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勢已去
這次,辦公室僅有曼努一人。 沒有阿思卡老師,也沒有討厭的雅法男爵,究竟怎么回事?希珥不解地走到橡木桌前的位子,試圖揣測主任的用意。 過了五分鐘,曼努從高高疊起的文件堆中抬頭。「啊——你來啦,先坐著稍等我一下好嗎?」他氣色糟得像是整晚沒睡,一點也不如昨日游刃有馀的樣子。 希珥乖乖坐在雕花木椅上的鵝羽軟墊,一邊斟酌該怎么解釋來龍去脈。雖說維娜要求自己堅持立場,可她要如何完整的表達呢?一來總不能說「有人掉包我的題庫,害我考零分」這種找死的理由;二來她至今仍搞不懂,為何測試用的玫瑰花會胡亂變色。按理講人體內的瑪納都維持著穩(wěn)定含量,再者像希珥一樣對魔法一竅不通的人,根本沒機會使用瑪納,所以它的質量變動應該不大才對。 那么,問題到底出在何處? 曼努處理完手邊事后,自口袋內掏出一根火柴,唰的一聲點燃紅色柴頭。他讓搖曳的微小火苗靠近桌邊碟子里的褐色線香,線香由頂端開始焚燒,升起了一縷飄忽不定的裊裊白煙。 希珥抽抽鼻子,這獨特的芬芳令人愜意安適,原來他點的是檜木線香。 「久等了希珥同學,我們來談談此事的最終結果吧?!孤哪樕呌诤途彛蛟S是聞了檜木香的緣故?!冈洪L的意思是——」 # 蘿拉今天心情出奇地好,她的世界洋溢著神清氣爽的愉悅感,連一些平常不太在意的小事物都顯得無比美妙。她嘴角揚起欣喜的笑容,所謂事必歸正,就該把偏移的意外導回正軌,一切皆按照自己安排的走向發(fā)展,這才像話嘛!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慶祝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她打開系于腰帶上的銀色懷錶,細長的分針接近十一,短小的時針指向二,差不多到了每星期的午茶聚會,該快點赴約呢!不準時參加是不行的,維娜最討厭遲到的人了。蘿拉從衣柜里挑選一件米色毛衣跟柔軟的羊毛圍巾,打理完儀容后便雀躍地趕往天鵝樓與朋友會合。 真奇怪,房間里沒有任何人。蘿拉困惑地走進二一九號房,某個礙事的傢伙不在就算了,可維娜怎么不見蹤影?難道她來晚了嗎?蘿拉逕自地來到沙發(fā)坐下,發(fā)現(xiàn)小圓茶幾上擺有精美的瓷杯和勺子。啊,維娜說不定去泡茶招待自己了呢!她總是這么客氣地把禮數(shù)做足,一刻也不松懈,只要見識過維娜的身家教養(yǎng)之人,無不自慚形穢——除了她。 蘿拉的心里十分不痛快,那個人憑她是什么貨色?竟膽敢自鳴得意的攀上高枝!區(qū)區(qū)一介平民就該乖乖的,過著底層的卑微生活才不失身分呀!蘿拉越想越氣,氣到全身發(fā)抖也無法平息怒火……幸好自己很有危機意識的先除掉那個人,這樣是正確的,她必會遭受應有的懲罰,誰叫你逾矩了呢? 維娜知道的話一定非常高興,她大概也奈忍很久了吧?沒關係,既然你不方便動手,就由我來代為效勞。蘿拉的信念堅定無比,她可以不計代價消滅「任何」企圖介入友誼的障礙物,絕不姑息。 她深深的做了幾次吸吐,整理完秀發(fā)后撫平衣裳,滿心期盼的等待維娜歸來。 # 希珥的臉像是吃下酸梅似的皺成一團,現(xiàn)在她腦子非常混亂?!覆缓靡馑贾魅危梢栽僦貜鸵淮螁??」 曼努同情地用「孩子,我愛莫能助」的眼神看著她。「希珥同學,院長要你承認犯下的錯誤,并轉院到艾尼尤泰去。」他很平靜地說出殘酷的話?!肝伊私膺@安排讓你難以接受,事實上,身為米安內爾家長的我何嘗不想幫助你?可偏偏雅法是海仁黎帕的主任……我不能不給他一個交代?!?/br> 倏地,那尚未燃盡的線香從中斷成兩半,甚不吉利。 曼努默默把香灰等殘留物撥進抽屜,同時拿出一綑綁金線的卷軸。 希珥勃然推開座椅站起?!改銈儾荒芫瓦@樣把我轉院!何況我一點錯也沒有,請您再說服院長吧!」她瞪著橫擺的羊皮紙卷,沒來由的直覺告訴她,上面寫的內容絕對不利于自己。 曼努只是輕輕地搖頭?!缚磥砟氵€不明白啊,我就直說了。第一,你的瑪納連本院要求的基本門檻都過不了,這真的很尷尬;第二,在測驗上拿到零分就足以證明,米安內爾不適合你?!惯@句話字字命中希珥的痛處,令她虛弱得無從反駁。想來也挺可笑的,她竟天真地認為憑藉一己之力,便能與位高權重的大人們相互抗衡——事實證明,她之于學院就好比螻蟻之于猛獸,優(yōu)勢不會站在她那邊。 線香的馀味殘留在空氣中,似風般清柔。 「……你們要將我轉院,卻不能毀我清白,我沒有犯下任何『該認的』錯?!瓜g碛帽M僅存的自尊辯解道,開什么玩笑,她忍辱負重的接受轉院安排,甚至還得吞下莫須有的罪名?太荒謬了,即便她對自己的遭遇束手無策,也沒道理向他們的處罰照單全收。 「唉……很遺憾我們『必須』給你充分的理由,才可讓轉院合理化。艾米海納是國家的直屬教育機關,院方的運作、亦或處置學生的詳細狀況得定期回報給王宮。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國、為了元星的魔法傳承,你只有順從,沒有反抗?!孤欢晤^頭是道的傳統(tǒng)理念,如火力全開的轟炸機般,粉碎了她好不容易挺住的堅定執(zhí)意。希珥從未料想過,事態(tài)嚴重到她差點跟這個國家過不去,她不行再替自身求情了。 「既如此,你們要給我什么樣的處罰?」 # 維娜很快就回來了,她手中托盤盛著茶壺和精緻點心。 蘿拉見狀便下意識地離座站起,想伸手接過托盤??删S娜卻不著痕跡的一個側身,繞過走道將東西放在茶幾的另一端。這不尋常小動作令蘿拉錯愕了幾秒,她短暫地愣了愣后回過神來,默默彎下腰重回沙發(fā)。 「外頭天冷還勞煩你跑一趟,來,請用吧。」維娜分別把一碟小圓麵包跟玫瑰奶酥餅推至蘿拉面前。后者怯怯的挑了一塊餅乾放入口中,這些都是她素日里愛吃的點心,可蘿拉完全嘗不到芳醇的香甜,苦澀感覆蓋每粒味蕾直達舌尖,交織出異樣的古怪滋味。 維娜以一貫的笑眼注視友人,臉上不曾出現(xiàn)半點波瀾。 蘿拉艱難地嚥下嚼碎的麵團,不曉是否心理作用在作祟,她喉嚨像被灼燒似的乾燥疼痛?!改莻€……我……」 「噢,瞧我的記性。你嘗嘗新泡的花茶,很好喝呢!」維娜突然表現(xiàn)一副「哎呀忘了給你備茶」的反應,她握好茶壺把手一邊托住其底,嫻熟的將兩盞瓷杯添滿茶水。淡粉色的花茶十分澄澈,連杯底都能看得清楚,比起她以往愛沖的琥珀色紅茶,這花草系列是鮮少被拿來的稀有種類。「其實我今天找你是想討論些事,唉……」 「發(fā)、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希珥這兩天都被叫去主任辦公室,我瞧她回來時的面色似乎不大好。」維娜心平氣和道,若有似無的提高音調。 「這樣啊……她到底怎么了?主任為什么要叫她?」蘿拉原本要觸碰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眼神飄移地一瞥某人床位,并暗自竊喜計畫達成。 「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過聽說跟評比測驗有關……」維娜的拇指和食指扣住杯耳,她緩緩站起走至蘿拉面前?!改阍趺纯??」 蘿拉的心一緊,嗅到了嚴肅的氛圍?!肝摇箖嵐芩卸鄥拹簽槟莻€人說出半句好話,但礙于維娜親自提問,她只得不停盤算最佳回應方式?!复蠹s是希珥拿到極好的成績被主任稱讚,她感到有壓力吧?換成我被師長寄于厚望的話,也會很有負擔吶!」 維娜不再說話,她瞇著眼上下打量友人,嘴角微微抽動。房里的時間彷彿凍結般,沉重的叫人喘不過氣。與維娜相識的人都知道,當她在商討重要話題之時突然保持緘默,便表示她極不認同你的觀點,或者,她打從心底對你的話大所失望。 蘿拉這下真的害怕了,她怎會不瞭解朋友個性?她發(fā)覺自己好像走在通往懸崖的刀刃上,進退兩難;而維娜持續(xù)加以無形的逼迫,更令她頭痛欲裂。她受不了這等窒息式的折磨,都是那個人害的!蘿拉憤恨發(fā)誓絕不原諒那傢伙,一邊撐起僵硬的笑容喝下花茶。「唔,味道很棒呀!你不是喜歡熱一點的嗎,這茶怎么冷冷的?」 維娜笑了,右手腕在眨眼的瞬間轉動一下。 冰涼水花大面積的潑溼蘿拉整身,她的頭發(fā)、臉、衣服甚至皮鞋,無一處倖免。散發(fā)淡淡香味的花茶爬滿姣好面孔,濕漉漉的長發(fā)糾結在一起黏著肌膚。蘿拉狼狽地呆望胸前大片水漬,她的自尊在上一秒就隨著涼茶被全數(shù)潑盡。 維娜的瓷杯杯口朝向蘿拉,空空如也。 「因為我怕你燙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