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jìn)吧，穆勒先生?！眴讨瓮现幸唤z輕佻的語氣，慢悠悠地向著門外說道。

    于是，原本退開幾步，沒能映入蘭伯特視線的馬克西姆·穆勒走上前來，在喬治身邊站定。在喬治掩上房門，并將鎖鈕旋上的同時，他略顯拘謹(jǐn)?shù)卮怪^，用舒緩平淡的聲線輕聲向蘭伯特頷首問好。

    就如上一次蘭伯特見到對方時那般，馬克西姆仍舊穿著一身服帖整潔，但式樣稍嫌老舊的正裝，將那人原本年輕的面容染上了些許不合時宜的暮氣。此時馬克西姆眉眼低垂，散落下來的額發(fā)和鼻梁上架著的眼鏡將情緒遮掩了大半。蘭伯特的視線只在對方的臉上晃了一圈，便不由自主的偏移開來，看向了男人別在西裝駁頭上的一字胸針。

    他對這只胸針再熟悉不過了，想當(dāng)初，他就是用它，將馬克西姆的右手生生扎透，釘在了桌面上。

    蘭伯特微微瞇了下眼，他沒再繼續(xù)望向馬克西姆傷過的手，只在低沉地應(yīng)聲之后，瞥了自顧自撿了位置坐下的喬治一眼。

    喬治會意，自覺地開口向蘭伯特解釋，“放心吧老爺，我是在舞廳里，在眾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把穆勒堵住的?！彼f著挑起唇角無聲地笑著，無論怎么看，都有些許不懷好意的味道，“我也沒多說什么，就提了一句‘總算讓我逮住你了，看你這次往哪里躲’之類的話，有心人聽到了，八成都會覺得我是逮住機(jī)會想要找他麻煩，給您出氣。”

    蘭伯特聞言，不置可否地盯著喬治看了半晌。喬治原本覺得自己的活兒干得沒什么毛病，此時也被看得心里有點(diǎn)發(fā)毛，不自覺地放下了疊起的腿，稍稍坐直了身子。

    “嗯……我哪里做得不合適嗎，老爺？”喬治忍不住問出了口。

    蘭伯特從余光里能看到馬克西姆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即便自己沒再搭理對方，那人也巋然不動，半點(diǎn)都不彰顯自身的存在感。他暫時仍將馬克西姆晾在了那里，只指尖輕敲杖頭，淡聲重復(fù)了一句喬治的說辭。

    “給我出氣。”他語速有些慢，這話說出口后，喬治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過來。

    蘭伯特根本不需要喬治給他出氣。即便當(dāng)初他介意馬克西姆的冒犯，也已經(jīng)當(dāng)場教訓(xùn)過了。而以他的性子，這種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根本不會被他放在心上。

    再加上，時隔將近半個月，此時再提“出氣”，反而顯得有些突兀。

    喬治臉上登時露出了些許懊惱緊張的神情來，但到底仗著與蘭伯特親近一些，便在望向蘭伯特時微微縮起肩，擺出了一副有點(diǎn)可憐的樣子，隱晦地示弱討好。蘭伯特不去理會喬治，他在此刻忽然轉(zhuǎn)頭看向了馬克西姆，而馬克西姆一直默默地關(guān)注著他與喬治的互動，見狀適時地抬眼，做出了等待吩咐的順從模樣。

    蘭伯特微抬下頜，示意馬克西姆答話，“一會兒您該怎么做，穆勒先生？”

    馬克西姆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半點(diǎn)都不驚慌，他先是停頓了幾秒，好似在認(rèn)真思考，而后才用流暢的溫和聲線恭聲說道：“等下離開后，我會直接去找科赫少爺，告訴他我被這位小格納登洛斯先生找了麻煩。而您就在一旁冷眼看著，雖然起初有些厭煩的樣子，但并沒有阻止?！?/br>
    喬治聽到這番說辭便立時挑起了眉，一個冷笑已經(jīng)在唇畔綻出了些許雛形。但蘭伯特反而表情平和，他輕輕“嗯”了一聲，竟仿佛顯出了幾分認(rèn)同和贊許。

    喬治當(dāng)即把冷笑咽了回去，略有些茫然地看了蘭伯特幾眼，然后才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

    “我知道了，老爺。”喬治剛將事情想了個七七八八，就立刻開口，有些急切似的，“這件事對別人來說只是個熱鬧，最主要的是奧斯卡那家伙會有什么想法?！彼呄脒吔M織語言，語速就變得越來越慢，“照穆勒的說辭，我找穆勒的麻煩是為了討好您。而您雖然覺得這種事無聊透頂，但為了膈應(yīng)奧斯卡，就默許了?！?/br>
    說到后來，喬治越發(fā)肯定，他舒展開了自己微微緊繃的肩膀，略顯放松地往后一靠，又把右腿疊到了左腿上，“反正奧斯卡那種心思狹隘陰暗的人，肯定會覺得您就是跟他過不去。這樣一來，他多半不會認(rèn)為您還在記掛穆勒這種小角色，只會懷疑您有意趁勢借題發(fā)揮，要下他的臉面。”

    馬克西姆對喬治輕浮的評價充耳不聞，既沒有絲毫尷尬，也不為著蘭伯特的肯定而暗喜。他還遠(yuǎn)遠(yuǎn)立在門口旁，疏離恭謹(jǐn)?shù)孟袷莻€侍者，直到蘭伯特抬手沖他勾了勾手指，他久久未動的身體才條件反射般地顫了一下。

    這個手勢，和當(dāng)初在高層會議上，蘭伯特要求他靠近時的姿態(tài)如出一轍。他右手下意識地松松握起，指尖在掌心的一處突起上蹭了一下，又抿了抿嘴唇，才邁步向蘭伯特靠近。

    房間本就不大，就算馬克西姆站得再遠(yuǎn)，三兩步也足以令他走進(jìn)蘭伯特的警戒范圍了。但他沒有停步，在蘭伯特冰涼的目光之中，他一直走到了蘭伯特近前，才站住腳，而后蹲下了身。

    他的右膝輕輕點(diǎn)地，并抬起頭，仰視著蘭伯特。

    一旁的喬治輕輕吹了聲口哨，而蘭伯特垂著眼瞼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分毫情緒。

    蘭伯特忽然記起了他那時候隱約的猜想。他伸出左手，手心向上擱在自己的膝頭，而馬克西姆則眨了下眼，翹起的睫毛唿扇了兩下，隨后將右手輕緩地落在了他攤開的掌心。

    他略微用了些力，將那只微涼的手握著，翻看了一下。

    只見在馬克西姆的手心和手背中央，各有一塊小而圓的、尚泛著粉色的凸起的疤。

    “里面好像還沒有長好，格納登洛斯先生?！瘪R克西姆在這時仍昂著頭直直地望著蘭伯特，他的聲音低沉卻又輕緩，尾音在落下時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綿軟，“有時候沒留意用了力，就會疼上好一陣?！?/br>
    蘭伯特“嗯”了一聲，卻是松了指尖，將馬克西姆的手放下了。

    這下他能夠確定了，馬克西姆的確是在用這種近乎引誘的方式來試圖引起自己的注意力。上一次在高層會議上對方就不露聲色地勾引了他，這人將他的喜好和節(jié)奏把握得極好，非但沒在那么多人、甚至還有教父的注視下被察覺，還成功地讓他接收到了信號。

    這次只不過是做得更無所顧忌，也更露骨罷了。馬克西姆在表明態(tài)度的同時恐怕也在試探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要為他“獻(xiàn)身”到何種程度，才能夠從他這里換取到足夠的好處。

    透著十足的理智和算計，偏偏擺出的姿態(tài)格外真誠，顯得敬業(yè)極了。

    可蘭伯特不得不承認(rèn)，他其實很吃這一套。

    不過，他已經(jīng)有文森特了。

    “不必了，穆勒先生。您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接下來，努力向我展示您的業(yè)務(wù)價值就可以了。”他平淡而干脆的開口拒絕，又在喬治有些不明所以的注視中，微抬手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過去坐。”

    馬克西姆聞言，立時收斂了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溫糯，一張臉頓時又變得寡然無味。他既沒有因為這份直白的拒絕而露出任何羞惱來，也沒有在擺脫了出賣rou體的可能后慶幸放松。

    他只是毫不拖沓地站起了身，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到了蘭伯特指給他的位置上。

    這時候剛剛想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喬治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馬克西姆，而后又悄悄瞥了蘭伯特幾眼，好似對蘭伯特的決定感到不明所以。但不論是蘭伯特還是馬克西姆，都像是將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在轉(zhuǎn)眼間徹底丟在了腦后。

    馬克西姆不必蘭伯特再開口詢問，坐穩(wěn)后只頓了幾秒，便直切主題。

    “科赫近日在準(zhǔn)備一筆性奴交易，計劃將十七個奴隸賣往意大利黑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