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林奈嘴里說著高考前不會再見面，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做到。

    畢業(yè)照發(fā)下來的那天，林奈攥著自己班里的畢業(yè)照，打量了半天圖片上的自己。他站在照片的最角落，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容，甚至因?yàn)楣饩€的緣故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晦暗不明，看上去與旁邊開懷大笑的其他同學(xué)特別格格不入。

    林奈把照片放進(jìn)書包里，握著手機(jī)走出教室，到樓上鄢行瀾的班里找他。

    “同學(xué)，你好，可以幫我叫一下鄢行瀾嗎？”林奈找了個坐在窗邊的同學(xué)。

    “行瀾，有人找你哦！”那個同學(xué)沉迷于習(xí)題頭也不抬喊了一句。他這么一喊，全班的目光都望向鄢行瀾，再看向窗戶外的林奈。

    鄢行瀾看見來的人是林奈有些吃驚，連忙邁著步子走出去，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我記得某人不是說過高考前不見面嗎？現(xiàn)在怎么來找我了？”

    林奈被其他人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拉著鄢行瀾往走廊盡頭走:“我想跟你拍張照?！?/br>
    “拍照?”

    林奈點(diǎn)點(diǎn)頭。將來鄢行瀾去美國讀書了，兩個人能不能再見一面都是問題。他想要有一張跟鄢行瀾的合照來存留兩人曾經(jīng)相遇過的記憶。

    鄢行瀾的回答干脆利落:“好?！彼喈?dāng)配合，甚至還喊來了他的‘?dāng)z影師’秦嶼霖。

    秦嶼霖大喊著質(zhì)問，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你沒事吧？你瘋了嗎？把我從五樓喊下樓就是讓我給你拍照??”

    大課間時間只有二十分鐘，眼下還剩下不到十分鐘。鄢行瀾催促道:“快點(diǎn)?！?/br>
    秦嶼霖不情愿地說:“好吧，你倆站好?！?/br>
    林奈站在原地糾結(jié)了一下，不知道該用什么姿勢跟鄢行瀾拍照，只能條件反射地扣住鄢行瀾的手腕，鄢行瀾低頭看著他問:“不脫外套照相嗎？”

    林奈穿了一件黑不溜秋的棒球服，鄢行瀾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站他身邊，兩個人看上去一個身處冬天一個在夏天。

    閃光燈一亮，林奈看著鏡頭忍不住稍稍瞇起眼，臉上露出一個傻乎乎的表情。

    秦嶼霖看見相片中鄢行瀾低著頭，不滿地叫道:“行瀾，你別低頭，再來一張。

    鄢行瀾連忙站直身子。

    “好了?！鼻貛Z霖點(diǎn)開圖庫，邀功似的跟鄢行瀾說，“我拍的不錯吧?”他看了幾眼，突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暫且不說這兩個人好好的為什么要拍照，就是鄢行瀾和林奈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彌漫著股古怪的……曖昧?不知道的還以為鄢行瀾傳說中的那個‘女朋友’是跟他一起合照的林奈呢。

    但好在秦嶼霖心大，隨即就把這種奇怪的錯覺拋之于腦后。他把手機(jī)還給林奈：“我拍了好多張，你自己挑挑哪張好看。”

    “嗯嗯。”林奈忙著低頭看照片呢，頭也不回地應(yīng)道。秦嶼霖拍的都很好看，林奈尤其喜歡第一張秦嶼霖?zé)o意間抓拍的鄢行瀾低頭看他的照片。那張照片鄢行瀾的表情因?yàn)榻嵌葐栴}不太明顯，只是依稀看見他彎起的嘴角。這樣林奈可以自戀地認(rèn)為鄢行瀾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是喜歡自己的。

    林奈決定要把這張照片打印出來夾在自己錢包里——他還是第一次跟人單獨(dú)合影呢。

    一旁秦嶼霖正興沖沖地對鄢行瀾說:“要不咱倆也照一張吧！”

    鄢行瀾并不是對誰都愿意做免費(fèi)模特，他特別冷漠地拒絕了:“不?！彼帜瓮鶚巧献?，“你跟我去一趟我班里，我有東西要給你?！?/br>
    他剛走幾步，就被秦嶼霖攔住了。秦嶼霖哇哇大叫：“行瀾，我們倆上一張的合照還是我們穿開襠褲的時候拍的，已經(jīng)過去十多年了委屈大少爺！跟我拍一張照片怎么了？”

    鄢行瀾無可奈何地轉(zhuǎn)身，扶額嘆氣:“好吧。”

    “太好了！林奈，你可以幫我跟行瀾拍一張照片嗎？”

    林奈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出自己的手機(jī)，努力尋找了個好的角度。秦嶼霖在那囔囔:“行瀾，我們擺個pose吧，要不咱倆比個心?”

    “滾?！?/br>
    林奈的鏡頭記錄下秦嶼霖傻傻地比了個耶和鄢行瀾一臉冷漠嫌棄地站在旁邊的畫面。秦嶼霖倒是對這照片很滿意，他跟林奈加了微信好友，要林奈把照片傳給他。

    上樓的時候，秦嶼霖勾搭著鄢行瀾的肩膀，迫不及待要跟他分享他準(zhǔn)備的畢業(yè)旅行的攻略。他們打算先去俄羅斯玩玩，最近已經(jīng)申請辦理簽證了，如果順利的話這個星期就能辦好。林奈默默地聽著秦嶼霖的話語，抬頭看了他的搭著鄢行瀾的那只手，又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上臺階。

    倒是鄢行瀾注意到林奈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拂開秦嶼霖的胳膊。

    因?yàn)檑承袨懻f有東西要給他，林奈便乖乖跟他回了教室。鄢行瀾回到自己位置上，飛快地從桌肚里翻出一疊打印成冊的A4紙，出來遞給林奈。

    “這是我的理綜筆記的復(fù)印件，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看一下。”鄢行瀾也不管走廊上有沒有人在看他們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任性地伸手蹂躪了一把林奈的臉頰。

    林奈剎然紅了臉，接過本子抱在自己胸前，急匆匆地轉(zhuǎn)身就走。

    六月初考場分配就出來了，鄢行瀾和林奈不在同一個考場。鄢行瀾的考場位于城南的某所中學(xué)，靠近一個國家級4A旅游景點(diǎn)。他爸為了讓鄢行瀾適應(yīng)環(huán)境，也為了方便兒子考試，在度假酒店給鄢行瀾開了個總統(tǒng)套房，還還請和鄢行瀾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好朋友在考試結(jié)束的晚上來BBQ，慶祝孩子們終于熬過最艱難的這一年。

    林奈的考點(diǎn)則是在本校。這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他不用花費(fèi)額外的時間去熟悉考場。省下的這些時間精力，他可以休息，或者再復(fù)習(xí)一遍重難點(diǎn)。

    高考的前一個晚上，林奈跟大多數(shù)考生一樣，心里升起nongnong的焦慮。剛開始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因?yàn)樽罱苋菀准樱矏郯l(fā)脾氣，情緒變得特別不穩(wěn)定。楊叔叔給他請來的那位蔣專家給出了他專業(yè)的解釋:妊娠期間激素水平的變化再加上身體的不適，容易出現(xiàn)情緒波動。

    不過林奈就算是心里難受也不會去鬧別人，相反，他只會在一遍又一遍責(zé)怪自己——不管有沒有一個合適正當(dāng)?shù)睦碛伞?/br>
    林奈并不是很會為自己釋放壞情緒。他挺著大大的孕肚在家里焦躁地走了半天，也沒能成功舒緩緊張的思緒，反倒適得其反。最終，他只能選擇給鄢行瀾打電話尋求幫助。

    “睡不著?”鄢行瀾把課本放在枕下，“那怎么辦呢？”他帶著調(diào)笑的意味逗他，“需要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嗎？”

    林奈卻當(dāng)了真:“可以嗎？”他當(dāng)即拿了個枕頭墊在自己身下，調(diào)整好睡姿，將手機(jī)放在自己耳下，兩手輕輕蓋在肚子上無意間做出一個保護(hù)的姿態(tài)，“那你開始吧。”

    鄢行瀾赤腳下床，走去門邊把房間門給鎖上，以防他媽突然走進(jìn)來跟他說話。

    “我跟你講?小王子?”鄢行瀾開口，緩聲把熟記于心的內(nèi)容道出，“His　rose　is　not　the　only　one　of　its　kind，there　are　thousand　of　them　in　the　garden.but　then　he　realizes　that　his　rose　is　special……”鄢行瀾的嗓音低沉，帶著悅耳的磁性，他的口語是標(biāo)準(zhǔn)的倫敦腔，聽起來非常享受。林奈聽著聽著，困意襲來，思緒逐漸混沌，眼皮也越來越重。

    “……because　she　is　my　rose.”鄢行瀾捕捉到林奈在電話那頭逐漸綿長的呼吸聲，他靜了靜，輕聲喚了一句，“奈奈?”

    林奈在迷迷糊糊之間似乎聽見有人喊自己，他強(qiáng)撐起精神用鼻音應(yīng)了一聲：“嗯……”

    鄢行瀾耐著性子叮囑道：“明天早上記得吃早飯?？荚嚥灰o張，平常心對待?！?/br>
    “好，”林奈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困極了，他的聲音聽上去軟軟的?！靶袨憽戆病?/br>
    “晚安。”掛電話前，鄢行瀾忽然低聲道:“奈奈，你再等等，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鄢行瀾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吃了早飯就準(zhǔn)備出發(fā)去考場。

    thia穿了一件祖母綠的旗袍，脖子上掛了個海藍(lán)色的寶石項(xiàng)鏈，還給鄢行瀾的父親搭配了一身灰黃色的休閑西裝。thia洋洋得意道：“我聽其他太太說，這叫做一路綠燈，飛黃騰達(dá)?！?/br>
    鄢行瀾不禁失笑：“您什么時候也信這些了?”

    “寧肯信其有嘛?！眛hia嬌嗔。

    鄢父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催促著閑聊的妻兒出發(fā)。他親自當(dāng)司機(jī)，開著一輛銀灰色的攬勝同夫人一起送兒子去考場。

    和鄢行瀾截然相反，林奈五點(diǎn)多就醒來了，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天想要再次入眠，可不幸以失敗告終。于是只能選擇早早地起床把語文的文學(xué)常識再過一遍。

    林奈八點(diǎn)就出了門，到學(xué)校離進(jìn)考場還有十分鐘。八點(diǎn)鐘的太陽已經(jīng)很刺眼了，林奈一邊后悔今天早上出門忘記涂防曬，一邊輕車熟入找了個陰涼的角落躲陽光。

    ?！宦暎瑢W(xué)校掛著的大鈴響起，這是進(jìn)考場的信號。外面等到的考生們?nèi)滩蛔￠_始低聲交談，要么是跟父母告別，要么是同學(xué)間訴說緊張的心情、相互打氣。林奈看了以兩三個為單位圍在一起的考生，先一步踏入考場。

    監(jiān)考老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安檢工作。林奈把隨身攜帶的鑰匙和手機(jī)掏出來放進(jìn)貴重物品保管處，就跨進(jìn)考場的教室門，張開雙臂等待老師檢查。

    監(jiān)考老師拿著安檢掃描儀在他身上象征性地掃了掃，直到劃過林奈凸起的腹部時停了停。她抬起頭有些疑惑地望著林奈，對上林奈臉上毫無波瀾的眸子，心中只當(dāng)是這個看起來很瘦的孩子不知道得了疾病，看著林奈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但林奈絲毫不知道老師的內(nèi)心戲。他找到自己的位置，趁后面的同學(xué)還沒進(jìn)教室，默默地說了聲抱歉，然后偷偷地把自己的座位稍微拉寬了一點(diǎn)，以便這個狹小的空間能塞得下自己的大肚子。

    九點(diǎn)一到，語文考試正式開始。監(jiān)考老師在三十個考生面前展示密封袋毫無問題，就把裝著試卷的紙袋拆開。試卷拿到手之前，林奈閉著眼在心里一遍一遍給自己做思想工作：我叫不緊張，不緊張，不緊張……

    睜眼時，試卷剛好發(fā)到他桌上。林奈長吐一口氣，認(rèn)真地在卷面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天考完了語文和數(shù)學(xué)，兩場考試下來對于林奈還算順利?？墒堑诙炜祭砭C的時候，林奈身上卻發(fā)生了一點(diǎn)‘小意外’。

    考場的空調(diào)溫度開的有些低，林奈一直穿著的長袖外套終于派上了用場。只不過露在空氣當(dāng)中一直在草稿紙上運(yùn)算，在試卷上寫下答案的手指有些麻，又有些發(fā)涼。

    林奈放下筆，甩了甩手腕，又伸出右手湊到自己嘴邊哈了口氣，想要暖暖指尖的溫度。忽然間，他感覺一種奇異的感覺從自己的小腹深處傳來，就像有一條小魚在他肚子里靈活地游來游去，還想調(diào)皮地冒出水面吐泡泡。也可能是神經(jīng)緊繃導(dǎo)致他出現(xiàn)幻聽了，他似乎聽到了輕輕，具有的規(guī)律性的心臟聲從他的肚子里小聲傳來。

    林奈的手頓時僵住了，他抬起壓著試卷的左手移到自己的小腹上，帶著不確定性撫著自己的腹頂。下一秒，他又感受到輕微的動作幅度從他小腹傳來。

    ——是寶寶在動吧。

    林奈呆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時有些激動，甚至忘記將剛剛算好的答案抄到答題卡上。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有一種確切的體會：他跟寶寶現(xiàn)在確實(shí)是一體的——這種奇妙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監(jiān)考老師見林奈傻坐著不動，放慢步子走過去，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林奈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抓著筆繼續(xù)聚精會神埋頭苦算。

    理綜考試結(jié)束，在得到監(jiān)考老師允許后考生陸續(xù)離開考場，圍在置物柜三兩個一群討論剛剛的考試。

    林奈把鑰匙，筆袋，手機(jī)，準(zhǔn)考證一股腦揣進(jìn)兜里，找到了個沒人的角落，背部抵著墻，用顫抖的手輕輕一遍一遍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林奈在心底乞求著，你們再動一動呀。

    可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餓了，也可能是困了睡了，此刻一點(diǎn)都不給林奈面子，靜悄悄地毫無動靜，仿佛剛剛考試的那一小點(diǎn)動靜只是林奈的幻想和錯覺。

    林奈收起失落的目光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要往教學(xué)樓外走。只是他剛走沒幾步，就聽見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回頭一看，是他的同桌。

    同桌手往后伸，抓住身上背著的書包的帶子，一路小跑著追上林奈：“你的考場不是在西邊嗎？你怎么在這兒?”

    林奈也問：“你的考場不是在樓下嗎？”

    同桌氣憤道：“那你得問我們學(xué)校為什么不是每層都有女廁所了！”

    林奈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剛自己好像就站在女廁所門口。他的表情有些尷尬，訥訥道：“我……路過這邊……嗯，我先走了?！?/br>
    “我們一起呀。”同桌走在他邊上，語氣帶著些萎靡不振，“剛剛物理選擇題最后一道是A還是D呀？我算了半天，別人說我算錯了。我浪費(fèi)了好多時間……”

    林奈笨拙地安慰她：“老師不是說了考一科忘一科嘛，別想那么多啦。而且你怎么確定真理不是在你那邊呢？”

    “也對哦?！蓖琅ゎ^對他笑出一口白牙，又問，“班長說在明天晚上搞聚餐呢，林奈你來不來?”

    林奈搖了搖頭。班級聚會是額外的一筆開銷，他現(xiàn)在是非必要不花錢。另一方面，他明天還得忙著去租房子，晚上還約了家長面試。如果面試成功了他就能給別人做家教，一天一百，一個月就是三千，接下來暑假了他一天可以多接幾個學(xué)生……

    林奈算著算著感覺自己就要掉到錢眼里去了，但同時又感到自己就算是高考完好像也并沒有解放，他肩上壓著的擔(dān)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沉重……不，甚至要比往日更沉了。他的心情立馬和身旁的同桌一樣低落。整個人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樣子像是一條苦瓜。

    林奈心情不愉快，就非常想要見到鄢行瀾，想要貼著鄢行瀾，親吻他深邃的眼，他鋒利的眉，他柔軟的唇。這種思念在下午考完英語，高考徹底結(jié)束時達(dá)到巔峰。

    彼時林奈剛剛踏出學(xué)校的大門，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種茫然——對于未來生活何去何從的迷茫。孤身一人的他和周邊嘈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校門口有考生抱著家長哭，說自己感覺自己發(fā)揮失常；但更多的考生還是跟家長抱在一起，尖叫著吶喊自己終于解放了。

    林奈悶頭往外走，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游離于人世間的行尸走rou。即使到了傍晚氣溫依舊炎熱，帶著熱氣的夏風(fēng)吹在他身上，給他帶來一身薄汗，長袖里面的那件T恤緊緊地黏在身上，這種感覺別提有多難受了。

    林奈突然頓住腳步，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撥出爛熟于心的號碼，等電話那頭接通，他用迫切又帶著任性的語氣說道：“鄢行瀾，你在哪里?我要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