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像是什么落地的聲音，又不太像，更像是一個重物落到其他東西上的聲音，被帶有柔軟感的東西承接住。

    袁初睜開眼，恍然之中，感覺自己踩在了什么東西上，有些柔軟。

    這是個夢。

    撲通。

    繼續(xù)有重物墜地，與別的物體堆疊在一起。袁初抬起眼，只看見一具具皮膚青白的尸體，穿著衣服，一個個地從天上下落，堆疊到一起。尸體是完整的，一具疊著一具堆疊成一座座小的山丘，有的山丘太高了，尸體就從上面滾落，再滾動到合適的位置。

    而他踩著的就是尸體，才會如此柔軟。

    一具具尸體就像一塊塊建筑材料，舉目望去遍地是尸體組成的山丘，但這個地方不僅只有尸體。巨大的推土機鏟起尸體，把它們挖起、堆疊，漲裂的尸體嗤地一聲爆出青綠色的尸氣。

    推土機上似乎有著什么的標識，袁初看著總覺得眼熟，卻怎么也記不起來。

    袁初抬起頭，天空五彩斑斕，尤為絢爛。小丑在上面踩著獨輪車，彩色的氣球漂浮在天空中，不停有尸體從上面墜落，有吊人歡快地從上面蹦落又回到空中。

    對了，袁初想起來，此刻他應(yīng)該還在馬戲團。

    有一具尸體從天上高高地被拋下來，袁初睜大眼睛想走開，雙腳卻動彈不得，很快眼前一黑。視線再清明的時候，夢里的袁初晃了晃腦袋，舉起手。

    他滿手是血，猩紅色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夢中的感觸卻溫暖而濡濕，似乎還帶著血的腥味。

    視線延展，本來純白色的手套被血浸透和他的手部肌膚粘連到一起，燈光絢爛。

    臺上明亮而五彩繽紛，是一個精彩而夢幻的世界，但臺上燈光太耀眼，袁初往臺下望去，黑漆漆一片。

    彩帶飄落下來，鼓掌聲，喝彩聲，交纏在一起爆炸，炸得他頭痛欲裂。

    他低下頭。

    小丑的笑臉就擺在他眼下，那是一具小丑的尸體，五官歡樂，四肢扭曲地癱軟在臺上。小丑的腹部是一個巨大的血洞，紅色和綠色混合著的血噗嗤嗤地噴出來，膨脹滾大成在地上彈跳的橡膠球。

    袁初再看向自己的手，手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了一把刀，沾染了紅色和綠色的血液。

    他的手腕上纏繞著堆疊的袖口，泡泡袖是彩色的。

    他成了小丑？

    他殺了小丑？

    還沒有想明白，躺在地上的小丑白森森的門牙像門一樣往兩邊打開，從它的嘴里飛出一只木制的彩色布谷鳥，一晃一晃。

    “布谷～布谷～布谷～”

    “——哈！”

    袁初從床上坐起來，旁邊的布谷鳥鬧鐘正歡快地報著時間?，F(xiàn)在是早上九點。

    這個布谷鳥每三個小時就會挑出來一次，讓他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睡了又醒，不過還好只要他想繼續(xù)睡，這玩意基本也打擾不了他。

    也該起床了。

    自他和白子悠來到這個休息站后已經(jīng)過了兩天，他甚至已經(jīng)懷疑剩下那三個人是不是已經(jīng)死在那個臨時加入的標本水族館里了。

    只要人沒來齊，表演就不可能開始。

    袁初記起剛剛那個夢仍心有余悸，一種奇妙的感覺在他心口涌動，說不上是恐懼還是興奮。

    他洗漱好，拉開衣柜，衣柜里盡是一些華麗的歐式表演服裝，馬戲團打定了主意要讓顧客身臨其境。

    袁初挑了一套不怎么惹眼的換好，再打開客房的門，從走廊走到表演場。本來應(yīng)該用于表演的巨大會場現(xiàn)在擺上了一張漂亮的旋轉(zhuǎn)餐桌，用于不間斷地供給餐點。

    但這兩天內(nèi)，袁初確實連馬戲團成員的影子都沒見著。

    和前兩天有些不同，旋轉(zhuǎn)餐桌旁的高腳凳上坐著一個袁初有些眼熟的身影。

    他走過去，看見兩天不見的趙曉麥驚魂未定地坐在高腳凳上，顯然是嚇得不輕。

    他走過去，趙曉麥還嚇了一跳，沒有從恐懼的狀態(tài)中緩過神來，直到看見了是曾經(jīng)拉過她一把的袁初，才勉強放松了些。

    “你來了?！痹蹴樖帜昧艘粔K蛋糕，開始吃?！斑@兒的東西都可以吃，你先休息下?！彼肓讼?，補充了一句：“果汁也可以喝?！?/br>
    兩天過去，趙曉麥憔悴了不少，但好歹沒瘋，也算是好事一樁。

    “那兒有我們的客房，門牌上就有我們的名字，你剛回來吧？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袁初指了指客房的位置。趙曉麥點了點頭，開始沉默地吃東西。

    袁初也不打算追問趙曉麥什么。

    比起他這種經(jīng)歷過不少次靈異事件的家伙，和白子悠那種根本不知道經(jīng)歷過什么的神秘人士，趙曉麥的反應(yīng)就是正常人的反應(yīng)，他也只能讓她好好緩緩。

    餐盤上擺著的蛋糕挺好吃，入口松軟細膩，奶油也很鮮甜。

    袁初懶得考慮是什么的奶油這個問題，再怎么樣這也比村莊里的饃饃咸菜好吃多了。

    “那我先回去了……”袁初吃完早餐就打算走，趙曉麥卻突然開口了：“等等。”

    他回頭，趙曉麥猶豫了幾下，還是開口：“你可以……陪我一會嗎？”

    隨即她看了一眼袁初身上的裝扮，又看了一眼自己仍然是兩天前的白襯衫和黑西裝裙，臉色有點難堪：“不，對不起，我兩天沒沐浴了……”

    袁初穿著最簡單的絲綢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又因為長褲有些松垮，扣上了一條金屬質(zhì)感的腰帶，整個人高挑而有氣質(zhì)，一對比起來，趙曉麥總覺得自己是個狼狽的闖入者。

    袁初笑了一下，走到趙曉麥身邊的高腳凳上坐下：“怎么會？我很樂意，順便可以在這多吃點兒?！?/br>
    “謝謝……這兒是什么地方？”趙曉麥環(huán)視了一圈，開口詢問。

    “馬戲團會場，但是因為人沒來齊，我們已經(jīng)在這里好吃好喝住了兩天了。”袁初回答。

    有的時候他都覺得這樣的生活有點頹廢，但因為有白子悠這個粘人精在，這樣頹廢的生活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

    “他們……”趙曉麥猶豫了一下，“和我走散了。”

    “嗯，我知道?！痹踅z毫不意外。

    在那個標本水族館，那種隨時可以竄出一個不知道有什么標本的環(huán)境，走散是很正常的事情。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日常談到電影，趙曉麥也放松了許多，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些笑容。

    她告訴袁初，自己也是學(xué)到袁初他們用小標本帶路，雖然失敗了幾次但好歹是最后走到了這里，也向袁初表示了感謝。

    交談中，袁初刻意地避開了馬戲團的話題，趙曉麥現(xiàn)在更需要的是適當?shù)姆潘桑恢肋@樣的環(huán)境會不會把一個普通人逼瘋。

    至少白子悠肯定是沒什么壓力，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趙曉麥吃了一些東西，和袁初道謝之后回了自己的客房。

    袁初目送她走回客房，然后發(fā)現(xiàn)白子悠靠在走廊的墻壁旁，不知道往這兒看了多久。

    趙曉麥走過的時候，他甚至還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

    等到趙曉麥回到自己的客房，白子悠才走過來。

    他邊走邊伸懶腰，柔軟而有垂墜感的布料垂落下來，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薄薄的胸肌線條。

    不戴眼鏡的白子悠被抹消了許多老實感，而多了幾分慵懶。他自然而然地走到袁初身邊，再坐在了袁初的腿上，貼著袁初。

    白子悠等著趙曉麥回去就是為了這個，袁初并不想張揚。

    “早，袁初哥?！?/br>
    白子悠落下一吻，袁初抬頭，攬著白子悠的腰不讓他掉下去。

    袁初的視線滑過白子悠的長睫毛和貓眼，再往白子悠修長干凈的脖頸上望，覺得這人果然挺適合戴紅色的細項圈，和他家安哥拉貓一個款式就挺好。

    唇貼上唇，舌被濡濕了探入，帶著奶油蛋糕的淡淡甜味。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白子悠在得到了袁初允許后單方面地用唇舌侍奉，將每一處都細細地照顧與探索。

    唇舌處的神經(jīng)最為敏感。曖昧的水聲彌漫，白子悠在吮吻的時候會溢出細碎的呻吟，像貓的呢喃。

    這個吻比前兩天都要綿長。

    袁初被吻得煩了，索性用手壓著白子悠的頭用唇舌侵入，以唇抵唇，感受白子悠坐在他身上的細微顫抖，再扯著白子悠的頭發(fā)，粗暴地解決這個吻。

    旁邊還有人在看著呢。

    只是他倆都太忘我，總得有個結(jié)束訊號。

    一吻畢，白子悠伸出舌頭舔掉微微滲出的水絲，再用柔軟的頭發(fā)蹭了蹭袁初的臉頰，繼續(xù)坐在袁初身上。他極有技巧地維持著兩個人的重心平衡，也不至于真正壓著袁初。

    即使是這樣，他的身體大半部分依舊軟在袁初懷里。他喜歡袁初的體溫。手指和眼神冰冷，心臟卻炙熱。

    “你們……”

    一聲震驚的男聲響起，袁初轉(zhuǎn)頭，中年男人和陳泓站在馬戲團的入口處，都是滿臉震驚。

    不過比起陳泓是單純地震驚，中年男人的臉上更多的是嫌惡：“原來你們是這種關(guān)系??？”

    陳泓張了張嘴，沒有說什么。

    男人接著說道：“公開場合做這種事，你們惡不惡心??？……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后半句話是對著白子悠說的。

    白子悠繼續(xù)坐在袁初腿上，微微側(cè)頭抬眸：“你什么時候把手上的結(jié)婚戒指摘下來了？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結(jié)婚戒指？

    袁初完全沒有注意過這個細節(jié)，循著白子悠的聲音去看，男人的臉色變得糟糕了一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澳莻€只是裝飾品！”

    陳泓的臉色也有點不自在。

    “哦——”

    白子悠聳聳肩，繼續(xù)抱著袁初，袁初看上去完全沒有讓他下去的意思，他也就按兵不動。

    對外人爪牙銳利的貓，卻溫順地躺在袁初懷里撒嬌。

    袁初揉了揉白子悠的頭發(fā)。

    他當然不會真的傻到覺得白子悠表面上乖就是真的聽他的話。白子悠遠比他表面上看著復(fù)雜得多，他有這個自覺。

    人來齊了，馬戲團的成員仍未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