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里，洛九感覺自己渾身冰涼，好像回到了九年前瀕死的那天。他昏昏沉沉，耳邊時不時傳來刀劍砍殺人體噗噗的聲音，或是大火燃燒著村莊的氣味，很刺鼻。

    火光沖天，他被埋在死人堆里，鼻邊全是血腥味，還有自己生命逐漸流逝的感覺。

    爹，娘......

    但別說名字，他甚至記不清二人的樣貌了，只記得是個挺英俊的中年男子，和溫柔勤勞的農(nóng)家婦人。

    忽然有一只圓滾滾毛茸茸的小東西爬到他胸口，尖利的爪子勾住他胸口的皮rou，疼得他差點叫起來。

    球球！

    那啞巴貓卻一言不發(fā)，只是牢牢地蹲在他胸口。

    是了......

    球球是只老虎來著，當年自己怎么會把他認成貓的？

    想到這一層，洛九忽然清醒了。他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銀發(fā)的人背著。

    “摩羅......珈？”

    “是我，”他回頭，一雙金瞳亮得驚人，“哥哥醒啦？”

    他嗓子干渴的厲害，一出口又沙又?。?/br>
    “封......星......呢。”

    摩羅珈撇撇嘴：“前面探路。”

    他傷的那么重......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想法，摩羅珈托著他屁股往上抬了抬防止他滑下去，才淡淡道：“死不了的?！?/br>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封星從暗處走過來，他英俊的眉眼都是疲憊，看見洛九的時候眼睛卻亮起來。

    “你醒了......有沒有......不舒服?！?/br>
    其實哪都不舒服，但洛九自小就養(yǎng)成不讓人擔心的習慣，聞言下意識否認：

    “沒事。你——”

    “前面怎么樣？找到圣物了？”

    兩個人的談話被摩羅珈打斷，封星沒好氣道：“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嘴上是這么說，休息了一會，他還是在前面探路。洛九倒是想下來自己走，但是腰酸腿軟屁股疼，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長袍，他幾次想開口，又放棄了。烏沉木的香味籠著他，摩羅珈一直沒有停止釋放信香安撫他，來自天乾的安撫讓他在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他并不想屈服于本能，但他必須要在心底承認，在被摩羅珈徹底標記后，他會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感到放松。

    三人保存體力不再說話，不知為何，越往前走，洛九心里的不安就越發(fā)濃重。他剛想開口讓摩羅珈把他放下來，忽然耳邊聽見一聲尖戾的鳥叫，虎妖少年抱著他一矮身，在地上滾了一圈，把他牢牢護在身下。

    忽然，只聽見摩羅珈悶哼一聲，有什么東西沒入皮rou的聲音，這聲音洛九不陌生，利器插入人體內(nèi)也是這個聲音。他連忙要起身查看，不想摸到一手黏膩的血。

    “唔。洛九哥哥，有點疼?！彼耘f笑著的，好像開玩笑一般要討一個親吻，但洛九能感覺到他身體都在抖，想必是被傷到了要害。

    巨大的陰影從頭頂飛過，洛九剛要起身，立刻警覺地抱住摩羅珈滾了一周躲過攻擊。

    那是一只巨大的金翅大鳥，頭頂有一顆明珠，洛九的劍不在身邊，自己的暗器毒藥也丟得差不多，有心想幫忙，但是只摸到摩羅珈腰間掛著的一截軟鞭，順手抽了出來。

    封星的雙刀丟了一把，只剩那把周身泛著血紅光芒的兇刀琉璃。他邊戰(zhàn)邊走，將金翅巨鳥往洞xue深處引去。

    洛九不放心他，但摩羅珈也昏過去了，四周窸窸窣窣，似乎有不少東西在窺探著他們。

    他踏出一步，忽然頭頂密密麻麻全是鳥，尖利的嘴、爪子不停地攻擊，試圖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血rou來。

    他將那條軟鞭舞得密不透風，但終究不是趁手武器，雖也殺了不少，一地的鳥尸，但這群長毛畜生非但不害怕，反而被激起兇性，飛撲地更加厲害。洛九一時不察，被一只狠狠叼中肩膀，撕下一大塊rou來。

    他咬牙，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殺手受傷是家常便飯，他正準備先殺了那畜生，身后忽然貼上一個溫熱的軀體。

    摩羅珈的雙手覆上他的，輕聲對他道：

    “閉眼?！?/br>
    即使閉著眼，洛九也能感覺到眼前有熾烈的光芒閃過。摩羅珈道：

    “往前走，得殺了看守這里的迦樓羅?！?/br>
    “就是剛才那只大鳥嗎?！?/br>
    “嗯?！?/br>
    摩羅珈說完這句就不吭聲了。洛九看他肌rou繃得很緊，一直在微微發(fā)抖，被標記后對方一些感覺偶爾也會傳過來，洛九心道這是疼的，想起他剛才的胡言亂語，試探性地側(cè)過臉，在他染著血的薄唇上親了一下。

    一閃而過的，他感覺到了摩羅珈的喜悅。

    封星的刀很快，但金翅巨鳥的速度更快，兩道影子在空中纏斗，幾乎看不清動作。但每當他們試圖靠近最中間那個祭臺時，總會被迦樓羅飛回來打斷。

    “迦樓羅所守護的，就是妖族圣物?！?/br>
    “傳聞中它每天都要吃很多條龍，才能保持頭頂明珠不滅?！蹦α_珈讓洛九躲好，“老實說，我沒有辦法我們兩個一定能贏。這本來就是試煉，能成為下一任妖族圣子的概率是萬里挑一?！?/br>
    “如果我死了，洛九哥哥你要在這里的幻境崩塌的那一剎那找機會逃出去。”

    說完，摩羅珈便提著鞭子出去了。但洛九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想起來封星跟他講過的事情，之前那條巨蛇的妖丹呢？

    “摩羅珈，”他試著通過意識海呼喚他們，意料之中得到了兩個人的回應。

    “我有一個猜想，需要你們驗證。”

    腥熱的血澆了洛九一身，他隨手擦去眼睛上的血，徐徐呼出一口氣。

    他的猜想是對的。

    方才，他讓封星把從那條蛇妖身上剖出的內(nèi)丹給他，自己當做誘餌靠近祭壇。迦樓羅果然來追他，而他矮身翻進祭臺的石雕像下，摩羅珈用鞭子纏住大鳥的腿，封星則一躍而起，用琉璃一刀劈開頭頂?shù)膶氈?，將巨大的金翅鳥劈成了兩段。

    飲了血的兇刀在封星手里斷續(xù)的嗡鳴，躁動不安。摩羅珈看了一眼祭壇，忽然一言不發(fā)地攻向封星。

    封星腹部那個可怕的傷口尚在流血，剛才勉強和他一起打敗了迦樓羅，沒想到摩羅珈在這個時候發(fā)難。

    他抽刀來擋，被人一鞭子卷起掀翻到半空，然后狠狠砸下，洛九幾乎能聽見他脊背骨骼斷裂的聲音。

    銀發(fā)金瞳的摩羅珈現(xiàn)了本相，殺意明顯。他隨手撿起掉在一邊的琉璃，舉起刀，洛九卻忽然擋在他們二人中間。

    “洛九哥哥，我和他，只能活一個下來。”嘆息似的，摩羅珈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人類的身影。

    四周的一切都在崩塌，銀發(fā)的虎妖道：“殺完迦樓羅，拿走信物通過試煉，此處的呼騰瑪格就要關閉，等待下一次的試煉者到來?！?/br>
    洛九仍然沒動，只是擋在封星身前。

    “......看來哥哥還是選擇了他?！?/br>
    摩羅珈笑了一下，但看起來比哭還難看。他俊秀漂亮的臉上是濃重的傷感，單邊的耳墜火紅如血，隨著動作叮叮當當?shù)捻憽?/br>
    洛九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我選擇了他......而是你們本就是一個人。封星，你要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br>
    隨著話音落下，封星用最后一線清明，將琉璃捅進了摩羅珈的心口。

    “被哥哥發(fā)現(xiàn)了啊，”摩羅珈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四周崩塌地更快，封星再沒有力氣，“當啷”一聲丟了刀，被洛九扶著，搭著他肩膀沉重地喘息。

    “我就是他的心魔，是他懦弱的自己，也是......他主動選擇忘記了你。但我一直記著你......”

    摩羅珈往前走了一步，他身體大半變成了金色的粒子，飄進了封星體內(nèi)。

    “......真不甘心啊......”他撫上封星的臉：“明明我也有機會擁有身體的......最后還是輸了?！?/br>
    “洛九哥哥，再見了?！?/br>
    尾聲

    封星醒過來的時候，對上的是大長老那張英俊但仿佛死了老婆一樣的棺材臉。

    “洛九呢？”

    “那個小美人？他把你送回來又領了賞金就走了。”

    洛九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沒把人留下來？”

    “他可是人類。美歸美小，性格太潑辣，雖然一身你的味兒，不過這樣的，你睡一睡便罷了，真要娶是萬萬不行的?！?/br>
    洛九掀了被子就想下床，旁邊的侍衛(wèi)侍女嘩啦啦跪了一地：

    “圣子?！?/br>
    封星只是道：“我要娶他?！?/br>
    大長老板著他英俊的棺材臉：

    “不行。你知不知道你什么身份?！?/br>
    “他知道。”

    “他知不知道——什么他知道?！贝箝L老被打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圣子殿下繼續(xù)道：

    “而且我跟他結(jié)契了。”

    這下下面的人也在倒抽冷氣。

    大長老揮手把人都摒退了。

    看起來真的動怒了：

    “那便殺了。”

    封星道：“我把壽命同他共享了。”雖然沒來得及告訴洛九。

    大長老真的要昏過去了。

    他怒極，一指門口：

    “你滾?！?/br>
    大長老把他從死人堆里刨除來，盡心盡力帶大，亦師亦友，他根本不怕，起來就往朝云城去了。

    卻聽說洛九被天盈閣除了名，成了水榭苑的頭牌，只要給的錢足夠多，誰都能一親芳澤。

    上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