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內(nèi)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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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思不怒反笑: “那就對了。你們知道花石與香脂貴重,這很容易理解——東西是你們置辦的。” “可神京與那嶺南百越之地,相距何止千里?郊外剪徑的匪賊,區(qū)區(qū)山野之徒,哪里通曉交趾國事?既不曉,又怎會得知,花石與香脂的價值?便是整車的雜物沉重,他們一次拿不動,又緣何偏偏留下金器?于常人看來,金器應(yīng)當(dāng)是最貴重的東西?!?/br> “……”成素一語不發(fā),卻跪得更低了。 謝承思便放緩了語氣:“我現(xiàn)在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你不要一副天塌了命沒了的死人樣。纈草說,你是用木盒裝著八角懸鈴草,混入滿車的貨物之中,并且每個車隊里,都放了一樣的木盒,區(qū)別只有是否裝了東西。我再問你,那木盒是什么樣的?有何特別之處?!?/br> 成素:“無甚特別之處。” 謝承思:“那就更奇了。這些強盜,既能分辨交趾國來的奇珍,哪些貴,哪些賤,甚至品味不俗,寧搶一個平平無奇的木盒,也不多搶一件金子。還挺心慈手軟?” “對了。這裝了真貨的車隊被搶了,那些運假貨的車隊呢?你裝運來的花石與靈貓香脂,可別全掉進賊匪手中了吧?我還想要那香脂呢!” 他的問題又多又細,且沒什么連貫性。 而成素剛從暈厥之中醒來,答起來難免有些吃力:“沒、沒有,只有這一隊。其余貨物,因出發(fā)時間不同,有的還尚在路上。抵達王府的,已經(jīng)登記造冊,存入庫房了?!?/br> 謝承思:“好,我明日讓降香取一塊靈貓香脂,用著試試看?!?/br> 話音落后,堂中竟無一人敢說話。 還是謝承思照顧諸人心情,自己打破了沉默。 “嘁。”他冷哼一聲,皮笑rou不笑?!鞍踪M功夫?!?/br> “倒不如直接取了八角懸鈴草。反正總要讓我知道,他們就是沖著這草來的,又或者是沖著我的腿來的。何必忙碌這一遭?偽裝成盜賊,想也累人?!?/br> “這株草藥,我都不用再去找這幫人討,定然當(dāng)場就銷毀了?!?/br> “行了,你別跪了。我問完了,我要走了。跪給老天看嗎?”謝承思又催促成素起身。 成素得知八角懸鈴草丟失,便隱約有不好的預(yù)感。 如今聽見懷王親口承認,劫藥之人,是故意對他行不利。 殿下的雙腿,眼見著有救了,如今,僅有的一點希望,就熄滅在他成素的手上了。他愈往深處想,心中便愈加悲慟。 只能淚眼朦朧地搖頭:“是我的疏忽害了殿下,是我害了殿下!是我該的!殿下的腿……” 最終,竟泣不成聲。 而殘腿的謝承思本人,倒像是早有預(yù)料,沒什么情緒起伏。 “腿怎么了?以為我傷了雙腿,就什么都不行了?廢了腿,就不能爭一爭了?誰定的規(guī)矩?管他誰定的,我又為何要遵守?” 話說得平平,內(nèi)容卻大逆不道。 嚇得一旁候著的纈草,大氣不敢出。 緩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躬身問:“屬下這便吩咐下去,徹查此事幕后的主使?” 謝承思自己調(diào)轉(zhuǎn)素輿的方向,頭也不回地向外行去。 兩只輪轂滾得飛快。 “別急。盼著我出局的人就那么些。這搶藥之人,無非是以為只要我腿不好,就沒了威脅。能這么想,人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聰明到哪里去。我們不必緊逼,他自會露出馬腳?!?/br> “知道我需要八角懸鈴草的人,必是我王府之人。而盜匪偏偏只劫有藥的車隊,依此推之,也必是王府之中出了內(nèi)鬼,走漏了自嶺南而來的車隊消息?!?/br> “這藥的消息,可不同于蔣神醫(yī)的事,我并未讓你們四處散播。我想,你身為府衛(wèi)頭領(lǐng),應(yīng)不會犯這等初級的錯誤,讓消息傳出王府吧?” 纈草一邊追,一邊搖頭,活像只孩童玩的撥浪鼓:“不敢不敢,屬下絕不敢讓人外傳?!?/br> 謝承思并不憐惜他跑得累,單手cao縱著素輿,仍然向前: “那會是誰呢?” “是誰告訴那群強盜,要去搶八角懸鈴草的呢?又是誰告訴他們,它在哪個車隊里的呢?” “是同一人,還是許多人?” “……”纈草答不上來,一聲都不敢吭。 當(dāng)然,謝承思也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xù)道: “誰是幕后黑手,無論我查與不查,總歸是那些人,他們害我,或不害我,我都要對付他們?!?/br> “但王府中走漏消息,與他們通氣的人,可不能再有了。而你先前的不察之過,我也要罰,連著成素一起罰。別想著能靠生病混過去?!彼p飄飄地補充。 背沖著纈草,素輿轉(zhuǎn)眼就到了院外。 只留下一陣濃烈的香氣,以及漸行漸小的身影。 他說的這些話,對纈草來說,卻不是什么小事。 懷王府中出了jian細,還極有可能不止一人,顯是纈草這個府衛(wèi)頭領(lǐng)的失職。 他是該領(lǐng)罰。 更需要將人盡快揪出來。 與此同時,成素仍跪在堂中。 謝承思說出的話,他先是覺得悚然——殿下的志向竟從未變易。不因他身體的問題而頹喪,反而更加堅定。 而后,成素便陷入了更深的愧疚之中。 殿下派他取藥,信他在嶺南道的布置,信他的心血,也體諒他的難處,知曉丟失八角懸鈴草,不是他的錯。 他該感恩的。 可殿下非池中物,若是雙腿健全,定、定能有更高…… 他不愿想下去了。 殿下不讓他跪,殿下也說了要罰他。 可他只有跪著,才能消去些許自責(zé)。 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 休假那日,降香正巧出去了,不在府中。 等回到懷王府時,才知道,她不過就休息一日,竟出了這么大的事! “殿下……”早晨侍奉時,對著謝承思,她欲言又止,總想問問八角懸鈴草的情況。 謝承思散著頭發(fā),坐在妝鏡前,等著降香為他通發(fā)。 降香持著一只犀角梳,插入他的烏黑濃密的發(fā)間,從頭梳到尾。 犀角觸手溫潤,有清心安神的功效,卻十分珍稀難尋,也只有在謝承思這等貴人家中,才會奢侈到將它雕成器物。 等頭發(fā)梳通了,便將它們編起來,盤成髻,用發(fā)簪固定好,再為他帶上玉冠,或是金冠,隨他每日的心情。 此事她做過無數(shù)次,力度向來控制得很好,從來都輕輕柔柔。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藏著事,不小心用錯了力,將一縷頭發(fā)繃得太直,又遲遲不松開。 謝承思吃痛,立刻就嚷起來:“你扯什么?扯到頭皮了,痛死人了!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想說話?想說什么就說,大逆不道的話,你難道還說少了?支支吾吾地干什么!再這么扯下去,頭發(fā)都被你扯得掉光!” 降香連忙松了手。心里卻不自覺地要走神: 頭發(fā)掉光的殿下,會是什么樣子? 應(yīng)當(dāng)同廟里的僧人一般,只是少了戒疤。 但殿下生得好,若當(dāng)真成了光頭,想也是極為俊俏的。 ——殿下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到那時,便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光頭。 謝承思見她愣著不動,又不滿:“怎么回事?話不說,人也不動了?說你扯緊了,你就干脆松手,你當(dāng)自己是拉磨的驢,抽一下,才曉得動一下?” “沒、沒有?!苯迪氵B忙回神,“奴婢這就為殿下梳發(fā),不會再弄傷殿下了。” 謝承思還是不放過她:“我是讓你說話!你不是有話要講嗎?” 被他剛才這么一打岔,降香其實也不太記得先前要說什么。 但又怕自己不回,謝承思要催,便老實承認:“我忘了。奴婢沒話要講?!?/br> 謝承思:“這也能忘?你是魚腦子嗎?” 降香搖頭:“不是魚腦子。是殿下方才頭痛,奴婢專心顧著殿下,所以才忘記了?!?/br> 謝承思語氣不善:“那是我的錯咯?” 降香繼續(xù)搖頭:“不是。” 謝承思恨不得要被她氣個倒仰! 說錯了,她不是魚腦子,是個草包腦子,木頭腦子!跟她說什么,都油鹽不進,最后還通通都反到他身上了! 罵罵不動,火氣也發(fā)不出來,訓(xùn)斥她,竟像是在折磨自己! 何苦來哉? 謝承思揣著一肚子怒火,廢了好大的功夫,終于勉強將它們壓了下去。 這才重新開口跟降香說話:“成素從交趾國弄了些靈貓香來,你給我焚上試試。就刮一點下來,加在白檀里?!?/br> 聽到他提交趾國,降香突然想起,她最初想說什么了。 她想問八角懸鈴草如何了,還有,殿下的腿,日后該怎么辦? 但她終是沒有出聲。 只是聽謝承思的吩咐,默默地翻出裝著靈貓香餅的漆盒,從表面上刮出些許粉末,混著白檀,廣藿油膏,一道放進香塔里引燃。 靈貓香脂的氣味強烈,不過用了一點點作引子,味道與其余香材交織,仍然清晰可辨。 至于廣藿油膏,是降香自作主張要加的。 她記得,殿下經(jīng)常拿它與白檀混用。因此。便照貓畫虎地也用上了,使這靈貓香脂配出來的香,能有驅(qū)蚊的功效。 ——此時雖已入秋,但秋老虎卻遲遲不走,殿下仍飽受蚊蟲侵擾。 裊裊的青煙,從香塔上的小孔上飄出,很快就填滿了整間屋子。味道竟頗有天竺風(fēng)情。 謝承思合上了眼睛。 他并沒有批評降香,說她瞎胡鬧,亂添香料,弄得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