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回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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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降香值夜。 她在外間的榻上翻來覆去。 方才一番激烈折騰后,她本是很困倦的。 可當真躺下了,卻睡不著了。 謝承思耳力極佳,而一片漆黑里,聲音又被放得極大,落針可聞。 他當然不會忽視降香窸窸窣窣的動靜。 “吵什么?睡不著就出去!你不睡,別人難道不睡了嗎?”他低斥。 降香不敢動了。 她直挺挺地躺好,雙手枕在腦后,睜眼望著屋頂。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今夜無月,天上全是團團堆著的烏云。 清輝當然灑不進驛館的窗子里。 明日或有雨。 降香想。 * 她想到了她與殿下的第一次。 那當真是個雨夜。 依然在蘋州。 不同的是,謝承思調(diào)職回京,他們第二日便要啟程離開。 謝承思這個別駕,靠著精通享樂,很快和蘋州諸人打成一片。 朝中外戚白氏,在蘋州根系頗深。當然,多虧了蘋州這些白系,使謝承思能靠著白氏,在朝中有些美名。 也因此有了回京的機會。 當夜,接任謝承思的宗子,蘋州刺史,白氏旁系的幾名族人,設(shè)大筵為他送別。 筵席設(shè)在蘋州最大的花樓里。 纈草說,郎君有令,此事非同一般,務(wù)必要保證郎君的安全。 因而,在蘋州當差的所有侍衛(wèi),皆需值守,不僅甘松他們,連降香這種,雖已不負責護衛(wèi),但本身會武的婢子,也全要上陣。 但明面上,謝承思身邊的人還是那些。 至于多出來的人,全穿上常人的衣服,混在花樓里,時刻盯梢。 降香便穿著舞伎的衣裳,與扮成客人的甘松一道,坐在大堂值守。 筵席之中,絲弦笙歌不絕,燈火亮如白晝,直燃到后半夜。 候在大堂之中的降香和甘松,卻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 但環(huán)顧四周,人皆神采奕奕。 秉著不能露餡的原則,他們也只得打起精神繼續(xù),邊演邊盯。 直到纈草現(xiàn)身。 他點名要降香跟他走一趟:“你來。” 降香不明就里,但想著裝要裝到底,不能因見到熟人而破功。 便裝成回應(yīng)恩客的樣子,用肩上紅紗半遮了面,露出一雙眼睛:“這位恩客,凡是要講個先來后到……” 邊說,邊拿眼波往甘松身上瞟。 直瞟得甘松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纈草卻像是很著急的樣子,不和他們演戲,一把扯起降香的胳膊,拉著她便往樓上走。 “哎哎哎!”降香被這么一扯,腳下絆住,跌跌撞撞走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 身上的鐲釧環(huán)佩,叮叮當當?shù)仨懗梢黄?/br> 上了樓,降香隨著纈草在人群之中左右穿行,終于站在了一間廂房門口。 “郎君?”纈草敲了敲門,輕聲喚。 “進。”里面?zhèn)鱽碇x承思的聲音,聽上去不同尋常。 這種不同尋常,只是降香的一種感覺。 但要她說出哪里不同,她是說不出來一二的。 進了房。 只見房中燭影昏昏,帳紅香暖。 卻并不見謝承思的身影。 唯有一名美姬,香肩半露,酥胸半掩,云鬢散亂,似是不勝酒力,伏倒在桌案上。 纈草對降香說:“一刻后,你把她帶出去。順著外間的廊道往前,最深處的樓梯上去,左手第三間房。里面有人接應(yīng)。” “哦,知道了。”降香點點頭,“那你呢?” “我在外面守著郎君。”纈草答。話音一落,他便推門出去了。 降香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屋中的陳設(shè)。 這回,她終于找到了謝承思。 他正躺在床帷之內(nèi)。 “郎君……”降香試探地撩起床帳。 謝承思聽出了她的聲音,語氣不自覺地放松了些許:“叫你過來了嗎?滾滾滾,快走開!別擋在這里礙眼!” 降香這下知道他究竟哪里不同尋常了。 他的話里,帶著一股……潮氣? 如同房中濃烈的脂粉香氣一般,稠得要滴下水來。 降香將床帳稍稍拉開,還想再探。 手中帳幔卻被謝承思猛地扯過去,唰拉一下關(guān)上了。 一眼都不許她多看。 “纈草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來那么多廢話!”謝承思悶在里面說。 說話間,夾雜了幾聲低低的喘息。 活像位不肯見人,怕被欺侮的小娘子。 “更漏就在桌上,你給我一錯不錯地盯好了,一刻到,就把人帶出去,不許遲!”小娘子藏在床上,卻仍然頤指氣使地嚷嚷。 “是,郎君。” 降香聽話地坐了回去。 “還有多久?”不一會,謝承思忍不住開口催。 話語里的喘息聲卻愈發(fā)沉重。 “快了?!苯迪愦?。 “那你趕緊把人帶走!”謝承思似乎是費了很大的功夫,在極力忍抑著什么。平常降香這樣答話,他定要罵她說廢話。此刻竟顧不得了。 “好的,郎君?!?/br> 降香扶著那位不省人事的美姬出了門。 但她沒有立刻走。 反而好奇地問門口的纈草:“郎君和這位娘子,究竟是怎么了?” 纈草不避她:“樓里新進了幾位美貌伎子,都是雛兒,鴇母獻給刺史。刺史正巧要為郎君送行,便點了她們作陪。這位便是刺史贈予郎君的。” 降香更好奇了:“郎君不是一貫嫌外間的女子不潔,不愿沾染嗎?” 纈草:“筵中點了情香,郎君不得不帶人出來?!?/br> “郎君與她?”降香了然,她指指懷中人,又指指房內(nèi)。 怪不得他不愿見人,原是受了打擊。 纈草打斷了降香的胡思亂想:“沒有。郎君把她敲暈了。正巧有你扮做樓里舞伎,將她帶走,不會讓刺史他們察覺端倪?!?/br> “那……情香何解?” “不知?!?/br> 降香按著纈草先前的指引,將懷中的美姬安頓好,輕輕帶上門。 論理,她已完成了纈草所托,該下樓去尋甘松,坐回去繼續(xù)盯梢。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鬼使神差一般,降香原路返回了。 “我想為殿下分憂?!彼钠鹩職?,對依然候在門口的纈草說。 纈草上下打量著她。 探究的目光使降香頗為不自在。花樓里暖風熏熏,樂音靡靡,她竟感受到了些許涼意。 許是這舞伎的衣衫單薄,一雙手臂露在外面,除了肩上搭著的紅綃紗,再無任何遮擋。 降香忍不住搓了幾下手臂。 片刻后,纈草最終讓開了一側(cè)身子,方便降香推門而入。 “富貴在天。”他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真心的!”降香急著為自己辯解,急得連話都有些說不順了。 “算了,還是謝謝你?!彼执诡^喪氣地說。 再一次走到謝承思面前,降香心境全然不同。 說不清是忸怩還是心虛。 但她再沒了掀開床帳的勇氣了。 隔著紅紗幔,借著紅燭曖昧的暈光,她看見謝承思隱隱綽綽的身影。 “郎君,奴婢愿為你分憂!”降香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對著帳中人說。 聲音幾乎是喊出來的。 她深諳一鼓作氣之道。生怕不逼自己這一回,就要轉(zhuǎn)身退縮而逃。 “嚷什么?分什么憂?這樣說話,是給要我嚎喪?”謝承思咬牙切齒。 他又唰拉一下,拉開了床帳。 降香終于看見了謝承思如今的景況——眼角染著薄紅,雙頰泛粉,鬢角和額前的碎發(fā)沾濕了,嘴唇被咬得艷紅水亮;衣襟被扯開了一半,露出精壯的胸膛,細密的汗珠匯成縷,順著白玉般的肌膚流進衣裳里。 算不得狼狽,但很美。 她看得有些發(fā)愣了。 “你,現(xiàn)在,立刻,給我滾出去?!泵媲懊廊说淖齑紧鈴堉蛔忠活D。 誰給她的膽子? 謝承思重新打量起她來。 他原來確是不怎么注意她的樣貌,只知她五官端正,長相順眼。 此刻用欣賞女人的角度再去看,卻實在乏善可陳。除了胸脯和屁股,生得倒是圓潤結(jié)實。 可他想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輪得到她自薦枕席? 降香受不住謝承思的目光,緩緩低下頭,遮掩著面上的尷尬和羞愧,懊惱地往門口走去。 直到她的手指快要挨上門框了,身后突然又傳來一聲斷喝。 “回來!” 她這么喜歡他,甚至不惜用解情香的借口,也要他。 既然如此,那便勉為其難地讓她占一回便宜。 他可真是個大人有大量,寬和恤下的郎君。 謝承思糾結(jié)之下,終于做出了決定。 心中泛起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自得。 降香猛地縮回了手。 她仿佛浸在溫水里,耳朵上籠了層蒙蒙的東西,聽什么不太真切。 需要努力辨認謝承思到底說了些什么。 可謝承思卻沒那么多耐心:“不是你自薦枕席?怎的還不動?情愿就脫衣服上來,不情愿就出去!” 情香將他的聲音熏染得沙啞。便是斥罵里,纏綿曖昧之意,也占了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