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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這吻是假的,在場的三個人都心知肚明。 人在徹底的謊言里,總是習(xí)慣逃跑。 阮祎伸手抵住賀疏過于靠近的胸膛,在驚懼中,迫切地想要結(jié)束這場鬧劇。 賀品安還是一如既往地關(guān)門。在玄關(guān)換鞋時,他把手機放在柜子上,發(fā)出“叩”的一聲。 阮祎不由地想,賀品安確實對他生過氣,發(fā)過火嗎? 賀品安的漠然竟比一切鞭打辱罵都更令他沉痛。 等到賀品安走進客廳時,阮祎和賀疏已經(jīng)分開了。 面對此種情形,賀疏不比阮祎更有經(jīng)驗。他倒情愿賀品安拎起他的后脖領(lǐng),罵他兩句。 賀疏不說話,悶頭又灌了自己幾口啤酒。 賀品安抬手就給他打掉了,半滿的啤酒罐飛出去,砸在地上,啤酒花“咕嘟咕嘟”地從罐口往外涌。 賀疏覺得沒面子,抬頭橫了他一眼。 “干嘛?” “玩夠沒有?” 賀品安不吼人,只是以一種陳述的語調(diào)來發(fā)問,然而話里話外都使人很受壓迫。 賀疏有點待不住了,可他心硬,還是決定一條道走到黑。 他站起身,跟賀品安對峙:“你生氣了,你氣什么?”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能耐?!睂嶋H上,賀品安看上去并沒有生氣的模樣,生氣是火,可他此刻和冰一樣涼,“賀疏,我能把你留在這兒,我也有的是辦法送你回去。你以為你在外面,憑的什么耍威風?別腦子壞了,來我跟前犯病。” 這話說得很重,且非常直接地拿捏了賀疏的命門。 賀疏向來是個不安分的,自打他來這邊,幾次闖下大禍,都是賀品安出面給他擦的屁股。因而這親情雖不長久,卻顯得格外深厚。 再者說,他絕不能在這會兒被送走,他被送走了,路予怎么辦?他知道,賀品安這人是有點混不吝,同時他對一些事是特別軸的。把他惹毛了,他真能把自己放的狠話全變成真的。 賀疏果然不敢搭腔了,只是仍舊不很服氣的模樣。連他都感覺出來了,賀品安在回避。他忽然明了了阮祎的心情。 “身上錢夠不夠?帶著東西,自己去樓下找個酒店?!?/br> 賀疏是從隔壁市過來的,這會兒天色已晚,讓他這樣回去,到底不方便。 賀品安說完這話,賀疏身上的刺兒就軟了許多,可他又是個仗義的,覺得不能就這么把阮祎給撂這兒了。 他回頭看一眼阮祎。一直沉默的阮祎輕輕推了他一把,小聲說:“你先走吧?!?/br>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賀疏確實早就想跑了。 這下,連最后一個留下的理由也沒了。 他往門口走時,仍然很掙扎?;仡^看阮祎低著腦袋,覺得自己好像叛徒。見阮祎的余光瞟過來,他便用手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是,萬一真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記得聯(lián)系他。 正比劃著,賀品安也轉(zhuǎn)過來看他,賀疏頓時一個眼神都不敢多留,拉開門便走了。 他知道,賀品安剛才的話,不是要放他一馬的意思,而是在他倆之間,這事兒沒完。 客廳里,賀品安被烤串味兒熏得腦袋疼,打開窗子。 這屋里找不著一塊使人舒心的地方。 他在飯廳角落里的一張小桌旁坐下。沒等他叫阮祎的名字,阮祎便一步步地走過去。 他們很少在這張小桌上吃飯,是以阮祎頭一次發(fā)現(xiàn)這桌面的玄機,那些夾在桌布與桌墊之間的票據(jù)。各種顏色,各種樣式。賀品安的陪伴與關(guān)愛給過很多人。在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張里,他看到了自己寫給賀品安的手機號。他還記得那天早上,自己是如何雀躍地尋找到一張紙,一根圓珠筆,字斟句酌地想著留給他的話,屏住呼吸,將字條塞進了他的夾克外套。那時,他預(yù)料到他對賀品安無可救藥的愛了嗎?恐怕他還是一副天真的樣子,感到愛能拯救一切。此刻,他理應(yīng)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如所有進出過賀品安調(diào)教室的奴隸一樣,他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阮祎模模糊糊地想象著那一天,他終究只是途徑了賀品安,在很遠的地方回望他,到那時,他最光榮的經(jīng)歷便是成為賀品安思及過往時一個獨特的談資。 他的榮幸。他也試著模仿大人的灑脫。他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他的榮幸。 賀品安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小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屁股,那白煙越來越濃,濃到阮祎幾乎看不清賀品安的面容。 他不想讓賀品安看不起他,于是藏在那濃煙里流淚。他哭時一點聲音也沒有,這樣哭了很久,賀品安都沒有發(fā)覺。他是一個含久了黃連的人,不再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只覺得這苦太漫長,又太麻木,連哭也變成了一件機械而乏味的事。 賀品安抬起眼,看到阮祎在哭時,手腕忽然哆嗦了一下,他把那支抽了一半的煙用力地擰滅了。 似乎是調(diào)整好了所有情緒,才重新開口和他講話。 “我昨晚怎么跟你交代的?” “打發(fā)他走。” 不知怎么,他哭得嘴麻,舌頭和牙齒各管各的,說出的話也含混。 “為什么留他到這個點兒?” “他想……跟我講他和路予的事兒。” 到了緊要關(guān)頭,阮祎還是覺得不能出賣賀疏。同時賀疏跟他說過,賀品安是知道路予的,于是他便提了那人的名字。 “講完之后呢?” “講完之后,我就跟他講了你和我的事兒?!比畹t抿著嘴,緩了緩勁兒,忍住了哽咽,他說,“我告訴他,我愛你。我對你的愛,就像他對路予的愛?!?/br> 不是侄兒愛叔叔,不是兒子愛爸爸,不是奴隸愛主人,是一個人不能控制地愛上了另一個人。 身體里仿佛長出一個漩渦,阮祎感到自己被卷了進去,在眼淚里,他看到這世上的一切都變得扭曲。 那拙劣的計謀在剎那間明朗起來。 賀品安心頭一震,同時感到了一股被捶打的鈍痛。在阮祎的坦蕩面前,他的避免,成為了一個赤裸裸的笑話。 他說:“你坐下吧?!?/br> 阮祎便游魂一般,扶著桌沿坐下。 聽見賀品安問他:“你知道,你們哪兒錯了嗎?” 積攢在心頭的怊悵,如有生命般地勃發(fā),一點點啃噬他的理智。 阮祎感到了一點怨恨,他怨賀品安的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他為什么還要給自己講道理呢?感情哪里有道理講得通? “是我的主意……讓他跟我一起,試試你的反應(yīng)。” “怎么樣,你試出來了嗎?” “試出來了。”他說出這話,好像有刀剜在心口似的,豆大的眼淚砸在桌面上,他卻不曉得跟人喊疼了。 賀品安的拳頭越捏越緊,關(guān)節(jié)處嘎吱作響,青筋從粗壯的手臂蜿蜒到手背。 “你們盡可以試下去。不敢試,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全部都告訴你?!辟R品安竭力保持著表面上的淡然,而淡然下的慍怒已經(jīng)不可掩飾,“如果今天你們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我只能選擇結(jié)束你跟我的關(guān)系。” 阮祎渾身都在發(fā)抖,他用左手狠狠地掐著右手,卻止不住那震顫。那一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失去了理智。 “對不起,叔叔,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br> 他長得那么漂亮,連哭泣與求饒都比旁人更耐看。 賀品安卻感到每一秒都是折磨,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折磨。 在掙扎中聽他哭訴,不知如何應(yīng)答,他漸漸哭累了,一聲不吭地,忽然跪到了自己腳邊,開始解褲子。 看他跪下去吻自己的腳背,手指哆哆嗦嗦地解開褲繩。 賀品安聽見自己空蕩蕩的心有了回響。他張著嘴,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他想起阮祎見到他時的笑容,彎起眼睛,只看得到他上揚的唇角,想起阮祎無所畏懼的樣子,想起阮祎的驕傲自得,阮祎總是對他笑,也對他哭,對他發(fā)小脾氣,阮祎的臉上聚集了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面。 他想起這一切,感到自己犯了滔天的罪過。 不管不顧地將他抱了起來,抱在懷里,他如受凍了的人一般打寒戰(zhàn),牙齒磕在了一起,發(fā)出“嗒嗒”的響聲。 “你不明白,阮祎。 “我們之間,差了二十年。如果我們相愛了,當我出現(xiàn)在你的家人、朋友、同事面前,你想要怎么介紹我? “等你二十歲時,我已經(jīng)四十歲。等你到了四十歲,我已經(jīng)六十歲。而你六十歲那年,也許就要去我的墓碑前看我。 “你的人生還太長,你還有太多精彩的風景沒有見過?!?/br> 此刻,他的寬宏與自私歸結(jié)到了一處,他絮絮地尋找語言向他陳述。 “你是沒有定性的。我跟你做主奴,走一程,算一程。但伴侶不是這樣的。無論你此刻是不是真心地跟我提出‘愛’這個字眼,你都有機會將它視為像主奴關(guān)系一般的游戲。即便失敗了,你也依然有大把時間重來。但是阮祎,我做不到跟你一樣?!?/br> 在賀品安的懷里,阮祎揪緊了他的衣領(lǐng),感覺到手心不斷地出著汗。聽他剖白著自己的軟弱,阮祎開始憎恨起人生,憎恨一切不可掌握的命,一切違背期望的運。 他聽見賀品安在他耳邊嘆氣。 “點點,我只能陪你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