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猛火油柜
沈青折給出的意見是先打一下汝州試試水。算是出擊,也算是摸底演練。 攻城戰(zhàn)不是莽著沖上去爬城墻就行了,需要各方面的緊密配合,修筑工事,組織協(xié)調(diào)。 汝州只有一條不算太寬的北汝河作為天然屏障,丘陵平原結(jié)合的地理條件,不算險峻,城池建設也一般。 初級難度副本,適合他們刷經(jīng)驗。 先前在彭婆郊野的遭遇戰(zhàn)已經(jīng)暴露了一些問題,但是接戰(zhàn)的時間太短了,從正面相遇、戰(zhàn)斗爆發(fā)到各自潰退不過半天的時間——既沒有完全探清楚敵軍,又沒有完全搞清楚自身。 “打汝州?”哥舒曜說,“這跟我原本的想法不是一樣么?” 沈青折歪了下腦袋:不謀而合? 哥舒曜讀著他的唇語,眼睛凝固不動,過了幾秒,他忽然不知道為什么脾氣上來,臭著臉怒: “誰跟你不謀而合?!” 沈青折笑了下,簡短道:“演練?!?/br> 而后由首席貓語翻譯官時旭東一一敘述清楚。 沈青折聽著時旭東說話,一邊摸了旁邊的水喝。 他說了太多的話,嗓子里仿佛燒著了一樣,剛剛僅僅是兩個字,又忍不住要咳嗽。 哥舒曜臭著張臉聽著,視線慢慢飄到了沈青折那邊。他正在喝水,眉頭皺著,衣領擋不住脖頸上掐出來的鮮明指痕。 曲環(huán)手下那個校尉……和沈青折…… “……不知哥舒將軍意下如何?” 哥舒曜起身,咬牙切齒一般:“挺好,就這樣。三日后開拔?!?/br> 這話都說完了要他在這兒干嘛?負責點頭同意? 說著就往外走,其余各將彼此看看,好像意思是這會就開到了頭,于是也各自告退,回去督軍備戰(zhàn)。 孰料哥舒曜走到帳子門口又折了回來,恍然大悟,惱羞成怒,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的一點——“這是我的帳子!” 怎么他自己走了? 怎么沈青折坐在這兒就跟是自己的地盤一樣,坐得無比自然,無比有主人翁意識。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沈青折抬頭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又指了指杯子。 意思是喝完水再走。 沈青折喝了許多水,好像也無濟于事,嗓子里像是燒著了一樣,一陣陣刺痛,連吞咽都變得困難起來。 發(fā)展到了晚上便徹底說不出話了。 軍中的大夫來看了一趟,看到傷的時候的臉色就不太對,開了副化瘀的藥,又教了時旭東怎么熱敷。 時旭東把醫(yī)生送出帳子,聽見他小聲說:體質(zhì)本來就不太好,床上還是不要……太過暴力。 他一怔,也沒為自己辯解,只是點頭。 時旭東燒了水燙熱帕子,輕輕捂住了沈青折的脖頸。 脖頸熱烘烘的,熨帖舒服,叫他從喉嚨里發(fā)出些很輕的呼嚕聲。 像小貓。 時旭東心軟得要化開,心情像貓毛一樣蓬松柔軟,漫天亂飛。他低頭親他的耳背和側(cè)頸,胡亂湊著舔咬了一會兒。 沈青折不堪其擾,推了幾下他的腦袋,也沒推動,反而被抓著手一陣親。 時旭東手腳都長,從后面抱住了他,腦袋架在他的肩膀上: “還在看這本?” 他面前擺著一本書,蝴蝶裝,用紙是他們造的“蜀紙”,很新,開本也不算大。 他記得老婆這幾天的睡前讀物都是這本書,好像叫。 沈青折舉起來,給身后抱著他的人看。豎排繁體迎面砸來,砸得時旭東一個頭兩個大。 他悶悶地說:“我不愛看書?!?/br> 隨即捕捉到一點氣聲,是沈青折在笑他。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其中三個字,怛羅斯。 這幾個字,古代文盲時旭東只認識最后一個。 沈青折只能用炭筆在間隙寫:“在哥舒曜的老家突騎施那邊打的,阿拉伯和唐將高仙芝的遭遇戰(zhàn)。” “還在想之前哥舒曜的那場仗?” 他點頭,又寫:“黑衣大食?!焙竺娴囊粋€括號里寫了“阿拉伯”,“阿拔斯王朝”。 阿拔斯王朝,史稱黑衣大食。 “我只知道這次薛濤行紀寫的黑衣大食……” 時旭東在他肩膀上蹭了下,看見他用一個小箭頭連上君士坦丁堡。 時旭東做著理解,“意思是黑衣大食打過君士坦丁堡?” 沈青折點頭,又搖頭。 “打了,沒打過?!?/br> “因為什么?” 沈青折繼續(xù)在下面寫:希臘火。 希臘火…… “石油?” 沈青折畫了個小小的對號。 他在下面寫:“猛火油柜?!?/br> 幾日后,差不多同一時刻,退回到汝州駐防的李克誠發(fā)出了和彼時彼刻的時旭東差不多的疑問: “那是什么?!” 只是時旭東只有疑惑,李克誠卻多了許多惶恐不安。 時旭東努力做著啞巴老婆出的理解題:“是……一個很猛很油的肌rou男猛踹柜門?” 沈青折笑得渾身都在抖,又一陣咳嗽,時旭東趕忙把帕子挪開一點,捋著他的背。 李克誠也在渾身發(fā)抖: “快!快去堵住!想盡辦法也要堵?。缁?!快!” “不行!不行……”旁邊的將士也是嘴唇顫抖,臉色慘白,“那火,那火一沾上,就會一直燒……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他們抵達汝州城外后,并沒有先進攻,而是蹲在附近,一蹲就是兩天。 哥舒曜表示理解,因為他算過了,這兩天都不是出兵的好日子,不吉利。 但是蹲守的兩天沈青折沒閑著,又說不出話,每次哥舒曜都能遙遙看見他在那里寫寫畫畫和人交流著什么。 到了第三天,早上起來哥舒曜先用碳烤了龜甲,兇。 然后手持蓍草再次占卜,兇。 早上起來就聽見了烏鴉叫,大兇。 然后見到沈青折,背后跟著那個西川都頭,開口直接道:“今日出兵?!?/br> 非常兇。 而且他倆都穿著紅袍子,太不吉利了。 沈青折是來給哥舒曜打表演賽的,也沒在意迷信的臭臉貓怎么想,直接開始了表演。 起手式,炮車。 兩天時間,足夠切斷城內(nèi)補給,但是不夠讓城內(nèi)彈盡糧絕;兩天時間,卻足夠哨騎繞上好幾圈,把城墻薄弱處探個一清二楚。 炮車就位,隨著一聲讓哥舒曜渾身舒坦的“發(fā)”,石丸高高拋射出去,先后而至,通通砸到了預定薄弱點上,和后世安全錘砸車窗玻璃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連個頭都不冒,專心遠程攻擊,一時轟轟巨響在城內(nèi)回蕩,叫城內(nèi)的守軍李克誠一陣心煩意亂。 就這樣從清晨一刻不停地砸到正午,幾班輪換下來,遠處的汝州城終于傳來了轟然巨聲—— “城墻塌了!隨我沖!”陳介然大喊道。 沖是不可能沖的,喊一喊壯壯聲勢而已,表明老板我們上班了。 他們的大老板暫時說不出話,二老板臉臭臭的,看著他們以龜爬速度前進。 恢復原建制的邠寧步兵皆著重甲,部分騎兵騎的也是騾子,就這樣搬著古怪器械緩慢行軍到了城墻破洞下。 頭頂上也是一陣箭矢齊射。 但是沒有用。他們往巢車里一躲,頭頂布幔就擋下了大部分箭矢。這一招還是沈青折向吐蕃學的。 城樓上密切關注著的李克誠幾乎氣得吐血,哥舒曜這都什么流氓打法啊?太不要臉了! 說好的云梯呢?說好的爬城墻呢?說好的標準節(jié)目圍城打援呢? 那年郊野相遇,你說你是哥舒曜,原來一開始就是錯的! 重步兵到了指定位置,靜靜地守在缺口邊。 他們在等,等里面的李克誠決定要不要調(diào)兵來圍堵這個缺口。 李克誠不想被牽著鼻子走,但是眼下形勢所迫,即使知道肯定有陰招等著自己,也不得不派了一隊人馬去。 不就是rou搏戰(zhàn)嗎?他們淮西男兒從不怕搏命。 當然,守城才一天就進入到白刃rou搏,說出去非常丟臉……但只要城守住了…… 隨即,李克誠睜大了雙眼,急急追上幾步去,眼睜睜看著那隊重步兵抬起了手里造型奇怪的器物。 而后從它的頂端噴射出了火焰! 火舌迅速舔舐上面前的將士,熱浪幾乎把當面一人掀翻在地,像是無法撲滅一般,迅速卷襲了一切。 “那是什么?!” 李克誠慌忙道:“快!快去堵??!想盡辦法也要堵??!滅火!快!” “不行!不行……”旁邊的將士也是嘴唇顫抖,臉色慘白,“那火,那火一沾上,就會一直燒……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這叫猛火油柜,”時旭東解釋道,“原料是石脂水。” 也就是以石油為燃料的火焰噴射器,時間比較緊,只能讓陳介然他們從原本的火藥器材中改,能用就行。 即使他們現(xiàn)在不做出來,再晚一個多世紀,后梁王也會用石油進行火攻,長竿縛布沃曲,焚燒城門。 哥舒曜放下了千里目,即使隔著這么遠,還能看見燃燒著的沖天火光,還有許多渾身冒火、只勉強看得出人形的身影,發(fā)出凄厲喊叫。 一天而已……僅僅是一天,城就要破了。 這一天的戰(zhàn)斗,若要哥舒曜來形容,只能想出一個詞——有條不紊。 仿佛一切都可以井井有條地展開,每個人都只需要完成自己手頭的事情。 他摸出了自己的龜甲,看到上面的裂痕,難道說這次占卜的結(jié)果其實是對方的? 聽見他喃喃自語的沈青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