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快速給自己換了身新衣服，轉(zhuǎn)頭一看，明無塵已經(jīng)穿好，站在窗邊，看著魔界的風(fēng)景了。

    他雖然穿著江郁的衣服，卻實在沒有邪惡的氣質(zhì)，這身滿是魔氣的外袍被他穿得好像仙宗里的隱士。左右不是讓他出門見人，江郁想想，也就算了，就讓他先做這副來自仙宗的探子模樣吧。

    因為yin修的吩咐，這附近不敢有人打擾，他們便趁機離開。江郁喚出飛行骨扇來，讓明無塵先坐上去，自己再控制著，悄悄離開yin修隱居之地。

    他把手中魂魄還給yin修一部分，過了不久，回首看去，遠(yuǎn)遠(yuǎn)的那方高臺再次出現(xiàn)，yin修不知不覺間活過來，繼續(xù)維持著人走茶涼的宴會尾聲假象，他已經(jīng)被江郁替換了芯子。

    明無塵看的透徹，這才是這道功法的可怕之處。

    奪魂大法在魔修中不算罕見，有不少魔修以招魂幡為武器，揮舞之間，千萬冤魂傾巢而出，撕碎敵人?？山舻墓Ψㄓ钟兴煌?，他雖也殺人奪魂，可一切都在他把魂魄塞回尸體，yin修起死回生的一刻改變了。

    就算是在千萬年來的修仙界，也沒聽說過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法。yin修現(xiàn)在雖然以尸體之身行動，可靈性、神志、乃至功法，都與身前一模一樣，這等隨意cao控生死的能力，讓明無塵不禁想到縱貫天地的法則。

    與其說法則，不如說是在法則旁邊，盜取法則之力的小偷。

    他沉默片刻，臉色郁郁，指腹劃過巨大的獸骨骨節(jié)，想著天地法則的大事，卻反而說了件日常小事：“我曾想過要送你一個飛行法器，卻不知什么樣的適合你，這才一直猶豫。若是早些送你就好了，省得現(xiàn)在……”

    獸骨上是濃郁的血腥氣，兇獸的嗜血本性被人剝離，附著在骨頭上。這等飛行法器倒是個好物，在空中前進(jìn)時，能散發(fā)出高級魔獸的威壓，讓低等的空中魔物不敢靠近。

    可這東西終是過于邪性，對主人的心智也有不利影響。

    江郁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回答：“仙宗有仙鶴，供修士出行，本來便不需要這些。師尊要是送了，我還擔(dān)心自己變成方括那樣，整天坐著葫蘆招搖過市呢?！?/br>
    空中有幾個魔修乘坐法器飛過，明無塵忙以袖掩面，見江郁和對面對視片刻，兩波人就不約而同地拉開距離。

    他們在相互提防。魔修之間，與這片無垠的荒原一樣，充斥著仇恨與背叛，這是魔界的基本規(guī)則?？擅鳠o塵思來想去，也不知為什么江郁似乎很熟悉這些規(guī)則，他過往的人生中，應(yīng)當(dāng)沒有與魔修的過多接觸。

    “師尊忘記我小時候了嗎？”江郁看明無塵若有所思，笑著道，“魔修再邪惡，也仍然是人。人世間那些事，我從城主府里逃出來之后，看過很多了?！?/br>
    明無塵想到江夫人，這是江郁的生母，也是把他帶向魔修的引路人。

    “我見你動用魔氣功法很是熟練，”他語速很慢，“是江夫人教你的嗎？”

    江郁干笑道：“魔氣在體內(nèi)和靈氣一樣，這……這不需要誰來教導(dǎo)，自然而然就會了。至于功法，確實是她所傳授我的?！?/br>
    江郁事后疑心，或許是在城主府時，江夫人把功法傳進(jìn)他的靈識，才導(dǎo)致幻夢中自己也修習(xí)了這門魔功。可不論如何，身為魔修的他在魔界行走，要比原本的修士之軀方便太多，這么一來，反而也是好事。

    “這些時間，我經(jīng)歷了不少，有些事情，甚至打破了我過往的認(rèn)知?！蔽吹冉糇呱瘢鳠o塵忽然開口。

    他坐在獸骨扇前端，還維持著遇到別人時躲避的姿勢，背對著江郁的方向，讓江郁看不到他的神情，聲音從骨扇前方飄來，如煙一樣渺茫。

    遠(yuǎn)方的天空仍然昏暗，大地上四處燃起巖漿的火光，天上沒有太陽，大地便自己發(fā)光。

    江郁望著明無塵的背影，慢慢走過去，與他并肩而坐。

    看不見明無塵的臉色，總讓他心中不安，這時候走過來，終于見到明無塵被地上火光映得明亮的側(cè)臉，見他仍然神色平和，才稍稍安定下來。

    巨大的骨扇從天上劃過，給魔界貧瘠的土地帶來一片陰影，在那方陰影中，或許正上演著你死我活的搏斗。江郁的神識輕飄飄掃過大地，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身邊的師尊上，他渾身正散發(fā)著一圈淺淺的魔氣，提醒著二人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

    “請師尊恕罪……幻夢中成為魔修，是我意料之外，可未必是我所不愿的?！苯粽f道。

    他原本是不想說這些的，因為師尊聽了必定要生氣，若是平時，他一定選擇小心翼翼避開這類話題?？尚闹袎褐嗟臇|西，總想冒出泡來透口氣，也或許是幻夢將兩人本身逃避的矛盾終于揭開，江郁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

    他又道：“不瞞師尊，從我入道以來，就從未想過飛升之事。您已知道城主府的往事，那時候，我跑出來，只是想找個能吃飽穿暖的地方，說到底，也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明無塵默默聽著，也不催促他，只轉(zhuǎn)過來，專注凝視著江郁。

    “師尊是有大氣運的，距離登天，自然比我近太多，可我也不是完全因為遙不可及，才不去想飛升……自古以來，修士都以超脫天地，擺脫束縛為目標(biāo)，修得正道，逍遙自在?？娠w升之后……”江郁遲疑一下，看著明無塵仍然寧靜的眼神，聲音壓低了，“飛升之后的世界又是什么樣子的？天有九重，九重之外又是什么？若有人超脫于九重之外，為何從未再回來過？”

    明無塵眉間一跳，說：“你在懷疑什么？”

    江郁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只不過覺得奇怪罷了。”

    骨扇不關(guān)心乘客之間的交談，仍然安穩(wěn)地向前飛行。遠(yuǎn)處逐漸看見一座黑紅色的山峰矗立，高聳幾乎觸碰到天際，切斷了這片荒地。骨扇繞過山峰，緊接著看見了五條交錯著流淌的河流，河水也是黑紅色的，從五個不同的方向而來，流向五個不同的歸處。這五條河之間，形成了一個被河流環(huán)繞的島，島上有個冒著鬼氣的府邸。

    巨大的骨扇降落在府邸前的空地上，江郁推開門，帶著明無塵走進(jìn)府上。進(jìn)去之后，門前暗芒一閃，這是陣法生效的光。

    明無塵注意到，江郁的肩膀這時候才隱隱松懈下來。他把骨扇收回乾坤袋里，行了個禮，請明無塵進(jìn)屋坐坐。

    “這是江夫人建的，她不在，就贈給我了。”江郁解釋了一句。

    這地方亭臺水榭樣樣不少，仔細(xì)看來，有些舊日城主府的影子。江郁帶著明無塵走進(jìn)正室，再穿過兩扇院門，走進(jìn)一處小閣樓里。

    “此地有陣法阻隔，外界無法探查，師尊若是身上難受，可以先去沐浴更衣?！苯羰媪丝跉?，說。

    這時候，自己的jingye還在師尊的小腹處干涸，他穿著自己的舊衣服，發(fā)絲間有沒能擦干凈的白濁，肯定不舒服。江郁想了想，就帶著明無塵走出閣樓，來到庭院中，這里是個露天的池子，外面的黑紅色河水被引進(jìn)來，冒著熱氣，發(fā)出微微的硫磺氣味。

    “這水顏色古怪，卻是干凈的，只是其中蘊含某種礦石，久而久之成為黑水了。希望師尊別介意。”

    明無塵其實沒在水中感受到魔氣，也就認(rèn)可了江郁的說法，默默點頭。

    “那，弟子在閣樓二樓等著師尊?！苯艄笆謴澭?，這就要走。

    明無塵卻一挑眉，拉住他。

    “走什么？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他很自然地脫下外衣，站在溫泉旁邊。

    江郁一愣，倒是沒什么拒絕，也順從脫了外衣，跟著他過去。

    雖說他們關(guān)系變質(zhì)，明無塵估計不會和他多做計較，但畢竟長幼尊卑有序，江郁沒準(zhǔn)備真的和師尊共浴。等明無塵走進(jìn)溫泉，黑紅色的水向兩邊蕩開，他站在明無塵身后，拿下他的發(fā)冠，一頭黑發(fā)便飄在水中。江郁從旁邊暗格找來些工具，要履行弟子職責(zé)，伺候師尊洗頭發(fā)。

    “你不必做這些伺候人的事?！泵鳠o塵把頭偏開，手中的頭發(fā)就順勢滑到一邊。

    這是他第二次要求，江郁這才放手，坐在屏風(fēng)后的石凳上，不做那個尊師重道的好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