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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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簡韶被驟雨驚醒。窗外一個悶雷,她伸手,身旁的被子里空空如也、一片冰涼。 簡韶摸索著下了床,腳尖觸底,卻陡然踩在一片潮濕中。她一下子收回了腳,指頭忍不住蜷縮了起來。 黑暗里簡韶伸手,在床頭柜上摸索著找手電筒。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如疾。窗戶沒關(guān)死,猛地被撞開。一剎那,窗簾翻騰著轉(zhuǎn)起來,刺白的閃電劃破蒼穹,炸開在漆黑的房間中。 雨點滲進來,濺了簡韶一臉。她回頭,在白光迸濺的一刻,看到地板上那一灘水的中間,一只滾圓的眼睛貪婪地望向她,正目眥欲裂。 鄭明可的話好巧不巧地,響徹這個雨夜:“她去了以后——就再也沒回來?!?/br> 簡韶毛骨悚然,沖出臥室。 ﹉﹉ “Jane?” 一個略帶疑惑的男聲,輕輕地響在她頭頂。簡韶一個踉蹌,被男人扶住。 她猛地抬眼,只見隋恕穿著白大褂,戴著單片眼鏡,正凝視她。 “實驗出了點問題,我起來處理一下?!彼忉?。簡韶的手在他手心,冰冰涼,像塊冰。 黑暗中她回握住隋恕的手。他捏捏她的手指,像親昵的愛撫。 簡韶被他包裹著,心里莫名其妙地定了下來。 她分神地想,原來他這樣莊重克制的人,也會做這種俏皮的小動作。 隋恕觀察她的神色,見她平靜下來,輕輕地問:“怎么了?是做噩夢了么?” 他抬手將她散下來的鬢發(fā)別在她耳后,溫涼的指腹擦過她的肌膚,一觸即離,輕得像蜻蜓點水。 簡韶感受著指間空空的溫度,耳邊似乎還殘存著他的觸摸。 她忘記了,隋恕是一個做最親密的事都冰冷而克制的人。 “沒什么,”簡韶只道,“打雷了,窗子被風撞開了?!?/br> 隋恕注視著她,溫聲道:“沒事,我回去陪你。” 她看不出他的情緒。 臨走前,簡韶突然問他:“阿恕,你們實驗室以前也招過志愿者嗎?” 隋恕沒有停步子:“嗯,不過不是我的項目?!?/br> 二人回到臥室,屋內(nèi)寒意侵骨。隋恕關(guān)上窗,將窗簾拉好。轉(zhuǎn)過身時,他看到簡韶蹲在床邊,正對著干凈如新的地板發(fā)怔。 ﹉﹉ 十一日,平城迎來了難得的好天氣。簡韶下了藝術(shù)史的課程,擠在超載的電梯里往食堂趕。 她本準備從小樹林子抄小道走,卻瞥見樹林旁的器材室沒落鎖。 器材室只是一個小平房,平日里鑰匙在學(xué)生會手里。她記得,應(yīng)該是由李勇保管的。 簡韶皺眉,走近了瞧,卻聽見里面隱隱傳來刻意壓低的呻吟聲。 隔著球架,她看到吳娉嘴里塞著男式運動襪,兩只手被一根皮帶死死束縛住。 她還看到背對她的男生,并不是李勇,而是?;ǖ哪信笥?,學(xué)校足球隊的隊長。 簡韶靜靜地看著他們做完。 正午柔軟的日光在平房外鋪展,干枯的樹枝也縈繞著暖意。封閉低矮的器材室里,潮濕、陰冷,照不見光亮。 走之前,男生遞給了吳娉兩張紅色鈔票。這個力度所給的價格,是平城最低級的民房旅館也不愿接的價錢。 遠處似乎有人在嬉笑打鬧,快樂的笑聲不絕如縷。通風口,一束薄薄的日光落進屋內(nèi),吳娉半裸著坐在正中央,潔白的身體被陰暗與柔光切割。 簡韶看著她挑起手指,斷裂的深海藍美甲上,是白色的小鯨魚。吳娉在半明的光束里,緩緩地,點起一根煙。 簡韶慢慢地走了出去,將地上的外套撿起,遞給了她。 吳娉眨了眨眼睛。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 簡韶終究還是說了句:“他的女朋友不好惹。” 停下吧,她想。 吳娉又眨了眨眼,好像沒聽懂她的話,“學(xué)姐放心,不會再去學(xué)生會辦公室打擾你了?!?/br> 簡韶沒有回答,也沒法回答。 她知道,這種事情在學(xué)生群體間傳播開,吳娉除了停課退學(xué),沒有哪個群體愿意接納她。 簡韶轉(zhuǎn)身,緩緩地向外走。 熾烈的日光在出門的一剎晃得人眼疼,簡韶睜不開眼睛。 緊緊閉著眼睛,她仿佛是第一次站在日光之下。 她其實看過吳娉的資料,從縣城中學(xué)考來平城,父母離異,有一個兄弟。 她還聽學(xué)妹們私底下講,吳娉的父母其實還住在一起。她的父親舉著刀劈了木門,威脅她的母親,若是敢從家門出去,誰也別想活到明天。 十二月清冷的風吹得她清醒,簡韶終于忍不住地,脫力一般蹲了下來,太陽在頭頂明晃晃。 她懂那種絕望,她都懂的。 ﹉﹉ 風鈴叮叮當當?shù)負u,邵文津把跑車鑰匙往口袋一塞,一屁股坐在隋恕面前。 隋恕抬起眼,克制的目光落在他大敞的花襯衣領(lǐng)口上,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邵文津摸了一把下巴,掃了眼隋恕風衣下周整的領(lǐng)口,抬手招呼服務(wù)員點單。 兩個月前的派對上,一個中介人找到他,神神秘秘地說:“津少,我這里有點有意思的東西。你聽說過——基因造人嗎?” 然后,他見到了隋恕。真是沒有想到,斯科特基因?qū)嶒炇揖尤粫衅匠谴髮W(xué)的研究生。 這個實驗室在圈內(nèi)名聲可是有些特殊。 “你有把握?”邵文津似乎隨隨便便問了一句。 隋恕平視他,聲線平穩(wěn):“老師找到了那種生物,就會重新培育出來。而對我們來講,不僅僅是重新帶回來,更多的,是通過基因快剪,讓它成為全新的超強物種。” 他的目光壓抑著熱切。 “它幾十倍于人類的速度和力量、無堅不摧的表皮組織,再與人類基因相剪輯,賦予它自然界最高進化的智慧。最終得出來的新人類,是力量與智慧的終極結(jié)合體——” 邵文津的指尖一下一下敲著扶手,“Jane小姐那邊,她的肚子在學(xué)校里大起來……” “不會顯懷,”隋恕答道,“甚至比普通人類孕期要短得多?!?/br> 邵文津倚回扶手椅,輕笑一聲:“那我就祈禱我的錢不要打水漂嘍。” 他對面的男人淡淡頷首,在不談研究時,他永遠看起來莊重自持。 邵文津聽到對面?zhèn)鱽硭逅〉脑?,“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十分自負。 他再度輕笑。 ﹉﹉ “有把握的事,我這輩子沒做過幾樣——” 簡韶坐在唐寧對面,食堂里摩肩接踵,混亂的聲音在肩頸里燃燒,此起彼伏,如短兵相接。 從器材室趕到食堂已經(jīng)很晚了,但塑料餐桌還是擠得滿滿當當。 簡韶端著盤子從頭轉(zhuǎn)到尾,菜渣黏在桌面上,她忍著嘔吐的欲望在角落找了張勉強干凈的空桌,旁邊的人從書堆里抬起頭:“簡韶?” 是唐寧。 唐寧摘下耳塞,把書本摞好。簡韶坐過來:“還沒吃?” 唐寧從包里拿出面包,“喏,吃這個。真的是吃不起了,這個月還要買真題?!?/br> 簡韶用筷子從餐盤里撥了一半糖醋里脊給她:“吃點rou。” 四周喧鬧,如行鬧市。 “行啊富婆,”唐寧拍把手,“這糖醋里脊從哪個窗口打的,給了這么多!” 簡韶搖搖頭,聲線平晰:“不是在這打的,是隋恕家的阿姨做的?!碧茖幍目曜宇D了下,咂了咂舌,聲音卻被后桌的爆笑聲蓋過。 后桌的一群男男女女開了一圈啤酒,正在給最中間的女生過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簡韶看到了?;ㄐ腋5乇淮負碓谥醒耄哪信笥延檬治嬷难劬?,紅著臉吻她。 而那雙溫柔的手掌,在三十分鐘前,曾插在另一個姑娘的嘴巴里,扣她的喉嚨。 唐寧猶豫著,低聲問:“你什么時候,去做那個……你有把握么……” 有把握的事情,她這輩子沒做過幾樣。 她用筷子夾起一塊里脊。 簡韶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冰冷的冷靜:“下周五?!?/br> 她的聲音很快湮沒在歡樂的哄鬧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