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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人誣陷是你謄抄了那份密文傳給淳王，他便信了？”

    紀(jì)殊沉重地點點頭：“淳王確實在萬家安插了眼線，只是那個丫鬟護主自盡，倒死無對證了?！?/br>
    趙琮緘默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都一五一十告訴我，就不怕我才是幕后推手？那人來送密文時，我明明也在場。”

    明明我也在場，你為何不懷疑我？

    紀(jì)殊愣了愣，才輕聲問：“你是嗎？”

    不待趙琮回答，紀(jì)殊又搖了搖頭：“你若真想搞垮萬嵎，不會讓他等到這時候?！?/br>
    拿軍賬做做文章，已經(jīng)夠他吃苦頭的了，何至于用偷文書這一拙招，如此大動干戈，甚至還波及兵部，變數(shù)更大，這不是趙琮的風(fēng)格。

    文臣之道，穩(wěn)字當(dāng)先，要做便做得滴水不漏，縱是偷天換日也不著痕跡。

    趙琮輕嘆一口氣，隨后沉聲道：“我?guī)筒涣四?。私用兵?quán)本就是大忌，僅管萬嵎當(dāng)真無逆反之意，只要淳王在兵部大理寺均打點好上下，其罪名便已坐實。淳王他敢兵行險招，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br>
    紀(jì)殊無語凝噎，默了許久，才道：“若他真想把事情做絕，便不是魏德良率兵搜查這么簡單了，可見是留了回旋的余地……”

    “你既知道他所意為何，只是不想去求他罷了，所以才來找我?！壁w琮挑明了紀(jì)殊的話中之意，覺得有幾分啼笑皆非：“你和淳王曾有過節(jié)，也一直都知道他為何非得拉萬嵎下馬。你害怕他對萬嵎不利，卻不想若我出手幫你，會不會遭淳王記恨？”

    趙琮話語間有幾分急促，似是薄怒，紀(jì)殊抬眼看他時，眸中不免流露幾分驚詫。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自不必多說，趙琮心里也明了，加之淳王屢屢針對萬嵎出手，也不難猜紀(jì)殊在兩人之間是何緣由。

    紀(jì)殊走投無路尋上門來，不全是為信他，更因為趙琮對自己尚有情在，事出必允，亦不會多有過問，一向如此，這本是兩廂情愿之事，趙琮也不曾有過詰責(zé)。

    只是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放到明面上來說，總歸是紀(jì)殊不占理。為紀(jì)殊所利用，趙琮心甘情愿，可真要指摘是非，紀(jì)殊并無可辯駁。

    本就是他太過貪心了，既想救萬嵎于水火，又想承趙琮之情，借刀殺人，自己卻摘得清清白白，兵不血刃。

    雖知此理，紀(jì)殊再開口時，卻已是淚盈于睫，盡紅了眼眶：“我……我是有私心，也知道自己欠你良多，此后你如何怨我、恨我都無所謂，可眼下……除了你，我不知還有誰能幫我……”

    “你若真想讓我?guī)腿f嵎，”趙琮閉了閉眼，見他落淚，便什么剛硬心腸都軟了，只得無奈一笑：“就先告訴我，你和淳王蕭祁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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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

    趙琮沒有答應(yīng)花娘的挽留，徑自取了大衣上岸，來時乘的馬車已在一旁等候多時。平日他到畫舫，都是要在船上過夜的，今夜卻實在沒有那般心情，坐至深夜，仍是決意離去。

    紀(jì)殊議完要事便先行離去了，燈紅酒綠之地，懷有身孕之人確實不宜久留，加之他一臉蒼白，似乎身有不適，只不過趙琮要送他下船時，他仍是拒絕，獨自一人走了。

    初冬時節(jié)，京城入夜便格外寒冷。駛出天街，路上皆是一派寂靜蕭條，鷙鳥潛藏，鴻雁南飛，唯有繁霜，霏霏墜于草木。馬蹄車輪碾在青石板上，轆轆作響，于寥闃寒夜中聲聲回蕩。趙琮挑起車簾，朔風(fēng)便悉數(shù)灌入，吹散些許醉意。

    霎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的那個雪夜，風(fēng)利似刀，雪密如織，一掬寒月映得梅影紛亂，他抵住閣門，捂著心悸狂亂的胸口大口喘氣，癡癡望著院前那兩株盛放的梅樹，只覺紅比子規(guī)泣血更深三分。

    那夜是紀(jì)殊初潮驟至。

    門內(nèi)是滿房潮期來臨時的卯卿之氣。馥郁花香烈得攝人心魂，勾得神智都昏沉不清，身體深處似有萬簇猛火雄雄而燃。趙琮平生第一次知曉，卯卿身上的氣息是如何誘人深入，又是如何催人瘋狂的。

    不同于榫君生而明曉，卯卿在初潮來臨之前，樣貌身段、生活起居皆與常人無異，便是偏瘦弱陰柔些，rou眼也難加辨認(rèn)，唯有歷經(jīng)潮期，才知其生為卯卿。于是自紀(jì)殊初潮至后，因著榫卯有別之理，紀(jì)殊也歸家待嫁，再不能伴趙琮左右。

    做了書童的人能干凈到哪兒去？官大一階便能壓死人，更何況彼時趙穆云已然官拜東閣，差一步便位極人臣，而紀(jì)正霆仍只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末階京官。說白了，紀(jì)殊能當(dāng)上他的書童，已是八輩子難修得的福氣。

    他是想要紀(jì)殊，可初潮便結(jié)契的卯卿歷來皆被視為不知廉恥者，定是要遭人非議的。

    他要紀(jì)殊清清白白、風(fēng)光體面地嫁入趙家，縱是當(dāng)下迫不得已之況，也不愿有狎昵褻玩之舉，是以咬臂自省，用盡了少年最大的定力，才強逼自己退出書閣，將紀(jì)殊安然地隔絕在內(nèi)。

    只是如今他后悔了。

    尊卑貴賤又如何？世情事故又如何？他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順從本性，將紀(jì)殊禁錮懷中，咬下他白嫩的后頸，從此結(jié)契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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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廷尉獄地處西北城郊，臨山而建，三面環(huán)溪，十里開外便已布重兵，層層把守，戒備森嚴(yán)。

    紀(jì)殊讓車夫?qū)ⅠR車停在稍遠的地方，自己下車徒步而去?？v是如此，自下車伊始，獄關(guān)前把守的衛(wèi)兵已是目光灼灼盯著他了。廷尉獄地勢稍高，背山難逃，且從獄門望去，人馬動向一覽無余。

    山為荒山，溪為斷流，朔風(fēng)一鼓，聲如猛獸咆哮，聞?wù)卟唤念?。且牢獄之地陰氣戾氣甚重，本就少有閑人，果不其然，見平民打扮的人靠近，衛(wèi)兵迅即將長槍一橫，嚴(yán)聲喝道：“閑人莫近?！?/br>
    幾步上坡的路程，紀(jì)殊累得腿都有些發(fā)軟。他一邊扶著沉墜的腹丘，一邊袖間摸出一塊銀絹絲包裹之物，上前一遞，喘著氣道：“我有戶部侍郎趙琮之令?！?/br>
    衛(wèi)兵接過銀絹，挑開一看，掌中青白玉令牌赫然顯露，其上刻一古篆“戶”字，左右有雙龍騰云，四周方紋鑲邊，正中敞敞亮亮便是“大乾戶部侍郎之令”八字，旁側(cè)四方內(nèi)雕“御賜”字樣，青玉水滑，雕工精細，縱是令牌，亦成大雅之美。

    照理而言，戶部并不能掌司監(jiān)牢之事，不過有此令在手，若僅是探看監(jiān)卒，并非不能通融。衛(wèi)兵果然見之頷首，再問：“大人是要巡探何人？”

    紀(jì)殊垂了垂眼，又摸出一錠大銀元，向他遞去，“上京營戎政總督，萬嵎?！?/br>
    聽及此，左右兩衛(wèi)兵相視一眼，將青玉令又仔細用銀絹包裹完好，敬重交付給紀(jì)殊，“萬將軍一案尚在核審，大理寺吩咐，任何人不得探視?！?/br>
    “如此?！边@結(jié)果雖是意料之中，可紀(jì)殊仍是輕嘆一聲，眸中神光黯然消色，默默將青玉令收好袂中，便轉(zhuǎn)身離去。

    眼下此況，雖不知探獄萬嵎能有何作用，可他就是想見他一面。紀(jì)殊已經(jīng)好幾夜不得安眠了，他未曾同眼下這般如此渴念著萬嵎的氣息，仿佛只要見他仍安然無缺，再困頓的境地，也還有挺過去的盼頭。

    若出示趙琮的玉令牌都不能讓獄卒放行，那便更能確信，萬嵎此案極可能是蕭祁珩暗中作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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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jì)殊果然猜得不錯。蕭祁珩尋上門來時，紀(jì)殊并無驚詫之意，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也如此迅速，自己不過昨天才到廷尉獄，今日便在萬府門前的街巷看到雙駿駢駕的四轡馬車。

    一馬系二轡，在京城，能以馬車出行，本就屬非富即貴之流；二馬并行，更是居千萬人之上，除卻官階極高的內(nèi)臣，便是王公侯伯之列，而三馬六轡，已是帝王出宮的儀制。

    兩匹鬃毛油亮的烏金駿馬靜靜駐在古榕蔭下，見有人靠近，打了個響鼻，馬車中的人執(zhí)折扇挑起車簾一角，隨后利落放下，不多時便已下了馬車。

    紀(jì)殊靜靜站在不遠處，身后是萬府門前鎮(zhèn)守的兩尊石獅。碧海見他駐足不前，有些納罕，正想開口問，抬頭便看見遠遠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八尺余，身披一件暗茄色素紋大氅，內(nèi)著墨領(lǐng)月白交襟直裰，腰束玄金玉帶，雖一身素凈，卻不掩周身貴胄氣質(zhì)，不怒竟有威壓之勢。

    這赫然便是鼎鼎有名的六王爺——淳王蕭祁珩。

    來人見紀(jì)殊早已恭候多時，手中檀木折扇剎地一展，挑眉一笑：“你知道是我？”

    紀(jì)殊直直凝視著他，靜默片刻，開口道：“從你施計重傷他未遂那日開始，我便知道會有這么一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