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全部名為艾迪的你
六月中旬的時分,恰好是帝國與鄰邊小國開展軍事談判的關鍵時刻,約拿變得格外勞碌,除卻自己領地上大大小小的繁瑣事務,他作為坎貝爾家族唯一的繼承者,不得不響應陛下的號召,參與到皇宮時不時的貴族議會之中,因此每天與小狗做伴的時間是少之又少,常常晝出晚歸,只有在夜晚才能與小狗緊密相擁。 小狗的心悸還沒有徹底消失,時常見不到主人的焦慮和緊張又讓小狗失眠的病癥再度復發(fā),每當約拿在夜幕降臨之際匆匆趕回,總能瞧見小狗怯縮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雙眼含淚乞求他的愛撫和擁抱。 約拿心疼地撫上小狗的脊背,摟著小狗親吻他發(fā)顫的眼睛,小狗才能安心地閉上濕濡的眼皮,像初生的嬰孩般畏縮在他的懷中淺淺入睡。 艾迪害怕黑暗,更害怕晦暗夢境里無盡的夢魘,無臉的怪物像是植根在腦海中似的揮之不去,晝?nèi)諘円垢`竊念念那個可怕的想法,緊緊地勒住他的脖頸用空洞的雙眸直視他驚慌失措的面容。 “殺死忘記了哥哥的艾迪,殺死不愿回想起哥哥的艾迪?!惫治镞珠_了嘴角,他卻只聽見了痛苦的哀嚎,“來救我們……救救我們,艾迪……” “得到自由……” “不!”艾迪睜大了眼睛,驚懼交加地呼出急促的氣息,額上冒著冷汗,他發(fā)抖的指尖甚至也能感觸到心臟劇烈的跳動,僵硬的身體在下意識微微戰(zhàn)栗,渙散的眼睛眨了好幾次才喚回清明。 約拿躺在小狗的背后親昵地摟抱著他,結實的手臂像是一道桎梏牢固地橫在小狗纖細的腰身上,rou體細微的驚顫順著手臂傳遞給了約拿。 熟睡了的約拿被他不安分的動靜鬧醒了,覺察到小狗不自然的打顫,他立刻翻過小狗的身體面對面擁住他給予柔和的安慰,“露露怎么了?是害怕黑暗嗎?” 艾迪眼角還掛著淚水,“不知道……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沒事的,沒事的,主人在這?!奔s拿親吻小狗的額頭,“露露別怕,那些噩夢都不是真的,都是虛假的幻像?!?/br> 艾迪盡可能地往主人的懷里縮去,呼著主人身上熟悉的氣味,平復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臟。 他思考了一小會兒,鼓起勇氣開了口:“主人,可以給我再吃一顆……那個能讓我入睡的藥嗎?” 約拿撫摸小狗脊背的手臂驀然停住了,自從小狗的失眠緩解了不少后他有一段時間沒再給小狗吃過安眠藥了,因為擔心藥物依賴和成癮性,秉承著能不用就不用的態(tài)度,更希望依憑自己真切的陪伴來幫小狗脫離恐怖的心悸。 但突如其來的忙碌工作打亂了他原初的計劃,一想到在小狗最需要自己的時刻,他卻無法騰出富足的時間來照顧小狗,約拿愧疚又痛苦地捏緊了手心,眼里流露著深切的歉疚,“是主人的錯,沒能空出些時間多陪陪露露?!?/br> 他的手掌慢慢覆上小狗的手背親密地五指交叉,輕輕吻了吻小狗的嘴唇,聲音放緩道:“不會太久的,等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后,露露就無須依靠安眠藥了,主人會一直一直陪著你,隨時隨地都能給予露露想要的愛撫,滿足露露的欲望?!?/br> “沒事的,露露,主人會來拯救你的?!奔s拿鄭重承諾,他側轉過身打開了床頭柜鎖住的底層抽屜,取出了一瓶白色的藥瓶塞入到神色懵懂的小狗手中,啞然失笑地刮了刮小狗的鼻尖,“如果主人晚上沒能準時回來,露露又實在是睡不著的話,就可以吃一顆。但要記住了,不能多吃,只準吃一顆?!?/br> 艾迪不敢置信主人居然這么輕易地將藥物賜予了自己,低頭看看手上的藥瓶又抬頭瞅瞅主人的表情,有些糊里糊涂:“我……我可以拿著嗎?” “主人相信露露。”約拿與小狗耳鬢廝磨,“露露不會背叛主人的不是嗎?” “謝謝主人!”艾迪漾開一抹欣喜的笑容,喜不自勝地主動吻上主人的嘴角,牢牢握緊了手上的藥瓶,“我會乖的,露露永遠也不會背叛主人的?!?/br> 約拿并不覺得把安眠藥全然交付給小狗是一種潛在的失控,小狗的乖順服從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瞧見小狗自發(fā)地記錄下每日服用的藥量乖乖供他檢查,他更加百分百堅信小狗絕沒有膽子跨過他規(guī)定的紅線。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上潔白光滑的肌膚,約拿蘊著狂熱的雙目肆意地俯視跪伏于他面前的小狗,為自己觸及的每一塊破碎靈魂都垂首臣服而感到躊躇滿志、稱心如意。 于是這段辛勞忙碌的時間里,約拿愛上了月明星稀的夜晚,每當他困倦地推開房門,總能看見他毫無防備的可愛小狗或醒或睡等候著自己的歸來,溫暖的被窩永遠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滿懷欣喜地與之擁吻,疲憊之態(tài)瞬時消失無蹤,叫囂的欲望只想把這只軟糯的小狗摁倒在身下狠狠cao弄,插得小狗哀哀求饒、汁水橫流。 為了彌補小狗,約拿破例允許了他平日可以在除了府邸外的莊園范圍內(nèi)四處走動。 艾迪終于不用每日無所事事在府邸里一圈又一圈打轉,也不用百無聊賴地晦澀難懂的書籍,托著腦袋坐在椅子上看侍者們來來往往。他興奮地在自己的柜子里挑挑選選,從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褲裝里選了件面料輕薄的九分西裝褲,隨意套了件襯衫勉勉強強湊成了一套沒有內(nèi)衣的休閑夏裝。 鮮花姹紫嫣紅、芳香撲鼻,艾迪懶洋洋地坐在搖椅秋千上晃著雙腿,享受著六月溫煦怡人的金黃日光和輕柔颯爽的微風,他喜歡陽光充沛的白日,明亮的光輝恬靜溫馨地籠罩在自己的身上,驅(qū)散他畏懼的陰晦噩夢,斥逐他耳邊時而淅淅索索浮蕩的陰郁囈語。 舒服得他幾乎要瞇起了眼睛淺淺地打個盹時,一只奶牛色的長毛貓咪竄過他的視野,短短的四肢笨拙飛奔的樣子十分的憨態(tài)可掬,登時奪走了艾迪所有的倦意,輕盈的腳步不知不覺地跟上了貓咪的步伐。 貓咪發(fā)覺人類的跟蹤,機警地望著艾迪,膽小怕人的小奶牛貓“哈”了他兩聲,扭頭蹬著短小的腿腳,跑進了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中不一會兒就看不見蹤影了。 “哎,等等我!”艾迪緊緊追著小貓,一頭扎進了茂密繁盛的樹林叢里。 “小貓?小貓你在嗎?”他輕聲呼喚樹林里的貓咪,專心致志觀察地面上貓咪的蹤跡,可他穿過了整片樹林也沒能看到小貓些許的身影。 樹林的陰影里隱藏著一座鄉(xiāng)間風格的破舊小屋,石磚的灰暗墻壁上布滿了雜亂的藤蔓,木質(zhì)的窗戶也被奇奇怪怪的長藤覆蓋遮掩,用石磚圍出的小小院子荒蕪破敗,雜草叢生,似是很久沒人居住過的模樣。 艾迪的腳步驀地一頓,歪著頭打量這座與主宅雅致貴氣的風格大相徑庭的簡樸小屋,木門的掛鎖銹跡斑斑,他不過是輕輕一推,鎖鏈就應聲而斷,“哐當”一聲墜落至蓄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板上揚起陣陣灰塵。 “咳咳……”他捂住了口鼻,蹙著眉朝塵土飛揚的室內(nèi)望去,蛛絲塵網(wǎng)的寫字臺上凌亂地堆積著厚重的書籍,餐桌上還留有未清洗的餐盤和玻璃杯,揚起的灰塵慢慢懸浮于渾濁的空氣中飄蕩,模糊地遮掩住了墻壁上一道道尖銳的痕跡。 艾迪的潛意識在告訴他不要踏進這座主人從未提及過的小屋,就在他準備扭頭就走時,一聲軟軟的貓叫聲喚回了艾迪本要收回的腳步。 “喵~” “小貓,你跑到里面了嗎?” 艾迪手心冒著冷汗,腳底踏在“咯吱咯吱”的破舊木板上有種搖搖欲墜的不安全感,他壓低聲音耐心叫喚:“貓貓,你在這里嗎?” “咯吱。” 艾迪愣了愣,腳下似是踩到了什么鼓起的東西,他蹲下身撿起踩著的小小折疊紙片——兩張顏色發(fā)黃了的老舊照片。 一張照片上棕發(fā)綠眼的年幼女孩親昵地勾著黑皮男孩的脖頸爽朗大笑,身后的牧場小屋竟與這座藏身于樹林間的隱秘屋舍毫無二致。 另一張照片上長大后的漂亮女孩站在金燦的海岸邊笑得甜蜜,親熱地挽著深色肌膚男人的手臂做出小鳥依人的姿態(tài)。 艾迪抿著嘴唇翻過了第二張照片,于照片的背面看見一行清秀的小字,“死神會帶我走向自由……你忠誠的愛人,芬妮·格林?!?/br> 懸浮著的灰塵緩緩落地,他茫然失措地抬起眼,終于看清了那些刻在墻面上的碩大扭曲的字體。 “讓我離開!”“讓我走!”“我恨你!” “該死的雜種……” “自由……自由……” 艾迪雙腿發(fā)軟,血液在腦袋中奔騰涌上,震驚到麻木的腦子渾噩不堪,扭曲的字體像是一個一個極力掙扎的小人般發(fā)著無聲的尖銳叫喊,掐著他的脖頸直面他封存的殘破記憶。 一陣低沉嘶啞的哀鳴爬上他的脊椎,如幻似夢的嗡嗡囈語蕩漾在布滿塵埃的現(xiàn)實周圍。 “艾迪……救救我們……” “不、不!”艾迪捂著頭蹲在地面上不住喘息,手臂微微發(fā)顫,“閉嘴,閉嘴!別說了!” “艾迪……艾迪……” 他崩潰地抱頭尖叫:“我不是、我不是?。 ?/br> “我是露露……我是主人最愛的露露……”艾迪渾身篩糠般劇烈的哆嗦,對空無一人的死寂房間不住慘叫:“閉嘴!閉嘴……” 他落荒而逃,頭也不回地奔出了樹林,丟魂失魄似的逃回了主人與自己的房間。 “主人,救救我,就救露露……”他害怕地蜷縮成一團嗚嗚哭泣。 “露露少爺,您沒事吧?”在客廳里處理事務的福特自然是看見了宛如驚弓之鳥的男孩從外面奔回臥室的模樣,他趕緊上樓查看這只寶貴金絲雀的情況,“您需要一些幫助嗎?” 男孩開了一點門縫含著哭腔問他:“福特,主人、主人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呀?” 福特知道情況不妙,但他暫時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辦法,只得輕聲哄他:“我會盡力去聯(lián)系約拿少爺?shù)模€請您能耐心等候一些時間。” 男孩垂著眼睛不情不愿地認可了他的說辭,低低說道:“我想在睡覺前看見主人……” 福特不敢做出承諾,畢竟眼下人在貴族議會,絕無有說走就走的道理,他只能含糊應聲:“約拿少爺是心系于您的,也一定想趕著回來見您?!?/br> 艾迪聽出了福特話里不能保證的意思,捏緊了拇指,“我會乖乖等主人的。” 暮夜時分,吃過一片安眠藥的艾迪睜著眼睛等待倦意到來,期待著他深夜歸來的主人輕輕呼喚他的名字,翻過他睡熟了的軟綿身體把硬挺的yinjing塞到他的體內(nèi),蘊含著濃厚的愛意,溫柔又纏綿地吻醒迷糊的自己。 “主人、主人……”艾迪低低念叨著,大腦變得遲鈍,眼皮一下一下耷拉著,暈乎乎的感覺不可阻擋地將他拉入無序的混沌。 他在下墜,被恐懼拉落至無底的深淵。 “艾迪為什么要躲著我們?”低低的笑聲徘徊在虛無深處。 艾迪瞪直了眼睛,亂揮的四肢極力地抗拒,“閉嘴,閉嘴!” “主人說過的,你們都是虛像,都是假的!”他驚懼地叫嚷:“這是夢,這都是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無臉的怪物蹲在他的身前,噙著淡淡的笑意,“來看看我們,艾迪?!?/br> “不要,不要,我不想看,不想看!讓我醒來……快讓我醒來!”凄然淚下的艾迪被怪物拖拽至一口漆黑的箱盒前,掐著他的臉頰逼迫他直視震動不止的箱盒。 “艾迪,看看我們……無數(shù)的我們……” 不,不…… 他嚅囁嘴唇,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聽見了腐爛的心臟冰冷的跳動聲,他聞到了那被禁錮住的血rou之軀彌漫著的痛苦氣息。 “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親手松開了他?!睙o臉的怪物尤如漩渦般扭曲散開,“憎恨的你,憤怒的你,痛苦的你,絕望的你,全都是你——名為艾迪的你?!?/br> 沙啞撕裂的慘叫震耳欲聾,艾迪抱住頭蹲在原地,心臟震顫不止。 窸窸窣窣的嘈雜幻聲一遍遍誘哄:“救救我們……救救愛著哥哥的艾迪……” “然后……得到自由……” 艾迪滿頭是汗的醒來,因為懼怕放大的瞳孔還沒能恢復,胸膛起伏不定氣虛呼呼,“哈……哈……” “主人,救我……救救我……”他跪倒在床上,發(fā)顫的瞳孔愣愣地盯著空空的被窩,眼眶溢出了淚水,咬著拳頭嗚咽哀鳴:“主人……露露好怕,露露好害怕啊……” 移動的視線漸漸聚焦成點,他打著顫的手臂一把奪過床頭柜上擺著的白色藥瓶彷徨失措地擰開瓶蓋。 不,不行,艾迪停住了動作,他答應過主人的,他承諾過只會吃一顆的…… 眼淚一顆一顆滴落在簌簌的手上打濕了手背,骨節(jié)分明的纖細手指緊緊握住瓶身,“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原諒露露……” 他抓著筆倉皇地在他記錄藥物用量的紙上寫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跡,斷了線的眼淚幾乎洇濕了大半的紙張,“我就只多吃一點,就多吃一點點……” 讓無力的痛苦全部褪去,讓瘋狂的囈語灰飛煙滅。 他旋開瓶蓋,躊躇了半會兒,拿起了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