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藺言知的生物鐘準時地將他叫醒。

    陽光灑進屋內(nèi)，窗外碧空如洗。

    他在床上坐著發(fā)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起身去洗漱，洗漱完花了十分鐘瀏覽外賣，卻沒找到一家想吃的早餐。

    正打算下樓買早點的時候，老爺子忽然打來電話，藺言知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遲疑片刻按下接聽鍵。

    “言知，你弟弟昨天回國了，昨天家里人顧及你在上班，就沒有告訴你。今天是周六，你不調(diào)休的話記得去看他。我聽他說這次要在國內(nèi)住兩個月，又不愿意回家來和我們住，你讓他先住在你們原來的房子里，一直住在酒店多不像話?！彪娫捘穷^自顧自地安排著一切。

    自從老爺子年紀大了之后，對藺鳴野的態(tài)度和藹許多，但藺言知還是頭一回聽到他對別人如此關(guān)心的語氣。

    “好，我知道了?！碧A言知簡短地回答。

    老爺子又象征性地過問了幾句他的工作情況，這才掛斷。

    藺言知看了眼手機屏幕的日期，心中愈發(fā)焦躁不安，靠在餐桌旁伸手揉亂頭發(fā)，全然沒了吃飯的心情。

    原來又到周末了。

    他已經(jīng)離職一個多月，除了他的母親，沒有和家里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評判標準，這段日子他過得渾渾噩噩，可藺言知卻覺得這樣的生活不賴。

    靠在窗邊身邊堆著厚重的書本，唱片機播放著或歡快或輕柔的曲調(diào)，餓了點外賣亦或者自己做飯，下樓扔垃圾時順便去公園散步，基本不看手機消息，將令人煩躁的社交生活隔絕在外。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甚至不知道具體的日期，也不在意今天是工作日還是周末。

    家里不知道他的情況，為他安排的相親都定在工作日的下班時間，只有那時候他才會恢復(fù)時間感。

    同時恢復(fù)的也有揮之不去的焦慮。

    老爺子一通電話擾亂了他平靜的周末，他在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終于換好衣服出門。

    交代的事情必須完成，不然老爺子會一直追著問，這比面對藺鳴野更有壓力。

    “?！笔謾C提示音響起。

    老爺子發(fā)來了藺鳴野酒店的定位和房間號。

    真貼心。藺言知不覺苦笑，按照導(dǎo)航開車前往酒店。

    半小時后，藺言知在前臺登記之后來到1506房前，手機顯示的時間是7點45分。

    現(xiàn)在會不會太早了？他出門時沒想太多，一心想著完成老爺子交代的任務(wù)，或許……應(yīng)該吃完早餐再來。

    他正要轉(zhuǎn)身離開，1506房間的門忽然從里面打開。

    出來的人是左琳，她懷里抱著女兒左鴻，乍一見到面前的藺言知，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后立刻笑道：“哥，你來找鳴野？”

    “我……爺爺叫我來給你們找個地方住?！碧A言知答道。他還是不習(xí)慣才見第二次的人如此親密的稱呼自己。

    “請進。”左琳側(cè)身讓開說道，“我正要帶小鳥兒出去玩，鳴野正在洗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房間等等?！?/br>
    “你現(xiàn)在要走？！”藺言知吃了一驚，他雖然和左琳不熟，可如果左琳不在這里，他沒有信心能和藺鳴野獨處。

    話脫口而出，藺言知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急忙解釋道：“爺爺讓我來和你們商量住處的問題，你不聽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啊，鳴野決定就好?！弊罅真倘灰恍Γ兆∨畠旱氖终f道，“小鳥兒，來，給伯伯說再見?！?/br>
    “再見～”左鴻昨天見過這位伯伯，咧嘴笑著朝藺言知搖搖手，露出斷了一截的門牙，天真爛漫。

    “她的牙怎么了？”出于牙醫(yī)的職業(yè)本能，藺言知忍不住問道。

    “之前摔斷了門牙，她才三歲，醫(yī)生說等恒牙長出就沒事了?！弊罅战忉尩?。

    “那就好?！碧A言知輕輕點頭。

    左琳笑著說道：“那我們先走了?！?/br>
    高跟鞋的聲音噠噠響起，藺言知站在門口，看著左琳抱著孩子離開，心情極其復(fù)雜。

    左琳明艷四射，溫和有禮，聽說他們還是大學(xué)同學(xué)，無論是外貌還是能力，她都與藺鳴野非常般配。他們的女兒今年三歲，應(yīng)該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多久就有了孩子。

    如果他與藺鳴野只是普通的兄弟，面對弟弟的妻女此刻良心也許就不會如受烈火般煎熬。

    “小知，你也很久沒回老房子了，記得先請人去清掃一遍。”

    一條消息顯示在手機屏幕，這回發(fā)消息的不是老爺子，而是大伯母。

    父親有一個哥哥和jiejie，他們又各有孩子。大伯有兩個女兒，姑姑有一個兒子。自父親和繼母去世后，藺言知與他們來往不多，偶爾會收到像現(xiàn)在這樣“關(guān)懷備至”的具有人情味的消息。

    藺言知回復(fù)了一個字：“好。”

    這條消息就像是警鈴，提醒他最好盡快完成老爺子的任務(wù)，不然接下來的日子都不會安生。藺言知默默關(guān)上門走進這間房間。

    酒店房間精致寬敞，早晨溫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前輕柔的白色窗簾灑進來，微風(fēng)時時拂過，卷起如新娘頭紗般的窗簾。

    有一扇落地窗沒有關(guān)，內(nèi)側(cè)擺放一張圓形玻璃茶幾，桌上隨意鋪開數(shù)張稿紙，上面壓著手機與一支黑色鋼筆，微風(fēng)攜著窗簾拂過桌面，鋼筆已經(jīng)滾到茶幾邊沿。

    藺言知快步走到桌邊拿起鋼筆，筆身漆黑富有質(zhì)感，銀色的筆夾刻著藺鳴野名字的縮寫。這是一支屬于藺鳴野的價值不菲的定制鋼筆。

    想到這里，藺言知指尖發(fā)燙，迅速將鋼筆放回桌面中央，忽然看見下面有張稿紙寫著一句話。

    ＂When　I　dream　that　you　love　me，　you，ll　surely　five……＂

    字跡潦草，結(jié)尾還有手指蹭過墨水的痕跡，像是匆忙之間寫下，又急于隱藏起來。

    拜倫的To　M.S.G.……藺言知曾在詩集中讀過，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

    他正抓著稿紙發(fā)愣，浴室門咔嗒一聲打開，藺鳴野腰間圍著浴巾，正用毛巾擦頭發(fā)，猛地看見站在窗邊的哥哥，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哥……？”

    藺言知渾身一抖，手里的稿紙隨之落地，一瞬間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就在他不知如何開口解釋自己在這里偷看別人稿紙的原因的時候，藺鳴野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

    藺鳴野身上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他本能地后退，冰涼的玻璃桌面阻斷了后路，心臟驟然快得要沖出胸膛。藺言知竭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處理完老爺子交代的事就離開。

    可藺鳴野卻一言不發(fā)地緩緩蹲了下去，藺言知看得見他背部流暢的肌rou線條，嗅得到空氣中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

    霎時間塵封已久的往事沖破藺言知筑起的堤壩，涌入腦海，沉重的罪惡感幾乎壓垮了他。

    藺鳴野撿起落在地面的稿紙，視線在那行詩停留許久，過了半天才似乎有了站起來的想法。他的身體沒有動，視線卻先從稿紙離開，落在了哥哥的腳踝，一寸寸向上移動，隨著視線的上移一同緩緩起身。

    明明二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藺鳴野連自己的衣角都沒沾到，藺言知卻覺得自己宛如一絲不掛。

    藺鳴野比哥哥高出半個頭，站直身子垂首四目相接，綠色的眸子平靜如水，全然不像方才藺言知感知到的那般灼熱。

    他的發(fā)絲還在滴著水珠，晶瑩的水珠落在稿紙上，黑色的字母洇開成黑色的墨點，將紙上情思隱去。

    忽然藺鳴野向前一步，赤裸的上身幾乎貼著藺言知。體溫隔著衣服傳來，藺言知渾身僵硬，伸手打算推開，卻記起他上身沒穿衣服，于是尷尬地收回手，盡力使自己表現(xiàn)得不那么狼狽。

    “老爺子叫你來找我？”藺鳴野總算舍得開口。

    熱氣輕輕吹過藺言知的耳廓，一陣酥癢，不等藺言知開口要求他退開，他已經(jīng)與藺言知拉開距離。

    藺言知看清他手里的手機，心里松了一口氣，原來剛才他是為了拿桌上的手機才靠得這么近。

    “嗯，老爺子希望你暫時回老房子住?！碧A言知扭頭避開他的眼睛，看向屋里其他的地方，視線停留到左琳的背包，以此來提醒自己。

    藺鳴野的目光他白皙修長的脖頸上停留數(shù)秒，擦著頭發(fā)走回臥室床邊，隨口答道：“我的朋友已經(jīng)幫我安排好了住處，明天我就會和阿琳搬過去，不用麻煩你請人打掃老房子?！?/br>
    說著他從衣柜中取出一身衣服，順手解開浴巾，藺言知走到看不見他的角落，坐在沙發(fā)上猶豫地說道：“我想賣了老房子。”

    藺鳴野半天沒有回答，等穿好衣服從臥室出來，才倚著門框回答：“既然你已經(jīng)想好了，那就賣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