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5
04 冬意漸濃,再過兩日便是上元節(jié)了,書院給孩子們提前了兩日休假,如今已是最后一堂課了。 書院不少學生都坐不住了,支著頭朝外看,瞅花瞅鳥,就是不瞅書卷。 衛(wèi)綰心中有幾分好笑,都是少年心性,坐耐不住了。他看著也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散學的時辰,便也不為難學生了,提前宣道散堂。學生們歡呼一聲,高聲叫來外頭候著的書童,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看著動作竟比之前快了不少,臨走前,倒也不忘同衛(wèi)綰道個別。 衛(wèi)綰笑著一一應聲,等學生們都離開了,這才收拾自己的東西。 明瑯嘴饞了,吵著要吃街口那家的驢rou餡餅吵了好幾日,因著他前些日子感了風寒,大夫建議口食應清淡些,衛(wèi)綰便沒允他。如今看他好了起來,便吩咐馬夫繞去街口,給明瑯買了一小袋。 學生都放假了,衛(wèi)綰自然也不用再去書院,便在侯府陪著明瑯。 兩日的時間過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上元節(jié)。 鎮(zhèn)北侯府主人少,老侯爺夫婦早些年便回了故里,不問世事,偌大個侯府也就祁鈺一個主子,后來又添了兩位主子,便是衛(wèi)綰和祁明瑯,再之后,便沒再有新人進侯府了。 人雖少,場面卻是不能少的。一道道菜品魚貫被端入,瞬間便擺滿了整個圓桌。 衛(wèi)綰不興鋪張,但祁鈺要圖那個“團圓”的意,今日又是過節(jié),便沒開口阻止。 三人用完晚食,便收拾著要出門賞花燈了。 明瑯自出生起,便沒怎么出過門,如今單是聽著外頭“噼里啪啦”的炮竹聲便興奮地不得了,早早換完衣裳催著衛(wèi)綰要出去。 “好了好了,再等你父親一會,如今還早著,不著急?!毙l(wèi)綰安撫明瑯道。 衛(wèi)綰的話顯然沒起到什么安撫的作用,明瑯聽罷,又跑去里間催祁鈺。 衛(wèi)綰搖了搖頭,也不知明瑯這風風火火的性子究竟是像誰了,他沒攔著,坐在院子里等那倆父子出來。 明瑯當年是早產(chǎn)出來的,當時奶娘抱著孩子給衛(wèi)綰看的時候,就見那襁褓中的孩子瘦小得可憐,一張青紫的小臉皺巴巴的,哭聲也小,如貓叫一般,大夫當時就委婉提醒道,這孩子身子骨太弱了,怕是撐不下來。 衛(wèi)綰心中對這個孩子更加愧疚,那兩年一顆心全掛在明瑯身上,衣食住行無一不經(jīng)他手,他管明瑯管得嚴,生怕出了半點意外,上天就將這孩子給帶走?;蛟S也正是因此,明瑯對許多事物都新鮮著。 但好在明瑯雖然小病不斷,大病卻是沒有,身體也總算是逐漸健朗了起來,如今也與其余同齡孩子無異了,衛(wèi)綰也漸漸少了明瑯許多約束。 衛(wèi)綰正想著往事,里頭那倆父子便出來了。 祁鈺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錦衣,腰間綴著一塊通體剔透的玉佩,襯得整個人身長玉立,他劍眉入鬢,神態(tài)慵懶,見衛(wèi)綰看過來后,便朝衛(wèi)綰挑了挑眉,天下獨他一份的倜儻風流。 祁鈺單手抱著明瑯,走至衛(wèi)綰面前,“怎么樣?爺穿這身出去,不會丟夫人的臉吧?” 這人又不正經(jīng)了。 余光瞧見身側(cè)的婢女們都掩嘴偷笑著,明瑯圓溜溜的眼珠子也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衛(wèi)綰有些無奈,抬眼看著祁鈺,“侯爺,可以走了嗎?” “答非所問!”祁鈺輕哼了一聲,又問懷里的小人,“瑯兒說是不是?” 明瑯點點頭,這會兒倒是不見他急著催促要出門了。 衛(wèi)綰無奈,只得道:“侯爺穿什么都好?!?/br> “敷衍?!逼钼曉u價道,但也沒有再拖拉,顛了顛懷中的明瑯,“走咯!” 衛(wèi)綰接過婢女遞來的輕紗斗笠,戴在頭上。 ——若是被認出,難免有些麻煩,還是遮一遮比較好。 “爺……” 走到門口時,鄔應突然上前叫住祁鈺,看了看周圍,欲言又止。 衛(wèi)綰知道這是有事了,上前接過明瑯,“侯爺先去忙吧,我?guī)е鳜樔ス涔??!?/br> “之前命人在泱河包了間船舫,在船舫等我,我辦完事就去找你們。” 衛(wèi)綰點了點頭。 祁鈺捏著衛(wèi)綰的下顎,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又揉了揉明瑯的頭,吩咐下人們保護好這兩人,這才離去。 “先去不是還高高興興的么,這會兒怎么拉起臉來了?”衛(wèi)綰捏了捏兒子的小臉,“好啦,爹爹陪你去玩不開心啊?” 明瑯悶悶道:“可是我們之前說好的,三個人一起的……” “你父親又不是不來了,他不是說讓我們在船舫等他么。”衛(wèi)綰放明瑯下來,“走吧,我們先去街上看看,夜里的上元節(jié),街上可是熱鬧得很呢。” 衛(wèi)綰沒說假話,今日的街上確實很熱鬧。 各家檐上都掛上了亮人的紅燈籠,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紅燈籠將整個京城映得火紅一片,更添喜慶。街上游人如織,聲樂喧囂,人圈里被圍著的噴火雜耍壯漢、高臺上舞者蠻腰的藍眼胡女,令人目不暇接。 明瑯第一次出來,對什么都感到新奇,拉著衛(wèi)綰跑來跑去。 衛(wèi)綰昨夜被祁鈺折騰到后半夜才得以安睡,陪著明瑯逛了小半個時辰,便有些累了。 “爹爹,那里有糖人!” 明瑯一張小臉跑得紅撲撲的,拉了拉衛(wèi)綰的手,便要往那邊走。 青蓉看出衛(wèi)綰眼下的疲憊,上前按住跳動的明瑯,對衛(wèi)綰道:“小君不妨先去船舫等著,奴婢陪著小公子去買糖人?!?/br> “爹爹累了嗎?”明瑯聽了青蓉的話,這才仰頭看著衛(wèi)綰,有些愧疚道,“明瑯也有些累了,那我們?nèi)ゴ车雀赣H吧?!?/br> 衛(wèi)綰笑了笑,捏了捏兒子的小臉,“不關(guān)明瑯的事,青蓉jiejie陪你去買糖人,爹爹在船舫等你們?” 明瑯乖乖點頭,衛(wèi)綰又叮囑青蓉,“拉好明瑯,街上人多,莫走散了?!?/br> “小君放心,奴婢知道的。” 05 泱河岸上??恐恍∨糯?,許是因為時間尚早,包船的貴人沒到齊,所以只有三兩只船舫開了出去。 衛(wèi)綰隨著下人的指引上了船舫,他坐在二樓,一邊賞景一邊等明瑯。 河面上有風,將他頭上的輕紗吹得亂動。 二樓位置高,夜里又暗,應當沒什么人會往這邊瞧,衛(wèi)綰想著,索性便將頭上的斗笠摘了下來。 河面上隨風卷起幾分波瀾,衛(wèi)綰垂睫看著下方的河面,不由得有幾分走神。 樓下突然傳來了躁動聲,衛(wèi)綰回過神來,依稀聽見了青蓉的聲音,他心中一緊,顧不得其他,便往樓下趕。 下邊已被人群圍成了一個圈,衛(wèi)綰這次離得近了,清楚地聽見里頭被氣得有些發(fā)抖的女聲,確實是青蓉的聲音。 兩個家丁擠開人群,推出一條小開口容衛(wèi)綰進去。 地上半躺著一個莫約五六歲的華服小孩,明瑯守在那孩子身邊,對面站著一個穿著天藍色錦衣、差不多年紀的小孩,高揚著下顎,氣焰囂張,兩方的家丁已經(jīng)開始打起來了。 “怎么了?” 明瑯眼眶紅紅的,瞧見衛(wèi)綰過來了,委屈地道了一聲“爹爹”。 一旁站著的青蓉快速同衛(wèi)綰說了方才的經(jīng)過,衛(wèi)綰掃了一眼地上已經(jīng)糊成一團的糖人,心中多少了解了些。 原來明瑯買了糖人后正打算來找自己,又瞧見泱河邊上這一家的糖人繪地栩栩如生,明瑯看中一攥著果子的松鼠,銅錢都已經(jīng)付了,旁邊卻突然多出一只手,將那松鼠糖人拿走了。 明瑯自是不滿,同那突然出來的人理論,誰道那人囂張,就是不愿意還,又見明瑯生得漂亮,得寸進尺地捏了捏明瑯的臉,氣得明瑯眼睛都紅了。 那躺在地上的小孩看不過去,出來為明瑯討公道,說了藍衣小孩幾句,反被對方推了一把,扭傷了腳。 衛(wèi)綰拍了拍明瑯的肩,以示安慰,他先去看躺在地上那個孩子。 他略懂醫(yī)術(shù),摸了摸那孩子的腳踝,還好,并不嚴重。 “這又是誰?打不贏本少爺,便叫來家里人?”對面的藍衣小孩上下打量了衛(wèi)綰一番,看不出衛(wèi)綰身上有什么出奇的來,便有些不屑道,“勸你多喊幾人來,別連一個夠格同本少爺開口的人都沒有!” 衛(wèi)綰皺了皺眉,對面這孩子這般囂張,身后仆從又眾多,不難看出家世是個不低的。 雖然不知道對面這孩子究竟是哪家的,但若要論身世,明瑯雖不是嫡出的,但好歹也是鎮(zhèn)北侯家的公子,依著祁鈺如今的地位,明瑯便是想在上京橫著走,也不是不行,自然不需要怕對方。 但這本就是一件小事,若為了這小事興師動眾,便難免過了頭,再者,因為他的出現(xiàn),周圍圍著的人都將目光移到了他臉上,這讓衛(wèi)綰多少有些不適。 衛(wèi)綰打算息事寧人,然而沒等他開口,人墻外便傳來一聲冷笑。 “令弟真是好大的口氣,敢問唐大人,本使可夠格同令弟開口?” 衛(wèi)綰心口猛跳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想將輕紗放下來,手伸到頭上,卻空空如也,這才想起自己下來地急了,斗笠被忘在了船上。 另一邊。 這回不需要下人上前,人群便自動分開了一條路出來。 為首的竟是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著不過二十四五的模樣,生得一副好相貌,五官立體,面如冠玉,說是貌比潘安也不為過,但那眉眼卻是鋒利得逼人,不由得讓人想到寒冬藏在雪地里出鞘的劍。 樓燁斜眼看著身邊的唐尋,似笑非笑。 唐尋頓時冷汗冒出,他賠笑著道:“不敢不敢,本是小孩子之間鬧著玩的,這一時惱羞了,才口中無分寸,還望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這小兔崽子計較。家父老來得子,的確是溺寵過頭了,回去我定好好改改他的性子!” 其實論品級,唐尋還高了樓燁那么一品,更何況唐尋的父親如今還是禮部尚書。但例外就例外在樓燁不是普通官職,樓燁是錦衣衛(wèi)! 還是錦衣衛(wèi)頭子! 錦衣衛(wèi)是干什么的? 監(jiān)察百官,緝捕審問! 樓燁離京兩年了,突然被皇上調(diào)回來,難保上面沒有想查查底下人的意思。而樓燁自頂替了上一任指揮使,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這要是與樓燁有不快了,他唐家如今就算是站得再高,也難保將來不會被盯住,拉下來。 唐尋這邊給樓燁賠完笑,轉(zhuǎn)頭對著唐宇又是變了一副面孔。 “你小子干嘛呢?當自己多大能耐,還仗勢欺人起來了,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唐宇見自家哥哥對著人那樣客氣,也知道這回是踢到鐵板了,卻有些拉不下臉來,閉著嘴不愿意開口。 唐尋氣得眼睛一瞪,唐宇這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道了個歉。 就是個小孩子,樓燁倒也犯不著計較,他慢慢走近樓定安,“傷哪了?” 半躺著的華服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小聲道:“也沒傷到哪,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腳?!?/br> 圍著的路人早便被驅(qū)散了,衛(wèi)綰自打樓燁開口,便背過身,借著家丁的身影擋著自己。 本來想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樓燁那里,自己帶著明瑯悄悄走的,奈何唐尋一句話,又把焦點移到了這邊,于是只得待在原地。 眼看著樓燁離自己越來越近,衛(wèi)綰的心更是提了起來。 如今這事算是了了,衛(wèi)綰便示意青蓉暫且留在這里,想混著人群帶著明瑯先走。 衛(wèi)綰彎下腰,同明瑯小聲道:“走吧?你父親在船舫等著我們,別讓他久等了?” “可是小哥哥……”明瑯有些擔心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小孩。 “那邊是那位小哥哥的家人,不用擔心。” 明瑯朝那邊看了一眼,最后還是點了點頭,隨著衛(wèi)綰走。 “等等,明瑯,”身后樓定安突然出聲道,“我還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不等衛(wèi)綰阻止,明瑯便飛快應道:“我家住城西,是鎮(zhèn)北侯府。” 衛(wèi)綰身子一僵,緊張地喉間都發(fā)澀,他不敢回頭,只是拉著明瑯快步離開。 “舅舅……?” 身后響起一道輕微的疑惑聲,下一瞬,衛(wèi)綰的手腕便被人大力攥住了。 衛(wèi)綰被一股大力拉了回來,身子撞入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熟悉的面貌放大在眼前,兩年未見,這人容顏依舊俊美,只是眉眼愈加冷厲了,如同覆上了一層寒冰一般。 “衛(wèi)、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