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莉莉還在凱洛辦公室里干耗時間。

    她看了大半夜畫冊，已經(jīng)開始困了，但凱洛沒有任何要放她走的意思。

    又過了半個小時，她終于撐不住睡過去了。

    凱洛感覺莉莉慢慢靠上了他的胸膛。

    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著了。

    她的表情很安穩(wěn)，眼睛下面有一點(diǎn)點(diǎn)青黑色，最近應(yīng)該睡得不好。

    都是亞蘭的錯。

    凱洛知道亞蘭對他的提議很不滿。

    就是交配時由他在旁監(jiān)督那個。

    這是種族特性。亞蘭就像傳說里描寫的美人魚一樣，對他標(biāo)記的配偶高度忠誠。只有死亡才能將雙方分開。

    如果交配時有其他人介入，他會非常不適。

    這也是為什么他跟龍沖突嚴(yán)重。

    龍整天都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跟莉莉相處有多愉快。

    這又是另一個種族特性。

    龍的交配對象就只是交配對象，絕對不是“唯一的愛人”。他覺得讓莉莉在床上很爽是他性能力出眾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廣而告之，多多宣傳，以此打壓其他雄性，吸引更多雌性。

    這兩個家伙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凱洛暫時沒想出辦法平息。

    他只能先禁止亞蘭接觸莉莉，不過對方可能會想出辦法繞過條款。

    “醒醒?！眲P洛把懷里的莉莉搖醒了。

    莉莉立馬坐直，茫然道：“什么，什么？”

    “跟我回家?！眲P洛說，“你帶著捕夢網(wǎng)嗎？”

    莉莉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diǎn)：“帶了，在包里?！?/br>
    凱洛合上書，把它鎖進(jìn)柜子里。

    莉莉也站了起來，整理自己的衣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她看著凱洛鎖門，跟在他背后幾步遠(yuǎn)，慢吞吞地離開辦公樓，往半山腰走去。

    “你能申請住在校外嗎？”凱洛突然問她。

    莉莉猶豫道：“我不知道。怎么申請？”

    她從出生以來就住在學(xué)院里，從來沒有離開過。

    “有個申請表，找你的班主任和生活老師簽字后，交給教務(wù)老師歸檔。這樣以后查宵禁就不會檢查你了。”

    凱洛很了解這些。

    他班上的貴族們從來不住學(xué)院，他們嫌寒酸。這些人要么住在附近的高級酒店，要么像奧菲利亞這樣直接建了莊園，帶著大量仆人在校外住。

    “不過我除了宿舍，還能住哪兒……”莉莉有點(diǎn)不好的猜測。

    果然，凱洛回答：“當(dāng)然是跟我住?！?/br>
    ‘不行??！’

    莉莉在心里大叫。

    她為了避開凱洛，連想上的古代符文課都沒選。如果真的跟凱洛生活在一起，每晚跟他回一個家，不出半個月她就會發(fā)瘋自殺。

    “搬家太麻煩了……”她小心翼翼地推辭。

    “我看過你的宿舍，一堆破爛。你只要把課本帶上就行?！眲P洛毫不在意。

    莉莉心里想，那不是一堆破爛，那些都是重要的生活用品。他家的石頭墻縫還長草呢！那才叫破爛！

    “太顯眼了?！崩蚶蛴謸Q了個說辭，“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

    “你這么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嗎？”凱洛腳步突然停住，他回頭質(zhì)問莉莉。

    莉莉心想不是你更應(yīng)該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嗎？

    她和老師在一起最多算道德瑕疵。

    但是對凱洛來說，這件事絕對要上升到犯罪高度吧。

    “……呃，我是擔(dān)心你。”莉莉努力不露出憤怒的表情。

    凱洛聽了只是冷笑，莉莉猜他又想說那句“油嘴滑舌”。

    “不用擔(dān)心。你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沒有存在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莉莉氣得差點(diǎn)絆了一跤，越發(fā)堅(jiān)定了不能跟他呆太久的決心。他真的很討人厭。相處時間久了，莉莉怕自己也變成這樣。

    很快，他們走到半山腰。

    莉莉發(fā)現(xiàn)門前的草除得干干凈凈，石板路也鋪了新的，走上去非常穩(wěn)當(dāng)。

    不過，石墻上的綠植已經(jīng)長起來了。藤蔓一直伸到窗戶上，讓這座房子看起來更加古老陰森，毫無人氣。窗沿上站的貓頭鷹更是點(diǎn)睛之筆，?？梢試@它寫一整期跟靈異建筑有關(guān)的事件。

    一進(jìn)門，凱洛就拿走了她的包，搜出捕夢網(wǎng)看了看。

    莉莉好奇地問：“它上面寫的符文是什么？”

    凱洛沒有說話，徑直走上樓。

    當(dāng)莉莉問第二遍，他才冷冷道：“符文依靠信念驅(qū)動，跟它的內(nèi)容沒有很大關(guān)系。”

    “但總是有關(guān)系的?！崩蚶驁?jiān)持道，“你到底寫了什么？”

    “你怎么會有這么多問題！”凱洛怒斥。

    莉莉被趕去洗了個澡。

    洗完后，她回到臥室，發(fā)現(xiàn)凱洛在壁爐邊對著火光研究一塊符文石板。

    “那個是什么？”她問。

    “不要問這么多問題。”凱洛不耐煩地說。

    莉莉哼了一聲，擦干頭發(fā)，直接去睡了。

    凱洛不理她更好，這樣她就能睡個好覺了。

    她確實(shí)睡得很好。

    壁爐里輕微的噼啪聲十分催眠，火光和軟乎乎的被子也很舒服。她一直被溫暖舒適的感覺包裹著，直到凱洛爬上床推了推她。

    “隨便……”她含糊不清地說。

    “什么？”凱洛湊近來聽，“起來。”

    “不，我不想起來……”莉莉閉著眼，“隨便你做什么。”

    “這件事必須要你起來才能做。”

    莉莉感覺腰上被掐了一下，她整個人蜷了起來。然后凱洛抓著她的肩膀，把她從被子里扒了出來。

    “現(xiàn)在幾點(diǎn)！”莉莉憤怒地睜開眼。

    “叁點(diǎn)?！?/br>
    莉莉又躺了回去。

    凱洛直接把她抱起來。她掙扎了一下，自己跳到地板上，腳底冰涼，臉色漲紅。

    “叁點(diǎn)？”她不滿極了。

    “來。”凱洛走出了房門。

    莉莉套上鞋子，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有什么事需要凌晨叁點(diǎn)起來做？

    凱洛把她帶到一樓，走到樓梯下最近的一個門前。

    莉莉從來沒見過這座房子其他的房間。

    她靠在門口，迷迷糊糊地說：“好困……”

    凱洛打開房門。

    莉莉突然清醒了，因?yàn)榉块g里的燈是紫色的。

    她走到凱洛身邊，發(fā)現(xiàn)他面前有個孵化箱，里面整整齊齊地?cái)[著十幾顆蛋。在燈光照射下，蛋殼呈半透明，能看見里面微微竄動的黑影。

    “啪?！?/br>
    一聲輕微的脆響。

    莉莉心下微跳。

    蛋殼碎了，一個尖尖的黑點(diǎn)探出來，是鳥喙。

    凱洛低聲介紹道：“這是一只雕鸮?！?/br>
    那個小東西很快把破洞周圍的蛋殼一點(diǎn)點(diǎn)敲開，接著就露出了腦袋。這鳥頭沒有幾根毛，眼睛閉著，皮膚上透著粉嫩的血色。

    莉莉覺得有點(diǎn)丑，又有點(diǎn)震撼。

    鳥破殼?；ㄩ_，嫩芽破土。

    一切生命迸發(fā)的樣子都如此令人心驚。

    其他鳥蛋也有了動靜，破殼的越來越多。

    角落里有一個蛋紋絲不動，莉莉能看見里面的小影子，正仰著頭搖晃著。

    “那個是雪鸮，如果能破殼，長大以后會很好看。”凱洛也注意到了那個蛋，他伸手碰了碰。

    “如果不能破殼呢？”莉莉好奇地問，她的睡意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

    “那就及時止損?！眲P洛平靜地說。

    莉莉一時間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很快，她看見凱洛取出一片翡翠喂給剛剛破殼的雛鳥。這片翡翠非常很鋒利，足足有雛鳥叁分之一那么長，但鳥兒完美地吞了下去。

    它很快睜眼，羽毛開始變得豐厚。

    凱洛把它轉(zhuǎn)移到另一個箱子里，繼續(xù)觀察雛鳥破殼的情況。

    “在野外，貓頭鷹大概能活叁年左右，人工飼育則更久。符文石可以突破它們生命的極限，使它們快速形成戰(zhàn)斗力。雛鳥破殼幾天后就能外出巡視、狩獵、殺戮，開始為符文石汲取生命力?！?/br>
    凱洛又取了一片翡翠，將它喂給另一只雛鳥。

    “不過，當(dāng)貓頭鷹年齡太大的時候，收支就開始不平衡了。這時就需要清理舊的一批貓頭鷹，將他們的力量轉(zhuǎn)移給新的鳥兒?！?/br>
    此時大多數(shù)鳥兒都已經(jīng)破殼。

    凱洛不再一枚枚喂食，而是將翡翠從掌心中撒下。

    紫色幽光，翠綠寶石，不斷仰著脖子爭搶的無毛雛鳥，整個房間里彌漫著詭異又生機(jī)勃勃的氛圍。

    從凱洛指尖垂落的就是“命運(yùn)”。

    誰活下來，誰被淘汰。

    誰當(dāng)燃料，誰做火種。

    誰將展翅，誰會折翼。

    一切都掌握在那雙手中。

    莉莉側(cè)頭看著凱洛。

    他很平靜，動作嫻熟，顯然已經(jīng)做這件事很多年了。

    他的側(cè)臉被幽光勾勒出陰冷的輪廓，沒有任何一絲溫情。作為“造物主”去篩選生命，大概是一件動搖人類認(rèn)知力的事情。

    長此以往，很容易失去對真實(shí)的生命的感知。這一個個鮮活的小鳥在他眼里，只是一個個用來權(quán)衡得失的數(shù)字。

    “比如這個，大概就要被淘汰了。”

    凱洛指著角落里的雪鸮說。

    它已經(jīng)將蛋殼啄破一個洞，但是也不剩多少力氣，沒辦法再鉆出來了。

    根據(jù)過去的經(jīng)驗(yàn)，它只有在人為幫助下才能順利破殼。不過凱洛不會幫助這種弱小個體——他通常會及時止損。

    “它會出來的。”莉莉說。

    “你怎么知道？”凱洛皺眉看著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這么覺得?！崩蚶虼蛄藗€哈欠。

    凱洛并不相信：“要賭嗎？”

    “不，我沒什么可以押注的。”莉莉不同意。

    凱洛朝她笑了笑：“你有很多可以押注的。這樣吧……如果它順利破殼了，把它就送給你?！?/br>
    “不，我不想在宿舍養(yǎng)貓頭鷹。”莉莉還是不同意，“還要給它抓蟲子?！?/br>
    “那你想要什么？”凱洛似乎很篤定它會夭折，不斷慫恿莉莉下注，“如果它死了，你就陪我過下一個假期。怎么樣？”

    莉莉根本不接話：“我只是覺得它能破殼，所以才告訴你我的想法，并不是為了從你這里拿走什么。就算它破殼失敗，我也不是因?yàn)閾p失了賭注而遺憾。我不賭。”

    凱洛怔了怔，又皺眉道。

    “好吧，我們明早會見到它的下場?！?/br>
    他將順利破殼的鳥兒們都撿出來，只剩下那個半死不活的，還在孵化箱里熬著。

    莉莉回樓上睡覺。

    這晚凱洛也沒做什么，只是抱著她。莉莉困得厲害，很快就睡著了。睡前還感覺凱洛在摸她的頭發(fā)，問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說“想要睡覺”，然后就失去意識了。

    凱洛睡得不太安穩(wěn)。

    他睡前還檢查了一遍捕夢網(wǎng)，沒有任何問題。第二天被窗外的鳥叫蟲鳴聲吵醒時，他一睜眼就看到了莉莉亂七八糟的頭發(fā)。

    “起來?！彼麚u了搖莉莉的肩膀。

    她一聲不吭。

    “快點(diǎn)起來，一起去看看貓頭鷹。”凱洛搖得更用力了。

    莉莉惱火地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凱洛一把將被子掀開，直接將她抱起來。莉莉勉強(qiáng)睜開眼，叫道：“我半夜叁點(diǎn)才被叫醒一次，根本沒睡好！”

    “你明明睡得很死?！眲P洛冷笑道。

    莉莉憤怒地穿上鞋子往樓下走。

    凱洛很快跟上她，打開門，孵化箱里傳來尖細(xì)的叫聲。那只半死不活的雪鸮居然真的破殼而出了。

    凱洛有點(diǎn)驚訝，他看向莉莉，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比他更驚訝。

    “你不是認(rèn)為它能活下來嗎？”他不解道，“為什么這么驚訝？”

    莉莉看著他，有點(diǎn)手足無措：“呃……我以為你會半夜起來偷偷把它弄死。”

    “……”

    莉莉覺得他的自尊心太強(qiáng)了。

    不管在什么方面，凱洛都要確保他是絕對正確的。所以她才不賭這個。但是即便不賭，她對凱洛的人品也沒報(bào)太大的指望。他完全可以為了一點(diǎn)面子，直接把小鳥弄死。

    所以一覺醒來看見這只鳥活著，她覺得非常驚訝。

    “……你想怎么處理它？”凱洛壓著怒氣問。

    “我沒有想法?！崩蚶蛘f。

    “要起個名字嗎？”凱洛又問。

    “不……”莉莉困得睜不開眼。

    凱洛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他把這只小鳥撿出來，給它扔了一片翡翠，單獨(dú)飼養(yǎng)。

    他做這些的時候，莉莉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地回去睡了。當(dāng)他回到房間時，莉莉橫著躺在床上，肚子上蓋著枕頭。

    他看著莉莉的睡顏，突然涌起一種不安感。

    她剛才所說的的確是一種可能性。

    ——為了確保自己的答案正確，他會半夜去殺死小鳥。

    但是他沒有。

    他根本都沒想到這個。

    因?yàn)樗搽[約盼著那只鳥能存活下來。

    這樣莉莉是正確的，她就會開心。

    可莉莉根本不是他這樣的人。

    她不會為了自己的“正確”而開心，她也不會向任何人證明自己的“正確”。

    凱洛走上前把她的位置挪正，然后給她蓋了被子。他親了親她耳后的位置，聽見她發(fā)出煩惱的哼哼聲。

    “莉莉？”他咬了咬她圓潤的耳垂。

    莉莉皺著眉，沒有回應(yīng)。

    “來跟我住吧?！彼Ｍ茉诎雺舭胄阎写饝?yīng)。

    “不，從這里去上課要走二十多分鐘……”莉莉悶聲道。

    凱洛輕輕嘆氣，咬住她的耳垂舔了舔。

    他懷里的人如此遙遠(yuǎn)，難以觸碰。

    ——只能等待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