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玉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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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diǎn),上海,延安高架。 黑云壓城城欲摧,原本不是出行的吉日。但總有人不怕死,或者,有比死更讓他害怕的事。 車載電臺里播放著天氣預(yù)報(bào):“3時00分本臺更新臺風(fēng)橙色預(yù)警信號:受臺風(fēng)“曼陀羅”影響,預(yù)計(jì)今日傍晚起本市最大陣風(fēng)將增強(qiáng)至8-10級,郊區(qū)9-11級,沿江沿海地區(qū)11-13級……” sao藍(lán)色瑪莎拉蒂在路上疾馳,速度到80公里時,副駕駛上悄無聲息,憑空出現(xiàn)一個男人。黑大衣,臉上有道縱貫的刀疤,從左上到右下,如同裂谷劈開陸地般,劈開他原本還算齊整的相貌。 “別老tm半夜出現(xiàn),嚇?biāo)牢也灰o,你有想過交警的心情嗎?” 開車的人連視線都不曾轉(zhuǎn)移,指了指身邊的盒子,紅綢包著口紅大小,黑衣男人打開來,掉出一張明黃符紙,接著是枚青田石印章,底部漫漶不清,刻兩行小篆—— 非松喬,得神仙。 男人檢查過之后,緊繃神色才漏出一絲緩和。雖然從他可怖的臉上也很難看出什么神色。 “多謝季老板。往后有事,去南海找我?!?/br> “得嘞?!遍_車的人甩了甩手。手腕上除了塊江詩丹頓,還有串黑瑪瑙,成色舊,用紅線穿起來,有種清朝老物件的美感。男人瞧見了那東西,先是一愣,繼而了然地苦笑。 “我以為,只有我們這種修為淺的,才有命繩。原來這東西季老板也有。瞧見,心里好受多了。” 被叫作季老板的人在暗夜里仍戴著有色鏡片,看不清眼神。他伸手把嘴里空叼著的煙摘下來,空氣陷入突然的沉默。 “你看得見?”他突然問黑衣男人。 對方聽了這話,定神細(xì)看了一會,再次點(diǎn)頭。 “看得見,這么粗的紅繩,就在……”他說了一半,驚得打了個哆嗦:“您看不見?” “看不見。”對方嘴邊也掛起一個苦笑?!澳阋仓腊?,我的命格是‘二郎神’。開天眼的代價(jià),就是看不見我命繩的那頭拴著誰。況且天眼也不是想開就開,四舍五入,等于沒有特異功能?!?/br> “那我的……你們怎么拿回來的?”他下意識摸了摸懷里那個寶貝印章。 “敖總,您忘了,我們‘無相’是個團(tuán)隊(duì)!” 他不知從哪掐出一張名片,食指和無名指捻著,放在對方的黑大衣兜里。 “全國接單,有償捉妖!” 名片白底燙金,正面兩個草書大字“無相”。最底下幾行小字,鬼鬼祟祟寫著——業(yè)務(wù)員:李憑,鐘離季;聯(lián)絡(luò)員:雷司晴。另有一行廣告詞循環(huán)展示:專業(yè)斬鬼,童叟無欺,全國接單,有償捉妖。 他亮出一口白牙,并起兩指揮手,像個金牌銷售:“最近還上線了APP在線下單業(yè)務(wù),首單八折,老客戶加我微信也可以打折!你哎哎哎別走啊……” 黑衣男人再次消失了,車?yán)锏氖謾C(jī)叮一聲,顯示到賬六位數(shù),還有一行先前發(fā)來的未讀信息?!凹鞠壬?,寅時延安高架見。” 他瞧了眼,嘖一句。 ”這幫龍族,八百年沒見,還是這么迷信?!?/br> 話音落時,車剛駛過延安高架最著名的“申”字形路口。在市井俚俗的稱呼里,它還有個名字——“九龍柱”。 雨落了。 屏幕上手機(jī)鈴聲響起,先是頻道雪花般的雜音,接著是輕柔女聲,清唱一首古老的歌。那歌在千年前被魏文帝曹丕寫在鄴城芙蓉池上,語調(diào)卻像咒語,只有一句,反反復(fù)復(fù) ——壽命非松喬,誰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終百年。 “誰能終百年?”他敲著方向盤打節(jié)拍,鏡片之下,雙目間金光閃爍,注視前方越來越濃重的烏云,一改方才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恍若神明?/br> “百年太久,我只爭朝夕?!?/br> 他按下通話鍵,扶了扶眼鏡。對面的女人聲音清冷,沒有半點(diǎn)倦意。 ”你放走他,為什么?” 那張黃色符紙掉落在車?yán)?,紅字蜿蜒。 ”沒什么,他家里還有個三歲孩子,不好沒爹又沒媽。”男人食指敲方向盤,語氣由輕佻忽然變得溫柔?!八厩?,等我這么久,還當(dāng)你睡了?!?/br> 女人不理會他的岔話,背景里卻有風(fēng)聲。 “我們幫他拿回印章,代價(jià)就是他自己的命。符紙不湊效,你也不愿出手,等他的就只有‘天罰’。敖家最后一條龍被雷劈死,你想看到他那樣么?” 濃云里,蒼龍顯現(xiàn)。依稀從九天之上,雷鳴電閃之中,聞怒??駶?。 “剛聊幾句,我想他是……準(zhǔn)備好了?!?/br> 黑衣男人走了,走之前,將大衣留在副駕駛上。兜里那枚印章紋絲未動,墊著紅綢。幾分鐘前,他消失之后,除了一條短信,還有兩句語音。 “松喬還小,我拜托‘無相’代我照顧她?;饡⒍ㄆ诖蚩钸M(jìn)你們的賬戶,南海有人做擔(dān)保,你可以放心?!?/br> “我是個不稱職的爸爸,今天就要去受天罰,不能送她上學(xué)了。告訴她,我和mama都很愛她,但有些事,我們不能不去做?!?/br> 暴雨傾盆。 龍死了,伴隨今年最大的臺風(fēng)登陸。車?yán)锛澎o得如同默哀,天上雨落紛紛,是龍鱗千萬片化作細(xì)雨掉落。 電話那頭,女人呼吸深沉。 “這條老龍的女兒,學(xué)校在哪?” 男人很疲憊似地靠在椅背上,不知道車往哪里開?!暗刂肺野l(fā)你。但要怎么安排?這可是南海敖家的女兒,仇家比我tm這輩子賺的錢都多?!?/br> “沒想好。我先去……送她上學(xué)?!?/br> 02 李憑醒得早,醒來時窗外雨流如注。 電臺播報(bào)著臺風(fēng)過境的消息,他起身刷牙,洗臉,對鏡子,看自己泛血絲的眼睛。 三天前他來香港出任務(wù),然后連夜趕回上海。這里不是香港中環(huán)的四季酒店,而是黃浦區(qū)老城廂還沒來得及拆遷的石庫門聯(lián)排房。認(rèn)床的毛病沒改,他以為這次能睡個安穩(wěn)覺,卻沒能如愿。 這次的港城斬鬼難度不小,和鬼有羈絆的那人,是個地產(chǎn)大亨。可那個鬼,只是個小女孩。 女孩穿著紅裙,站在九龍城寨破敗如地獄的蜂窩型高樓前,天井里落下紅雨。她抱著破舊的泰迪熊,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句話是,你終于來接我放學(xué)啦,爸爸。 于是回上海后第一晚,那個陳年舊夢,就又來找他了。 那個人穿過一層一層的宮門,在尸山血海里把他撈出來,抱住。冰冷的吻落在唇上,竟然有烈火燎原的氣息。 夢里他叫她野丫頭,很不屑的語氣。 野丫頭,你來做什么,來送死嗎?我是個沒人要的太子,全天下,母后不要我活,沒人敢不讓我死。你來,是也想看我的笑話?還是想討幾個賞錢,那你可找錯人了。我現(xiàn)在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他用尖刻的話嘲笑她,用力掙扎。可她用麻繩把他捆在背上,一步一步,把他背出宮。 他們走在曠野里,像走了一輩子那么久。偶爾,她把他放下來,喂他吃東西,喝水。他不愿進(jìn)食,她就把吃的含在嘴里,撬開牙關(guān)喂他。 他被嗆得咳嗽,但活了下來。身上的死rou被她用火燙過的刀尖剜去,用嚼過的草藥敷上。他們像兩只相依為命的狗。 走到天地盡頭,他終于醒了。草原茫茫,他沒看她。 野丫頭。當(dāng)初我留你在宮里,不過是看你會跳舞,長得美,又不會說話。你和其他人一樣,不過是我的寵物罷了,我心里沒你,你也不欠我的。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左邊,說,你若是想要我的心,怕是太遲,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 她笑,旭日初升的第一絲光照在她臉上。開口時說的,卻是讓他出乎意料的異族語言。 粟特語,他從前學(xué)過。跟隨她的唇音,讀出了那句話。 “我心悅于殿下,與殿下無關(guān)?!?/br> 真奇怪,這個女人。 他們走過草甸,穿過雪山。沿著雪山腳下的河流一直向西,不知道走向什么地方去。問她,她也不說,只是手指前方。 “我的故鄉(xiāng)昆侖山,有片不死之地。找到那里,就能治好殿下的心病?!?/br> 可他想,他的心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不過是在經(jīng)年累月的痛苦里浸泡太久,回頭看時,心已經(jīng)沒了,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但她信,他就也信。 他們這樣走,從春寒料峭走到山花遍野。夏夜里并肩看星河浩大,頭一次沒在發(fā)燒囈語,也沒有口渴昏沉?xí)r,他吻了她。 他吻她從前被自己過量服用長生丹藥后失神鞭打的身軀,吻她消瘦的背脊。她肩膀聳動,好像在流淚,他安慰她,說自己也是頭一回。 這句話沒騙人。他沒有子嗣,因?yàn)閷Υ搀手g的事毫無興趣??沼惺廊似G羨的好皮囊,他什么都不會,在這事上,是個白癡。 野丫頭是他從前太子府豢養(yǎng)的刺客。沒名字,排行十六,所以就叫十六。養(yǎng)她如同養(yǎng)黃鸝,也細(xì)心照料,只不過對方不是人。 但如今他待她如心尖至寶,寧愿死,也不愿失去她。 為這個人,他愿意重新活一遍。 然后那天來臨。 長安的追兵追到了青海大非川,只為了找一個不值一文的太子。 他恰離開半天,去山上找什么藥草。他們把她逼到懸崖邊上,追問太子的下落。她不說,就被斬成幾塊,拋下山崖。 他在山下找了幾天幾夜,找到她的頭,她的身軀,她的所有殘塊,拼在一起,沒有用。 就在決定活下去的第二天,他的黃鸝飛走了。 李憑對著鏡子擦臉,表情木然。那淚不屬于他,屬于夢里的那個人。 他去過太子的衣冠冢,在四川北部的一個叫巴州的地方,刻著他的名字——章懷太子李賢。旁邊是新擺上去的簡介:“李賢,字明允,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則天第二子,后遭廢殺。景云二年,唐睿宗追加李賢為皇太子,謚號“章懷”。2002年巴中市政府立?!?/br> 歷史上的章懷太子李賢,沒去過青海大非川,史冊里也并沒有一個名喚“十六”的王府樂伎。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記憶,如同精神病患者的譫妄夢魘。 李憑用了很多年,把自己和那個人的記憶分開。每周去一趟心理咨詢,換了幾個診療師,除了幫他開具診斷書來向公司請病假之外,再沒別的用途。 ”十六?!?/br> 他對著鏡子,練習(xí)叫這個名字。但他太冷漠,一點(diǎn)都不像夢里的太子那么深情。于是搖了搖頭,把所有無關(guān)念頭都晃掉,將運(yùn)動毛巾搭在脖子上,出門跑步。 03 四月,杭州,西湖景區(qū)。 山茶和晚櫻剛開過幾周,就迅速被大風(fēng)吹落,紫藤和繡球則在別院和山莊里鋪天蓋地,寂靜喧囂,像只活這一個春天。 四月是游人旺季。夕陽從雷峰塔后徹底隱去時,從湖濱商圈四處就陸續(xù)涌入一層層的人流,穿漢服的,穿JK的,也有戴鼻環(huán)唇環(huán)踩滑板的。噴泉隨著音樂聲起落,價(jià)格不菲的鏡頭支架在斷橋邊排得密密麻麻,宛如戰(zhàn)壕,攝影大哥們嚴(yán)陣以待,各自尋找最佳街拍機(jī)位。 “喲嚯,不愧是網(wǎng)紅之城,美女真多啊。” 秋水山莊門前低調(diào)停著一輛sao藍(lán)色瑪莎拉蒂。倚著車站了個對著路邊美景吹口哨的青年,年紀(jì)不到三十,墨鏡遮了半邊臉,長相身材都可以拉去拍雜志硬照。然而全身大logo奢牌的穿衣風(fēng)格、夸張墨鏡、暗紅發(fā)色與嘴里叼著沒點(diǎn)燃的七星,讓他像個非主流富二代。 “別把目標(biāo)跟丟了,季三。這趟不是來旅游。” 接話的是站在青年旁邊的年輕人。和對方的招搖比起來,他的打扮可以稱得上是簡樸——MUJI風(fēng)格的白襯衣牛仔褲和背包,側(cè)兜還老氣橫秋地放著保溫杯,手里拿著個圓形金屬物,仔細(xì)瞧才能看出是個羅盤,上邊密密麻麻是天干地支六十四卦。 但他有張讓人過目不忘的俊臉。 仙風(fēng)道骨,清逸出塵。額頭點(diǎn)上一顆紅痣就可以被擺在廟里,比二郎神本人更像二郎神。 有幾個膽大女孩直接隔著馬路用手機(jī)偷拍他側(cè)臉,拍完還大膽發(fā)問:“長發(fā)小哥哥,你是明星嗎?有聯(lián)系方式嗎?” 被叫小哥哥男人微皺了皺眉,馬路對面即刻有裝作看風(fēng)景的路人撞到了消防栓。 夜色漸濃,天邊從胭脂色變成曖昧的淺藍(lán)。路燈在那一瞬間全部亮起,如同浩瀚夜空。天機(jī)不可泄露的某個奇異瞬間,光線奢侈如同舞臺劇,也不過為了襯托這個站在街角的樸素身影。 半長頭發(fā)扎在腦后,瞧著像個道士,棉麻衣服全是暗藍(lán),登山靴上還沾著泥。可他眉目鋒利,眼底亮如星辰。站在那,就是柄閃著寒意的古劍。 這角度與氛圍都太完美,小范圍內(nèi)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身后幾十個扛著攝像機(jī)抓拍網(wǎng)紅的大哥也聞聲回了頭。人群安靜了幾秒,相機(jī)閃光燈就如海潮般亮起來。 紅發(fā)青年發(fā)現(xiàn)了苗頭不對,暗罵一聲我艸,即刻開了車門溜進(jìn)去。李憑和他前后上車,硬是在晚高峰里蹭出一條車道,離開人潮洶涌的湖濱。 “這回知道我為什么大晚上的戴墨鏡了?上回接單生意,抓鬼抓一半被人拍到發(fā)抖音,還上了熱搜。我tm那可是保密程度AAA級的,違約金就扣了老子半年工資!” 紅發(fā)青年把車停在路邊,摸著胸口順氣,食指和中指還夾著方才沒來得及點(diǎn)燃的煙。 “不過也不能怪你,畢竟你是財(cái)神爺命格,違約金不過灑灑水,怎么會懂我們?nèi)魃裣傻钠D辛?!?/br> 副駕駛的人也驚魂未定,略帶尷尬地從背包里掏出打火機(jī)甩給紅頭發(fā)。 “抱歉,往年四月初四我都會暫時失去靈力,變得和普通人類一樣。沒想到還會遇到這種意外。” 季三皺皺眉,繼而笑出聲,轉(zhuǎn)移話題: “都能靠臉吃飯了還裝什么普通人,累不累啊你。話說這打火機(jī)不錯,絕版d Ache,出家人帶這個干什么。別人送的?” 打火機(jī)在空中瀟灑地拋了個圓弧,打開又聽了一遍金屬外殼的清脆響聲。車窗開個縫,恰好可看見天邊弦月。清暉灑滿人間時,燈火暗處,鬼影憧憧。但那些暗色影子都在看見紅發(fā)男人手里的火光后,立即哀哭著隱去。 “來的路上,斬了只鬼。這是被救那人的謝禮?!蹦贻p人言簡意賅,眼皮微闔,瞧著確實(shí)虛弱。 紅發(fā)青年不動聲色,待鬼影消逝之后才將眼光從窗外轉(zhuǎn)回來,聽了他這話,倒挑了挑眉。 “一般的神仙渡劫都像丟了魂似的,你倒奇怪,靈力盡失還能斬鬼,瞧著也不像血虧。該不會是……” 說到這,他腦子里靈光乍現(xiàn),下一秒轉(zhuǎn)過臉來,用一種奇怪眼神盯著副駕駛:“你的壽數(shù),按人的年紀(jì)來算,今年是多少?” 他問得神秘兮兮,被問的人也嚴(yán)肅起來,掐指一算后沉吟:“我生時是唐永徽五年,神壽一千三百六十七歲。但我這一世按人的歷法來算,今年差不多是……二十四。” 紅發(fā)男人沉思:“二十四,陽氣盛,神鬼莫侵。你從前都住在三清山上,那地方連鳥都是公的,想必也沒什么開竅的機(jī)會。小子,最近有沒有做什么奇怪的夢?” 他干脆閉了眼:“我又不是你?!?/br> 男人急了:“我當(dāng)二郎神那會兒,東皇太一還沒隕落呢!雖然沒真的活那么久,但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也……” “你說的是上古史。而且就算你真活了那么久,考古沒有證物,也沒有除你之外的其他證人。始皇坑儒之后,很多事都變了,季三?!?/br> 他掏出保溫杯,氣定神閑喝水:“還是想想今天怎么抓到那只鬼吧。西湖游人密集,萬一出事,你我都擔(dān)當(dāng)不起……晴姐還會扣你工資。” 提到扣工資,男人舉手投降?!皠e,祖宗。你說的都對?!?/br> 道長把保溫杯蓋子擰上,指了指前方車窗外:“但我們的行蹤,好像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br> 話音剛落,車窗被“砰砰”敲響。兩人都下意識抬頭,插科打諢的笑意瞬間收起,目光如刀。 窗外站了個渾黑的影子。在人來人往華燈初上的夜里,它孤寂寥落,提著盞破爛的紙燈??瓷硇问莻€女人,瘦弱伶仃,身上的衣服依稀看得出是古裝。褒衣博帶,峨冠廣袖,卻是男子裝束。 “公子?!庇白酉蛩麄冃卸Y,車?yán)锏膬扇舜蛄藗€寒噤。這姿勢古雅規(guī)范,是南唐五代的禮節(jié)。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燈要滅了。” 影子在春風(fēng)中單薄如紙,但它背后烏云壓城。烏黑色的纖細(xì)手指伸出來,直指向方才拿在季三手里的打火機(jī)。 “不好意思,季三。這就是我路上斬的那只,看來沒死。”雖然從李憑臉上根本看不出抱歉兩個字。 “TMD。司晴說得對,以后不能在外邊瞎接單,APP填個表至少死了還有意外險(xiǎn)。不過也所謂,全賴城隍一個陰曹機(jī)關(guān)也搞什么電子化行政,等那幫廢物審核完老子尸體早給西湖喂魚啦?!?/br> 紅發(fā)青年一緊張就話癆,渾身的肌rou卻繃緊,豹子般蓄勢待發(fā)。順手從身后摸到一頂棒球帽扣在道士頭上:“戴這個,湊合遮您的桃花眼?!?/br> “這里可是鬧市,你不方便,還是我來?!钡朗拷舆^帽子戴好,把背包解下活動手腕,骨節(jié)喀啦作響。 “老規(guī)矩,我攆人你收網(wǎng)。但這種級別的要想完全清理干凈了,得找到宿主才行。但你今天沒靈力……真的一點(diǎn)都看不見么?那根線?!?/br> 黑影逼近,霧氣彌漫。道士閉上眼又睜開,澄明的眼里卻沒有別的東西。 “不行?!?/br> 看不見那根線。被稱為“命繩”的東西,“鬼”就附著在“命繩”之上,一頭是人,一頭是人所牽掛之物,就這樣聯(lián)結(jié)著凡人與非人間的存在,執(zhí)念過強(qiáng)時,會扭曲空間,甚至奪人性命。 能砍斷“命繩”的,只能是比執(zhí)念更無解的東西,比如天意。 “無相”的存在,是“斬鬼人”,也是天意。 季三嘆息一聲,手放在墨鏡上,作勢要摘下,眉心處光芒大盛。這光芒把車窗前的黑影驅(qū)散了幾步,他得意,吹了聲口哨。“走夜路帶墨鏡的不一定是二百五,也可能是封了天眼的二郎神。小鬼今晚碰見我,算你倒霉?!?/br> 然而就在他完全摘下墨鏡之前,車門一響,李憑撂下他,已經(jīng)站在黑霧當(dāng)中,周身縈繞著銀白光澤。但今夜那光芒十分微弱,忽隱忽現(xiàn),全然不似平時那么靠譜。季三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急了: “別給老子胡鬧,快上車!今天是你劫日,這種時候斬鬼你會中瘴氣,你小子tm是不是腦子有坑,耍帥也要挑時候!” 車窗外的年輕人朝他一笑,身體被黑霧包圍了大半,四周都環(huán)繞著它的笑聲。有些高亢,有些低沉,但都帶著哭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季三。今晚這任務(wù),恐怕沒那么簡單。這是個還沒來得及化形的厲鬼,而且是沖著……湖濱去的。” 車?yán)锏娜舜藭r才瞧見黑影身后高空中那團(tuán)涌動烏云。細(xì)看才能看出,那不是陰云,是無數(shù)的鬼!黑影擠擠挨挨遮天蔽日,發(fā)出幽怨刺耳的哭聲,像千百個嬰兒同聲啼哭。 很快,陰影所遮蔽之處人們的表情都變得陰沉起來,先是刺耳鳴笛,接著不遠(yuǎn)處十字路口兩車相撞,發(fā)出巨響。交警迅速趕過去維持秩序,忽地人群中發(fā)出崩潰尖叫,或許是車禍家屬。看熱鬧的人擠過去,側(cè)目唏噓。 原本熱鬧愉快的周末晚上,瞬間變成悲劇現(xiàn)場。 “鬼氣吞噬人心。如果讓它在人群密集處化形,這樣的惡性事件會更多。”車外他不疾不徐地說話,看向不遠(yuǎn)處眼神喜怒無波。季三的眉頭擰作一團(tuán),一拳打在方向盤上。 沒事 “我有信物,可以引出宿主。半小時后,如果沒發(fā)消息給你……玉皇山上空曠,可斬厲鬼。”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凡人看不見鬼,只能看見紅發(fā)路怒青年罵街。 “李憑你tm才二十四,你tm有病啊!你知道厲鬼能奪舍嗎,你想讓我在玉皇山上把鬼跟你一起砍死嗎,你瘋了我可沒瘋,大不了這單我不接了明兒去給你收尸!老子在乎這幾條區(qū)區(qū)人命嗎老子堂堂戰(zhàn)神早就生死看淡了,你別以為玩苦rou計(jì)我就會幫你,我最煩你這種假清高的神經(jīng)?。 ?/br> 李憑沒理他,打火機(jī)的光在手里忽隱忽現(xiàn),黑影的身子貪婪而盲目地跟著他手里的光,一步一步,遁入黑暗深處,那里燈火璀璨,是連接孤山與斷橋的北山街,西湖最繁華的一段觀景街道。 他拐彎向人僻靜處的湖堤走,關(guān)了打火機(jī),咔噠一聲脆響,接著拼命跑起來,跑到耳畔只剩下呼呼風(fēng)聲。 他撒了謊。短短幾分鐘內(nèi)在日均流量上百萬的西湖景區(qū)找到宿主是不可能的事,今夜他法力微弱,報(bào)警也沒有用。唯一的辦法,是以身作餌,把厲鬼引到空曠地帶,然后…… 然后厲鬼會將他奪舍,繼而被季三的真身斬殺。 04 他跑過煙柳畫橋,跑過孤山,無盡黑暗里,眼前只剩下天邊一條光影迷離的線,那是城市煙火。 終于他在湖邊停下,身后一直緊緊跟隨的窸窣聲音也慢了下來。那只鬼果然一直跟著他。 “公子,可否……借火一用?妾的燈要滅了?!?/br> 濃霧壓城。自從一年前港城那次之后,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能量如此強(qiáng)大的怨靈。 李憑盡量鎮(zhèn)靜地轉(zhuǎn)過身,終于看清了鬼的正臉——半面美人,半面骷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很講禮貌,又對他行了個禮,只是峨冠廣袖之下,素手已經(jīng)衰朽。 狂風(fēng)吹過湖面,帶起萬壑松聲。他忽地抬頭,瞧見身后有座巍峨牌坊,正楷四個字:萬松書院。 “嘖,原來是個景點(diǎn)啊。” 身后赫然響起人聲,是個年輕姑娘的聲音。李憑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把快逃兩個字吼出聲,那人就把他手里的打火機(jī)拿了過去。 咔噠,火光燃起。 光影明暗間,他看見她的臉。那一蓬溫暖火光照著古畫般的眉眼,右側(cè)眼下有顆淚痣。 他心里涌起不屬于自己的悲傷。這情緒如洪水過境,漫上全身。這張臉,和夢中的“十六”一模一樣。 殿下,我來找你啦。 殿下,十六不能再等你了。 我心悅于殿下,與殿下無關(guān)。 痛徹心扉。 對面的人在這深山老林里穿著及膝裙和紅底高跟鞋,濃密長發(fā)垂到肩上,卻一點(diǎn)不顧忌形象,在他面前把高跟鞋脫了,踮著腳點(diǎn)煙。 “抱歉,借你的火。” 她緩緩?fù)鲁鰝€煙圈,完全無視眼前的鬼和劍拔弩張的李憑。抽了一口她就把煙捻滅在地上,接著把頭發(fā)挽上去,用手腕上的黑手繩束起,扎了個馬尾。 “仙姑,今天撞上姑奶奶我失戀又來例假,實(shí)在沒空和你嘮,改天好么?” 李憑皺眉,尚未摸清楚她的路數(shù),就瞧見她把打火機(jī)咔噠一聲清脆合上,目光清澈如水,滑過他隨便卡在頭上,用來固定發(fā)髻的簪子——那其實(shí)是一柄玻璃餐刀。 “道友,勞駕?!?/br> 她踮腳,向他頭上一摸,餐刀應(yīng)聲滑落,被她牢牢捏在手里。 “你要做什……” 半句話沒說完,眼前瞬剎間光華萬丈,亮遍周際。李憑的眼睛卻驟然睜大。 假如此時恰有人從城中往山里望,會看到一個籠罩全山的光弧,從出現(xiàn)到湮滅,快到不過定睛的一瞬間。 “《無量壽經(jīng)》言,佛從右脅生,現(xiàn)行七步,光明顯曜,普照十方,無量佛土六種震動,震、吼、擊、動、涌、起!” 她念速極快,右手掐訣,左手揮刃,切蛋糕一般,將眼前厲鬼斬為兩段。 那動作舒緩流暢,如名士潑墨寫丹青,又如名劍剪破秋水。端莊凝素,天地為之凜然。 “鬼”輕嘆一聲,似有無數(shù)未了之情,千百種遺憾,都在刀光中隱去。只剩一盞宮燈,晃了晃,啪嗒,掉在地上。 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烏云散去,現(xiàn)出平湖秋月的本相。 她把鬢角散落的頭發(fā)吹上去,將打火機(jī)還給他,故作瀟灑地一笑: “抱歉,這仙姑畢竟是我惹的,我得自己背鍋。道友,麻煩你了?!?/br> 又被叫了聲道友,他微皺了皺眉,抬眼看她。兩人在搖曳燈光下第一次對上眼,都驚訝出聲。 ”是你!” “是你?” 方才光線暗淡,李憑沒認(rèn)出來。現(xiàn)在認(rèn)出來了,她就是送他打火機(jī)的那個人。幾小時前,她還在繁華湖濱鬧市的角落和男友激情擁吻,幾分鐘后刷手機(jī)發(fā)現(xiàn)對方出軌,怒扇對方一巴掌后憤然離開,鞋跟斷在半路還被鬼跟上的奇女子。 李憑當(dāng)時很閑,在星巴克靠窗座位刷訂單消息,恰好圍觀了全程。就在那個鬼要將她推到車行道上之前,順手幫她擋了個災(zāi)。具體來講,就是伸出手,把神思恍惚的她從亮著紅燈的人行道邊擋回來。 “紅燈?!?/br> “謝謝?!?/br> 這就是他們對話的全部內(nèi)容。別的李憑不記得,卻記得她抬頭時略顯凌亂的鬢發(fā),剛哭完還帶著濕氣的眼睛,和一雙明顯是與別人親吻后,顏色暈染開來,嫣紅欲滴的唇。 她身上全是某個不在場渣男的痕跡。李憑煩躁,卻說不出理由。 綠燈亮了,她自顧自向前走,兜里掉出一個打火機(jī)。李憑撿起,她回頭,慘淡一笑,臉上寫著失戀兩個字。 “送你吧,我不需要了。” 我喜歡殿下,是我自己的事,與殿下無關(guān)。 殿下,十六不能再陪你了。 李憑地腦子嗡一聲,在人聲嘈雜的湖濱半蹲下去,大口呼吸,如同溺水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