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命運的會面與毀滅
艾倫常常會回想起那個夏風拂面的明媚下午,他記得心臟每一次強而有力的震顫沖動,他記得這具血rou之軀攜著狂喜奔赴的每一個步伐,他記得額頭涔涔滴落的每一滴汗水,他記得自己喉頭壓抑不住的每一聲悲愴哽咽。 他擋在烈日之下,起伏不定的胸膛連帶著他承受多年的懊悔與悲痛,躁動的干澀口舌吐著沙啞的渴念,“……艾迪,是你嗎?” 他發(fā)顫的眼球緊緊盯住面前一臉迷茫的男孩,在這一秒湮沒了所有聲音的終極寂靜里,時間洶涌澎湃地流回過去,被他丟失在了往昔歲月的男孩再度回到了他的身邊,以他熟知又陌生的模樣軟軟地抬著頭問道:“請問……你是誰呀?” 如果他的室友沒有因為失戀而酗酒,如果沒有那一通匆匆打來的電話,如果沒有走錯病房的樓層,如果沒有被那位認錯了人的護士叫住…… 他是不是會與艾迪就此失之交臂,一生再難相見? 無數(shù)盤纏交錯的混亂未來像是一出難以預料的戲劇,巧合與必然交織在一起,命運不可言說的神秘奧秘將他帶領(lǐng)至他憎恨與后悔的源頭,他伸手就能觸及他朝思暮念的身影,可他卻被男孩眼里的慌恐和畏懼所淹沒,一聲發(fā)顫的尖叫打破了寧靜,似乎一切再也無法回到碎裂的原初…… “叮叮叮!” 煩人心神的電話不知倦地極力sao擾艾倫苦思冥想的神志,他嘆了口氣,扔開手上的筆不是很耐煩地接起桌上叮叮不停的電話,“喂?我是艾倫,有什么事嗎?” 出乎意料,電話里傳來一個壓低了聲線他也能瞬時認出的聲音,“艾倫……我需要你的幫助……” “杰諾?”艾倫抬了下眉毛,回頭看了看身后杰諾亂糟糟的床鋪,“嘿,你去哪了?昨天一整天也沒見到你,今天上午的那節(jié)課是小課,我可沒辦法幫你在伊思教授的銳利雙眼前隱瞞你沒去的事實?!?/br> “我知道,艾倫,這都無關(guān)緊要……”杰諾的聲音時響時弱顯得十分心虛,“嗯……艾倫,雖然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來帝國中央醫(yī)院一下……” 艾倫以某種節(jié)拍點桌的手指滯住了,“我想你應(yīng)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喂,艾倫,等等!我是說真的!”杰諾提著一口氣迅速講述著前因后果,“好吧,是愛麗,我和愛麗分手了!她對我說了一堆無理的抱怨,氣沖沖告訴我我們兩個結(jié)束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氣鼓鼓的腦子總是想不了多少事情的不是嗎?我生著氣看見了標牌五光十色的酒吧,所以……” “所以?”艾倫撐著頭模仿杰諾拉長的語氣。 杰諾拔高的聲音驀地軟了下去,“咳咳,所以我痛痛快快喝了幾杯,我最后瞧見的一幕就是色彩傾瀉而出的圓形球燈模糊得填滿了我整個的視野……好在好心助人的酒吧店主愿意送我去醫(yī)院……” “拜托了,艾倫,我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可靠……” 艾倫無奈地嘆氣,“好吧,杰諾,我可就幫這一次,告訴我地址?!?/br> 從帝國科技大學前往中央醫(yī)院的路程并不算很遠,畢竟都是同樣坐落在一個區(qū)內(nèi)。過去的時代帝國中心舊名為帝國六區(qū),在政治中心遷移后,不少達官貴人和富裕的富商紛紛來到面積遼闊的六區(qū)建立府邸,久而久之權(quán)貴聚集的六區(qū)就變成了帝國中心,中心的市區(qū)擁有著帝國最好的幾所大學和繁華熱鬧的街道,盛名在外的中央醫(yī)院也在此坐落。 艾倫站在電梯前躊躇不定,看著墻上電梯的樓層指示牌陷入了沉思。 等等,杰諾說了自己的樓層嗎? 艾倫恍惚地低頭瞅瞅自己記下的醫(yī)院地址和病房號,唯獨遺落了關(guān)鍵的樓層數(shù)。 按照杰諾的說法,喝到昏迷不醒多半只能是監(jiān)護病房了,艾倫謹慎地思量了一番,移動的視線很快就捕捉到指示牌上三樓所標注的監(jiān)護病房字樣,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電梯。 艾倫并不知曉這座同時接待平民與貴族的醫(yī)院對病房有著特意的劃分,沒瞧見“貴客專屬”字樣的艾倫自然而然搭上了電梯,對自己按下了錯誤樓層數(shù)一事是一無所知。 電梯很快就到了三層,在這層下電梯的人只有他一個,艾倫聳了聳肩一個人默默地走出電梯,腳踩在鋪著柔軟地毯的地面上,愣愣地環(huán)視四周精致華麗與醫(yī)院底層截然不同的裝修風格。 嗯……杰諾會在這嗎? 艾倫感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可不覺得杰諾能住得起這種高級病房,狐疑地掃視著周圍,就在他準備扭頭離開時一個清脆通透的女聲喊住了他。 “嘿,怎么這么快就回來啦?”扎著馬尾的護士親切地笑著喚他:“是我給你的故事書不好看嗎?” 艾倫側(cè)過頭蹙著眉問道:“女士,你是在叫我嗎?” 佇立在遠處的護士聽到他的問話明顯愣了一下,等她慢慢靠近一些時,她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夸張地張成一個圓,磕磕巴巴說道:“哦,抱歉、抱歉先生,這里的燈光有些暗淡,我認錯人了?!?/br> 她嘀嘀咕咕小聲念叨:“可先生您和那男孩長得實在是太像了,這可太湊巧了,若不是您比他高一些,身形也比他健碩,我還真的有些分辨不出來?!?/br> 黛麗絲紅了臉近處打量滿臉疑惑的俊朗青年,咕噥道:“當然了,先生,現(xiàn)在仔細一看您可比那男孩看著要成熟俊氣多了。” 艾倫瞄見了護士胸口的銘牌,斟酌著開了口:“恩,黛麗絲小姐,你遇見過和我很像的人嗎?” 黛麗絲見俊朗的青年愿意和她搭話,剛調(diào)來這里不久的她沒能想太多,只覺得正好可以打發(fā)自己無聊的工作時間,便粗粗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拉著青年走到了窗臺邊上,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是不久前一位名門貴族送來急診室的男孩,性格可愛又乖巧??蓱z的男孩,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選擇吞下過量的安眠藥,洗胃的痛苦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啊。” “貴族?”艾倫擰起了眉頭。 “若是您早上在這就能瞧見了。”黛麗絲甜甜一笑,“我偷偷瞄了幾眼,那位高大英俊的貴族俯身纏綿繾綣地親吻男孩的模樣看得我臉都紅了,只可惜就差那么一會兒,不然那位貴族就能在離去前看見男孩的蘇醒了?!?/br> 她掀開薄紗的窗簾指著樓下的花園對艾倫欣喜地喚道:“先生,那男孩現(xiàn)在就在樓下呢,您要來看看嗎?” 艾倫散漫的目光朝樓下隨意一瞥,愜意依靠在窗臺上的身體驀然僵硬,耳邊還縈繞著黛麗絲滔滔不絕的聲音,但他卻宛如被時間所定格,入目所及的世界只剩下了模糊的虛線和那點渺小卻深刻的身影,一眨不眨的雙目似是要瞪出了眼眶,他仿佛墜入了虛影和現(xiàn)實的交界,為自己不敢置信的期盼而頭暈目眩、四肢發(fā)顫。 “艾迪?”他哆嗦著嘴唇輕輕呢喃。 “先生,您在說什么?”黛麗絲聽見了青年口中細細的碎語,困惑地問道。 “……艾迪,艾迪……”青年睜大了眼睛后退了幾步,僵硬的四肢走出了奇怪的步伐,黛麗絲有些惶恐,不停地叫著他:“先生,先生!” 艾倫放大的瞳孔中映入了黛麗絲著急的臉龐,神魂出竅的軀體這才喚回清醒,他歪歪曲曲向后退著又霍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抓著黛麗絲的手臂說道:“黛麗絲小姐,您認識xxx病房的杰諾嗎?請幫我?guī)€消息,我有事不能來找他了!” “唉!等等!”黛麗絲話音未落,面前的青年就邁著大步焦急地沖入醫(yī)院的樓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中閃過一絲憂慮,頗為懊惱地嘟囔:“我還沒聽清你說的病房號啊……” 焦灼奔騰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泊泊流動,顫鳴的胸膛內(nèi)部發(fā)出深沉又急促的難耐喘息,他的腳底似是生了火,快得幾乎要擦出火花,他輕盈快速的腳步毫不停歇地奔向未來,也在奔赴自己親手丟失的過去。 初夏的綠色生氣勃勃,種植在花壇里的花朵競相怒放,色澤鮮艷的花瓣閃耀著生機的光彩,縷縷淡雅的花香彌漫在空氣中引人留戀,明媚的陽光投下一片金黃的光芒照耀在六角石亭上,他布滿水汽的眸子模糊得看不清世界的界限,看不清綠意盎然的生機,他只看見了一束清晰、明亮又熠熠生輝的光束沖破了那些陰沉黯淡的過往——他摯愛的星星,他的弟弟,他的艾迪。 他丟失的星星仍是多年前的模樣,像是連數(shù)年的時間也被一同被命運奪走了一般,懵懂又茫然地抬著頭呆呆地看著自己。 “請問……你是誰呀?” “艾迪,快四年了……他們都說你死了,你不會再回來了……但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艾倫淚如泉涌,噎著喉嚨顫抖地說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艾迪,看看哥哥,是我啊……是艾倫?。 ?/br> 他沒能等來他所渴求的熱烈擁抱,他也沒能等來相逢的喜悅眼淚。 奔騰的血液一點點在他的血管里凍結(jié)成冰,他無依無靠地豎立在這里,啞然無聲的風暴在攪動著他混沌的腦子,被迫直面自己從未設(shè)想過的冰寒恐懼。 書本丟落在地,他的弟弟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在石椅上瑟瑟發(fā)抖,煞白的臉上兩瓣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簌簌哆嗦:“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記得這個名字了,對不起……對不起……” “艾迪……是哥哥啊……” 他的弟弟捂著臉小聲哭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主人,我要主人……” “艾迪……” 烈陽高照之下艾倫卻如墜冰窟,他看著自己摯愛的光輝破滅地逝去,獨留下一具腐爛空洞的軀體無力地停滯在原地,他跪下了,跪在自己難以言語的悲痛之中,跪在被現(xiàn)實所捶打的破滅幻想之內(nèi),他恍惚地瞧著自己劇烈顫抖的手臂——他克制不住的痛苦正蔓延出他的心肺摧毀他最后的理智。 思考的火花噼里啪啦閃過他的腦子,像是開關(guān)被打開時的咔噠一聲,黛麗絲的話語登時出現(xiàn)在了耳邊…… 貴族,安眠藥,被親吻的男孩…… 艾倫聽不見艾迪的哭泣了,他蒼白的世界被一片殘酷的風暴所盤旋,牙齒咯咯作響,怒火點燃了每一根神經(jīng),他攥著自己的悲傷緊緊地擁住了自己的弟弟,肺部的呼氣像是著了火焰,大腦的血液像是要被怒火蒸干,“艾迪,沒事了……哥哥帶你回家……哥哥來帶你回家了……” 他抱著自己發(fā)誓會一直與之攜手共進的雙生兄弟,又一次做出了無可撼動的承諾,“艾迪,我會救你的,相信哥哥,我一定會救你的?!?/br> “不要,放開我,我不是、我不是啊,我是露露……嗚嗚,主人,主人救我!” 艾倫咬緊酸澀的牙關(guān),舌頭甚至能嘗到自己苦澀咸濕的眼淚,他伸出手掌牢牢捂住了艾迪的口鼻,鉗制住艾迪不停推搡著的纖細四肢,低垂的頭顱貼著艾迪的額頭,“艾迪……別怕,我只是要帶你走,我不會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嗚嗚嗚!”艾迪噙著淚水,軟弱無力地掙動。 剛剛從病床上蘇醒沒有幾個小時的艾迪敵不過恐懼和驚慌,在窒息的驚嚇之下不一會兒就昏厥在了艾倫的懷里。 艾倫攙扶著艾迪踏著平緩有力的步伐不緊不慢地從花園離開,他們的舉止在旁人的眼里就是兄弟互助的親睦一幕,沒有人會對這對相貌近似的兄弟產(chǎn)生任何的懷疑。只有艾倫知道自己緊張得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扶著艾迪的手心里已是冒著涔涔冷汗。 醫(yī)院的看管沒有艾倫想象的那么嚴格,至少他攙著艾迪一路出來都沒有被攔住一次,他們順利地上了輛出租車,好心的司機還為他們打開了后座的窗戶,避免車內(nèi)悶燥的空氣給他自稱是剛出院的弟弟帶來不適。 望著醫(yī)院隨著車輛的駛動越離越遠,艾倫這才終于呼出大氣,盡力平復自己心臟緊張的劇烈抽動,他牢牢攥著艾迪的手腕將他擁在懷里,淚水一顆顆砸在衣領(lǐng)上。 他閉上了眼睛,垂落的眼皮帶來一片漆黑,他看見了漆黑之中無數(shù)的小小光點——艾迪咧著笑臉在他的回憶里歡聲笑語,肆意地奔跑,所有生動的表情,所有的歡快大笑,他們擁有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銘刻在他的腦海里循環(huán)往復。他抱著艾迪,抱著這具孱弱的軀體,發(fā)顫的手臂擁著脆弱皮囊之下無法“復原”的靈魂,被看不見希望的黑暗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