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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舒曉告訴阮祎,溫昱是她的第三任主人。 關(guān)于第一任,在他們相識之初,舒曉就曾提起過。她的十六歲,她想起來就頭皮發(fā)麻。在她還不能完全了解自己的欲望時,她先一步做了錯事。她不敢跟任何人說,而知曉她秘密的那個人,也未曾勸阻她。她的十六歲,有人在她的身上做了很壞的事。除了性交——她承受過除此以外的一切。后來她明白,沒有人疼惜過她,那個人不是不想,只是害怕。 第二任,她的早戀對象。她的坦誠,她的柔軟,給她帶來災難。離開第一任后,同齡人的共性為舒曉帶來安全感。她是被敲碎了殼的蝸牛,在烈日下,赤裸地爬。青春期的敏感使她無法忽視旁人的目光。在她的想象世界里,每個人都在殘忍地目睹著她的赤裸。于是她看到一處港灣就誤以為是家。她的好同學,原本喜歡她,之后成為了她的男友,便喜歡上羞辱她。彼時,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性欲是特別的,她不以為恥??伤匀徊荒芊智逍呷枧c羞辱的區(qū)別。這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很多大人也未必說得清楚。顯然,她的小伴侶也尚未明白。她感到自己已無處可逃了。于是告訴自己,喜歡是喜歡,辱罵是喜歡,耳光是喜歡,眼淚也是喜歡。她不知道自己騙了自己。她一味地忍讓著,直到她也忍不住開始傷害自己。終于,她在一種令人作嘔的疼痛中,驟然意識到,傷害,傷害應當不是喜歡。 她復讀了一年,收整好混亂的一切,她考上C大。她用小小的文身掩飾小臂內(nèi)側(cè)的傷疤。舒曉十九歲了。她平穩(wěn)地進入到了一段正常的虐戀關(guān)系中。她和溫昱,他們溝通順暢,對彼此的條件滿意,并設置了安全詞。舒曉的前男友時常會揪著她的頭發(fā)拖拽她,她害怕這個動作,因此和溫昱約定,在情境中時,不能有類似的行為,溫昱也一概答應了她。作為一段d/s關(guān)系,他們之間的相處實屬融洽。 “直到他向我提了多奴,”舒曉喝得有些醉了,用一邊胳膊撐起腦袋,她面朝著阮祎,視線卻不知飄去了哪里,她醉著,嘟嘟囔囔道,“多奴,我知道有人喜歡,有人接受??墒恰也幌矚g。我早跟他說過,我不喜歡?!?/br> “可他還是收了新的奴。他說,相處看看?!笔鏁赃h遠地回想著,一雙眼,遠遠地看,“就這樣,我往后退了一步。后來,他又說,要不要一起試一試?!?/br> 她那張漂亮的五官忽然抽搐了一下,像承受過莫大的痛苦一般,她是被石子打碎的湖面。眼淚徐徐地落下,悄無聲息,她說:“我覺得……好沒有尊嚴?!?/br> “溫昱說,那個奴答應得很痛快。我想,這件事在一些奴那里,或許真的不是多么要緊。而我想說的,好像也不是這件事本身。 “你能理解嗎?假如把這件事,換成其他什么我不肯的事,他也可以用同樣的手段來麻痹我。但是這樣的決定是沒辦法用安全詞叫停的…… “因為我是奴隸,我表達了我需要‘被使用’,因為我暴露了我的弱點,所以當他提出我不能接受的要求時,他知道利用這一點,來反復暗示他自己,我不需要被尊重,我就是個喜歡被人踐踏尊嚴的小玩意兒。我要滿懷感恩地接受他給我的一切??杀氖牵以绞窍矚g他,這種控制就越是有效。 “我承認自己打心底里崇敬他,他幫過我許多,品性也稱得上不錯,所以我在意識到他有這種想法時,覺得特別受傷?!?/br> 阮祎看她平靜地流著淚,甚至忘了遞一張紙巾給她。等到舒曉看向他時,他感到心驚,有種照鏡子的錯覺。仿佛一條河流同時經(jīng)過了他們兩個人的身體。他們有著相同的視角,有著相似的勇敢與膽怯。他是不曾受過傷的舒曉,可舒曉的眼淚卻像他的眼淚一樣。 “阮寶,你還記得嗎?”舒曉望向他眼睛時,似乎很不想哭的樣子,于是她很勉強地笑,“那天晚上,你問我,我對他有沒有多余的感情。” “其實我想說,我希望我有,”哭與笑在她的臉上,變成了一種很滑稽的神情,她只好狼狽地低下頭,捂住了臉,她說,“我真希望我有,但是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br> 阮祎輕輕地將手放在了舒曉的背上,舒曉在顫抖,阮祎便一下下地撫摸她,像要撫平一張被風吹皺的窗簾。 “你想聽聽我的想法嗎?”過了一會兒,他試探地問道。 舒曉又咽了一口酒,她找回聲音,點點頭,乖巧地回:“嗯?!?/br> 阮祎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不再看她??伤目谖菂s有著不同以往的堅定沉穩(wěn):“認識你之前,我?guī)缀鯖]有可以分享秘密的人。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你已經(jīng)成為我很特別很特別的朋友了。我很開心,我們有著共同的屬性,這讓我們很快地熟悉了彼此。但是即使你不是sub,僅僅是作為你自己,我也依然會非常欣賞你。這才是我們此刻坐在一起聊天的原因。對我來說,我只希望你能開心,如果你不開心,我也會很難過。” 舒曉揚起臉,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她用手抹掉了頰邊的眼淚,她的嗓音沙啞,語調(diào)卻輕盈:“你真的很聰明,阮寶。雖然年齡上我是jiejie,但在做狗這件事上……”說這話時,二人的視線撞在一起,皆有些忍俊不禁,“在做狗上,你確實很有洞見?!?/br> “這個道理,這么簡單,可是我竟然現(xiàn)在才搞明白?!?/br> 舒曉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她看著小臂內(nèi)側(cè)的文身,緩聲道:“這是一種圍繞權(quán)力產(chǎn)生的關(guān)系。臣服者上交權(quán)力,支配者才擁有權(quán)力;臣服者選擇不上交,那么支配者就沒有權(quán)力。所以我呢,我不準備再向他上交了。像你說的,不伺候了?!?/br> 阮祎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笑著說:“這是好事兒啊,怎么還哭起來了?” 舒曉喝得頭昏,抬手拍了拍熱乎乎的臉蛋:“剛提出來,肯定有點難受啊。我有種自己狗生要終結(jié)了的感覺?!?/br> 阮祎聽不明白,問她:“為什么?” “一只狗能換幾次主人?”舒曉靠在吧臺上,仰頭思索著,像在問阮祎,也像在問自己,“這個圈子真是奇怪。每個主人都想找一只忠誠的狗,每一只狗都想認定一個可靠的主人。但事實上,很少有人愿意付出真心,每一方都在等著對方去冒險,多的是人騎驢找馬。可是,感情是會被消耗的,忠誠也是。在這些事發(fā)生以前,我也幻想過,我的忠誠,一輩子只能給一個人?!?/br> 對于這一切,阮祎沒有別的參照,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賀品安。僅僅是想起他,阮祎都會心跳加速。 “雖然時候不是很合適,但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比畹t猶豫片刻,撓了撓頭,還是決定說出來,“叔叔……賀品安說,可以跟我試一試?!?/br> 聽了這話,舒曉卻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驚訝,好像早有預料似的。她說:“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考核期?” “應該算是吧?!?/br> “這是好事兒!賀六可是圈內(nèi)老字號了,要臉著呢,起碼不會做什么騙錢騙感情的事兒?!卑素员劝参窟€管用,酒勁兒上來了,舒曉顯得比平常還更開朗,“你可別被我說的這一連串給嚇著了啊。犯不著,犯不著。人生就是小馬過河,你得自己進去蹚,別人誰說的都不算數(shù)。” “我知道,舒曉,”阮祎感激地看向女孩兒,他知道她真心希望自己好,“我只是想,如果我真要被淹死了,你記得拉著我點兒?!?/br> “傻小子,說什么呢你?” 賀品安對他的誘惑是致命的。他在賀品安面前向來無所遁形。這種懸殊,如臨高崖深淵。他是聰明的孩子,他怎么會不知道??伤麖牟桓壹毾搿K肫鹦r候,他想走玻璃棧道,可mama不敢,他于是一個人走上去,感到害怕時,就閉上眼睛。他真正想做成的事,即便害怕,他也從不退縮。 阮祎許久沒有說話,兀自在想著什么,舒曉便體貼地拍拍他的肩,說:“無論發(fā)生什么,我總會陪著你的?!?/br> 靠近門口的地方,傳來一陣sao動,有人嚷“下雨了”。二人看了一眼時間,結(jié)了賬,便準備返回宿舍。 誰知道這雨卻來得很急,門口的同學溜得早,把店內(nèi)的傘都借光了。 跟另一些倒霉同學縮在酒吧門外的檐下,阮祎看著眼前的瓢潑大雨,看著身旁暈乎乎的舒曉,開始發(fā)愁。 正猶豫要不要給哥哥們打個電話,麻煩他們來接,阮祎忽然感到胳膊被人戳了一下。他轉(zhuǎn)頭去看,看到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生,路燈底下,他染的金毛泛著一層白光??创┲虬?,阮祎有預感這是同學,藝術(shù)專業(yè)多的是不同顏色的腦袋,看著洋氣。 “你是‘小狗軟糖’?” ……為什么要這么大聲地叫他的網(wǎng)名。 看來是網(wǎng)絡鄰居。 阮祎硬著頭皮,尷尬地點點頭。 “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像?!彼匆谎廴畹t,又看一眼旁邊的舒曉,“你們這是……準備回學校嗎?” 阮祎聽出話里的曖昧,生怕有損他小樹姐的清譽,趕忙答:“回!回學校!” 金毛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撐開了手中的那把黑傘,對阮祎說:“走吧,一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