“你餓不餓，廚房有吃的?！?/br>
    方慈突然拉住她的手，垂眸看著她：“不用了?！?/br>
    馬曉煬擦了擦眼淚，哽咽問他：“疼不疼……”

    疼不疼……方慈愣住了，半晌他說，不疼。

    “我?guī)湍憬右槐瓱崴伞！彼鸵荛_，可又被方慈拉住了。

    “何川呢？”

    馬曉煬聲音很小聲：“他不在家?！?/br>
    “哦，這樣。”方慈聲音沒什么起伏。

    她跑去給他接水了，方慈赤著腳慢慢走到樓梯處，他微微抬起頭，問道：“我可以上去嗎？管家?！?/br>
    “可以?！惫芗艺f，“但先生吩咐過，你不可以去他的房間?！?/br>
    方慈輕輕笑了笑，沖著管家頷首：“先生吩咐過的，我都會遵守?！?/br>
    管家沖他微笑。

    方慈轉(zhuǎn)過頭去，目視前方，含笑的眼神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井無波。

    二樓的走廊鋪著厚實的地毯，踩上去很舒服。

    他先是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他愣住了——房間里的擺設和裝橫已經(jīng)變了樣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走進去，顏色，顏色都變了……

    他最喜歡的毯子和被子都被換掉了，那上面有自己的味道，還有何川身上的味道啊……他往里面走了幾步，像是在參觀一個陌生的場所一樣，柜子被他打開，他所有的衣服都被擠在最下面的格子里。

    上面的三層格子，都精心地布置著新衣服，方慈輕輕拿了一件，展開，很明顯的，不是自己的尺碼，也不是何川的尺碼。

    方慈就跪在柜子旁，彎著身子把自己的一團衣服拿出來，洗的干干凈凈，帶著皂香的衣服，還有一些他穿過的卻沒有洗過的衣服，好有安全感啊，方慈閉上眼睛，把衣服抱在懷里，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

    窗外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栗色頭發(fā)上面，眼睫都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他的神情很恬靜，古寺里的燈塔一樣。

    身上臟污的衣服被脫下去，方慈拿起來放到鼻間聞了聞——很復雜的味道：塵土、血味、自己身上的味道、何川常用的香水的味道，以及最后淡淡的霉味。

    他睜開眼睛，挑了一件自己穿過的衣服套在身上，微微有點褶皺，但他很喜歡。一切怨恨和悲傷似乎都能在這種情況下被抵消一樣，方慈笑起來，其實他是一個很容易被滿足的人。

    像一只貓一樣的少年，走在地上都是無聲的。

    －但先生吩咐過，你不可以去他的房間。

    他修長干凈的手指就放在何川房間的門把手上，推開還是——門被他猛然推開。

    房間里大亮，幾口落地窗全部兜滿了陽光，窗簾在風中颯颯飛舞，方慈的視線從它們身上一一劃過，最后落在了床上。

    他臉上實在沒有什么過多的表情，他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床上起伏的一團。

    里面有個人啊，不是何川。

    那東西像是有感應一般，他慢慢從床上坐起來，睜開眼睛，凝望著方慈。

    方慈帶上了門，一步一步向他走進。

    那東西眼眶里突然蓄滿了淚水，朝他微微晃著腦袋，方慈勾起一個微笑，聲音聽著很是柔和：“你好，我是方慈?！?/br>
    床上的人沒有回答他。

    方慈站在他身旁立住，俯下身子看著他的眼睛，他輕輕眨著眼，像是怕嚇到了他。

    突然那東西伸手緊緊抱住了他，在他懷里顫抖著哭泣，仿佛在找自己的母親一樣。

    方慈抱住了他，如果說自己的身體里有一口巨大的鐘，以一個小時為節(jié)點報時，這口壞了的鐘表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震蕩了，當它此刻震蕩的時候，他心里除了溢出的愛，還有一份恐懼在。

    他眨著眼流下了眼淚。

    “他給你起名字了嗎？”

    “我叫002.”他說。

    方慈松開他站直身體，他看到了他身上的痕跡，那些紅色的吻痕和掐痕，垂眸的方慈能隱匿太多，要比眼前的這個002強上不少。

    方慈替他拉好被子，動作很是輕柔。

    “別怕?！本拖袷强吹搅俗约海八麑π迈r漂亮的人都很喜歡，很溫柔的?！?/br>
    002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咬痕，青紫一片，很是嚇人。

    方慈把眼神從他身上離開，自言自語一樣：“……我好像知道了?！?/br>
    002好像一個純真的孩子一樣啊，可像是感受到方慈身上的不同一樣，他開口說話里，語氣有些怪異：“我將永遠忠于人類，永遠忠于我的主人?！?/br>
    沉默，房間里安靜的如同死寂。

    方慈遲鈍地點了點頭，他又跟002注視，可現(xiàn)在那東西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

    “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嗯。”方慈微微點頭。

    “何川，我的——”

    “噓——”方慈打斷他，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種叫做憐憫的東西，他說，“我終于明白，我，和你，有什么不同了?！?/br>
    “你可能永遠無法理解?！?/br>
    “……”

    “可憐，”方慈抬起下巴，閉上眼睛，“可我們都一樣，我也曾是你的?！?/br>
    那東西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

    方慈摸了摸他的腦袋：“別告訴他我來過，這是他的命令，你的主人何川?！?/br>
    “是?！蹦菛|西回答地很干脆。

    “閉上眼睛，躺下?！狈酱鹊穆曇艉孟衲艽呙咭粯?。

    床上的人照做了。

    一切又恢復了死寂，方慈的腳步很輕，他繞到床的那頭，撿起來地上的一張紙。

    ××研究所－仿生人，Y－service－002……于20××年7月17日投放至××路77號7棟使用。

    －產(chǎn)品說明書……提供更好的性服務……服務型仿生人……

    簽字：何川

    這張紙?zhí)p了，輕飄飄地就能從手里掉下去，可它又太重了，壓得方慈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來古怪的笑聲，他雙手捧住腦袋蜷縮在地上，發(fā)抖、抽搐，他以為他就要死了。

    不行……他不一樣！對，他不一樣！

    方慈滿頭虛汗地從地上狼狽爬起來，想把這單子放到原位，可眼前的抽屜就像是有魔力一樣，催促著他打開，抽屜被他猛地拉開了。

    發(fā)黃的紙張上放著一盒煙，方慈用手指將它撥拉開，他仔細辨認著上面的字體——

    ……X－service－002……這個代碼被人用筆狠狠劃掉了，下面擠著兩個小小的字：方慈。

    他好像不會呼吸了，可也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糟，所有東西被他放好，就像是沒有被查看過一樣。他的腳步很輕，甚至有些虛浮，何川房間內(nèi)的衛(wèi)生間被他打開，洗漱臺上放著他的個人物品。

    香水被他放在最內(nèi)側的格子里，方慈拿著香水一瓶一瓶在鼻間嗅著。他在找，在找?guī)啄昵昂未ㄗ钕矚g用的那種香水，沒有男人的那種沉穩(wěn)，木香，那是一種很輕狂的味道，火焰混著冰雪一樣，后調(diào)是一種漿果的甜香。

    少年一樣——骨子里的囂張、輕狂，可他們這個年級里卻有一種稚嫩的清甜，剛剛蘇醒的荷爾蒙，肆無忌憚地暴走卻又會乖乖縮進少年瘦削的身體里，如同惡魔阿爾法的心臟。

    方慈太喜歡這個味道了，氣味，是建立兩個人聯(lián)系的關鍵，他曾聽說過一種很浪漫卻又很唯心的說法，兩個注定相愛的人會聞到彼此身上的氣味，并深深地愛上這種氣味。

    方慈想，他就是了。

    那瓶粉紅色的香水被何川藏在最里面，方慈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緊緊攥在手里。

    他揣著那瓶香水，就像是揣著他這幾年的青春，靜悄悄地離開了。

    ……

    “你好，管家，能幫我聯(lián)系一下唐錦生嗎，我身體有些不舒服?！?/br>
    管家：“我需要跟先生請示?！?/br>
    方慈點了點頭，管家便開始撥打何川的電話，方慈站起來，走到廚房看到了馬曉煬，在她的注視下，他毫不避諱地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

    “噓——”他的眼睛實在漂亮又好看，小鹿一樣，“能幫我保密嗎？”

    女孩點了點頭。

    “謝謝?！彼f得尾音都上揚，他在體會一種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