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任務(wù)在身，這天早上程微起得比往常要早很多。

    清晨六點，東灣的天空才蒙蒙亮。

    東灣夏初的早晨又濕又冷，還刮著風(fēng)，出門前程微特地套了件沖鋒外套。

    下到一樓，她站在酒店門口等網(wǎng)約車來接她，然后前往距離市區(qū)四十多公里的澎瀝鄉(xiāng)。

    程微單手拎著個尼龍包，包里裝的東西不少，單手提著多少有些費勁，為了空出另一只手，她將手機裝進衣側(cè)口袋。手機接觸兜底，電話鈴聲同時響起。

    以為是司機沒找到地方而打來的電話，從口袋里拿出來看了才發(fā)現(xiàn)是沉至川打來的，程微想著這個點打來電話或許是有什么事，于是很快接起。

    “早上好?！背林链睾偷穆曇魪穆犕怖飩鞒觥?/br>
    程微一邊盯著左側(cè)不遠處的路口一邊回他：“嗯，早。”

    “吃過早飯了嗎？你今天要做的工作多，一定要好好吃飯。”

    “吃過了，不過今天早上胃口不是很好，只喝了點綠豆粥?！?/br>
    程微慢悠悠地說著，說完之后卻沒聽到沉至川的回應(yīng)，只聽到一聲“來”。

    緊接著是關(guān)車門的聲音。

    “你現(xiàn)在在外面？”程微問。

    這次對面接得很快，“對，準確地說，我已經(jīng)到目的地了?！?/br>
    目的地？從時間上看，肯定不是公司。

    “你也出差嗎？”

    “不完全是。”

    沉至川沒再往下說，程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通話里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和隱隱約約的風(fēng)聲。

    “程微。”

    聲音再次響起，除了經(jīng)過無線電波轉(zhuǎn)化后沉至川的聲音外，還有真實的他的聲音。

    兩者放到一起，區(qū)別格外明顯。

    好像沉至川就在她的附近說話。

    程微下意識覺得自己有些幻聽，沉至川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通話被對方掛斷，又一聲“程微。”再次響起。

    聲音比剛才要大，聽起來離自己不遠，最起碼，一定在自己附近。

    程微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沉至川的模樣。

    他真的來了？

    快速向傳來聲音的右側(cè)看過去，穿著一身黑色衣服的高大身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是沉至川。

    臂彎里還放著毛發(fā)雪白的椰椰。

    朦朧晨光里，黑與白交織，每走近一步，程微的心臟就重重跳動一次。

    他真的來了。

    于程微而言，驚喜的定義有很多種，它可以是某個閑暇午后時偶然看見的一朵像心形的云，可以是在設(shè)計稿紙上隨手亂畫，卻畫出了獨一無二的漂亮的紋樣。

    也可以是，在出差第一天的早晨見到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沉至川和椰椰。

    程微對此毫無預(yù)料，以至于沉至川抱著椰椰走到她面前，并接過她手里的尼龍袋，她都還保持著站定的姿勢。

    看起來就像程微對這件事毫無反應(yīng)。

    可只有程微自己才知道，她心跳得有多快。

    當沉至川虛虛擁抱了她一下，程微才回神，聽到他說：“我也是臨時決定過來，就沒提前跟你說?！?/br>
    程微揚起唇角淡淡微笑，“很突然，但也很驚喜?！?/br>
    距離拉遠，沉至川順勢將窩在懷里的椰椰遞給程微，椰椰似乎還沉浸在清晨的困意中，懶懶閉著的眼只在被移動的瞬間睜開，一動不動，安靜又乖巧。

    “那開心嗎？”

    “嗯，挺開心的?！背涛⒂尚亩l(fā)，“只是…這么早，是連夜過來的？自己開車嗎？”

    一連問了兩個問題，聽起來讓人覺得她在擔心。

    沉至川輕松地笑了笑，“是連夜來的，昨晚的飛機，凌晨到的?！?/br>
    “不過我在這邊有休息的地方，很方便，其實不怎么累?！?/br>
    他向程微解釋，話語里似乎還有些安慰的意思。

    程微沒再說話，了然地點了點頭。

    “快走吧，昨晚不是還在說今天要趕時間趕進度。”

    “好?！?/br>
    程微單手掏出手機，將網(wǎng)約車訂單取消。

    四十多分鐘后，他們到達澎瀝鄉(xiāng)，程微向沉至川以及椰椰告別，獨自“深入探索”，沉至川則驅(qū)車繼續(xù)向前行駛。

    正處于節(jié)日氛圍中的澎瀝鄉(xiāng)到處充滿了忙碌與喜悅，程微在其中最靠海的阿圖村里，與村民們共同度過了充實的一天。

    阿圖村的村民們和人們通常所描述的少數(shù)民族人民一樣，好客又淳樸。

    臨近傍晚，新一輪活動即將到來，熱情的蘭姓婆婆邀請程微，和蘭家人一起參與這場獨特的慶典。

    從未被開發(fā)過的原始沙灘上，火光漫天，歡聲笑語。

    人們圍在盛大的篝火周圍，虔誠禱告，以求接下來的日子平安喜樂、無病無災(zāi)、風(fēng)調(diào)雨順。

    程微被氛圍感染，學(xué)著村民們的樣子，同他們一起，低頭祈禱。

    時間在火苗涌動中流逝，夜幕越來越深，沙灘上的人影也越來越稀疏。

    程微正坐在矮小木凳上休息，晚風(fēng)吹拂，發(fā)絲擾動。

    “來，嘗嘗我阿媽熬的桃湯，小時候我就最愛喝這個。”蘭婆婆的孫女蘭翊端著兩個搪瓷碗走過來，坐到了程微身旁。

    “好，謝謝?！?/br>
    程微雙手接過，又在蘭翊期待的注視下，喝了一口。

    溫?zé)岬臏牒?，酸甜又濃郁?/br>
    “真的很好喝?！背涛⑻痤^，朝蘭翊微笑。

    聽到稱贊，蘭翊笑得像是得了大紅花的小朋友。

    “那當然，在我心里，阿媽的桃湯就是天下第一！”

    程微不禁被逗樂，低頭咧開了笑容。

    “我聽阿媽說你是服裝設(shè)計師唉，感覺好厲害，我只在電視上看過，那，你平時工作肯定也很有意思吧？”蘭翊捧著搪瓷碗問程微，滿臉好奇。

    “有有趣的部分，也有枯燥的部分，畢竟它也是一份工作，有的時候也需要去挑戰(zhàn)和克服，不過當你真正熱愛它，你總歸是能獲得趣味和收獲?！?/br>
    蘭翊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聽起來那確實挺不錯的?！?/br>
    程微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喝碗里的桃湯。

    桃湯入口，沒有被搪瓷碗內(nèi)壁遮蓋的視線卻被閃耀的紅光占滿。

    緊接著，一聲悶響在耳邊炸開。

    “開始放煙花啦！”

    蘭翊脆生生的少女音充滿了雀躍。

    色彩斑斕的煙花在海水上空綻放，程微放下手中的碗，起身和蘭翊一起，朝更接近海水的灘邊走去。

    程微從未在這樣的視角下看過煙花，看著眼前漫天的彩光，她也忍不住為之興奮。

    煙火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蘭翊也隨之放大音量，對程微介紹著。

    “往年澎瀝過節(jié)的時候都會放煙花，這可是我們的特權(quán)哦！”

    “你快看最左邊那個！好像個貝殼哦！”

    蘭翊情緒高漲，程微也笑著回應(yīng)她。

    隨著最后一組旋轉(zhuǎn)煙花在夜空中消散，持續(xù)了十多分鐘的煙火表演落幕。

    兩人返回了小木凳旁，程微坐下，把剛才拍下的照片發(fā)給池郁和沉至川看。

    幾乎是剛發(fā)出去，沉至川就回了過來。

    M7：煙火很漂亮，你拍得也很好。

    vv：今晚的體驗很棒，不過有些遺憾，你沒在身邊。

    M7：不遺憾。

    不遺憾？程微有些不解。

    還沒等她打字回復(fù)，沉至川的消息再次發(fā)來。

    M7：我和椰椰在你身后，回頭。

    于是，在短短的一天內(nèi)，程微第二次心跳劇烈加速。

    她回頭，只見沉至川站定在不遠處的沙灘上，椰椰伏在他腳邊，身后是阿圖村的昏黃燈火。

    隱隱約約間，她看到他在笑。

    程微快速地跟身旁的蘭翊交代了一聲，然后起身，朝沉至川走去。

    走近，程微開口，語氣有些小抱怨：“你怎么總是一聲不吭就過來找我?！?/br>
    沉至川伸手拉過程微的手，還是笑，“抱歉，是我不好?！?/br>
    “不過要謝謝你總是習(xí)慣給我發(fā)定位，謝謝你對我的信任?！?/br>
    后面這句聽起來像是在玩笑，于是程微順著回了句“不用謝”，語氣有些小傲嬌。

    程微抽出手，彎腰把椰椰抱了起來。她想給蘭翊看一看椰椰，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跑走了。

    于是只又好轉(zhuǎn)了回來。

    “剛才看到煙花了嗎？”程微問。

    “到這兒的時候剛好看到最后一組。”

    “不過沒關(guān)系?！闭f完這句，沉至川上前一步，帶著程微面向海岸，將她攬入臂彎里。

    程微疑惑地看著沉至川的側(cè)臉。

    沉至川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的程微送他的腕表。

    “看時間?！?/br>
    程微低頭看向表盤。

    銀白的時針和分針都即將指向數(shù)字“12”，秒針則在規(guī)律地向“12”運轉(zhuǎn)。

    五、四、三、二。

    程微在心里默念。

    一。

    “生日快樂，我的微微。”

    沉至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與此同時，璀璨絢爛的煙花再次在夜空中炸開。

    一簇簇流光交織，拼接成“v”型字母。

    這是專為程微而綻放的煙花。

    迎接她美好又燦爛的27歲。

    程微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到來。由于家庭，在獨立之前，她真正過生日的次數(shù)其實屈指可數(shù)。

    視線瞬間模糊，眼淚溢出眼眶，又很快恢復(fù)清晰。

    似乎是淚水滴到了椰椰身上，今晚一直安靜的椰椰“汪汪”叫了兩聲。程微從奪目的煙花上收回眼神，低頭看了一眼椰椰，又轉(zhuǎn)頭看向沉至川。

    卻發(fā)現(xiàn)沉至川沒有看煙花，而是在看她。

    視線相撞，淚水再次漫上，但很快，又被沉至川低頭輕柔地吻去。

    沉至川攬著程微的肩膀，看著程微濕潤的眼睛，輕聲說道：“今晚的這個安排，是從前天知道你要來澎湃才開始準備的，還有些不完美，希望你能原諒。”

    “沒有，”程微搖頭，“沒有不完美，你不需要向我道歉?！?/br>
    帶著哭腔，程微又說：“沉至川，謝謝你?！?/br>
    這一年的生日比以往的任何一年到來的都要盛大，程微感到驚喜，同時大腦也被感動所充滿，許多美好的情緒在身體里交織，太多了，讓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表述，于是面對這驚喜的創(chuàng)造者，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謝謝你?！?/br>
    謝謝你給我的，謝謝你在。

    海面上空的煙火還在綻放，程微回頭面向朵朵流光，合上眼睛，在心底許愿。

    直到耳邊的聲響漸漸消失，才再次睜眼。

    沙灘上重回寂靜，月亮高懸于天空，阿圖村里時不時傳出歡聲笑語。

    “生日快樂，”沉至川將手臂放下，與程微面對面站定，“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想，有一些私心。”

    “是什么？”

    今天的驚喜有些多，程微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心跳加速。

    她看著沉至川從衣服側(cè)兜里掏出來一個小黑絨布方盒，盒子的大小讓她腦海里瞬間出現(xiàn)了“戒指”兩個字。

    待沉至川打開，才發(fā)現(xiàn)真的是枚戒指。

    水滴形切割的主石，顆顆碎鉆形成藤蔓樣式鑲嵌在周圍。樣式很眼熟，程微突然想起之前他送她的吊墜項鏈。

    程微感到不可思議：“什么啊……”

    “放心，今天不是求婚，”沉至川的聲音里滿是笑意，“我想先向你介紹一下它?！?/br>
    “這枚戒指是和之前送你的那顆吊墜一起完工的，相信你應(yīng)該可以看得出來它們的樣式很相似，對，它們確實是一套的。”

    “不過你應(yīng)該想不到它們是什么時候誕生的，不是一個月前，也不是四個月前?！?/br>
    “是在程阿姨第一次帶我見你之后?！?/br>
    那是什么時候？是一年前。程微在心里得出答案。但得出答案后，她感到更加震撼。

    沉至川緊接著再次開口，不過這次，語氣更加鄭重。

    “在今天這個日子里聽到我說這些話，或許你會覺得有些突然，但是請原諒我，實在太想選擇在今天了。高中的時候和你錯過，我遺憾了很久，十年后再次相遇，我無法描述自己有多么激動，之后與你相處的每一段時間，我都期待、興奮、又焦急。同時我又時常在心里感謝，感謝你給我再次接觸你的機會，感謝你讓我留在你身邊?！?/br>
    “程微，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程微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變得虛浮，大腦也是。她早就判斷不清沉至川在說什么，只聽到最后一句。

    他說他想一直陪在她身邊，他問她，好不好？

    好不好？

    “好?！彼龍远ǖ鼗厮?。

    戒指套進程微的左手中指，熱烈的煙花再次炸開。

    這次的煙花是村民們放的，也正因為如此，一切都顯得那么恰到好處，仿佛周圍的人也在表示著祝福。

    夜空晴朗，星月與煙花共同綻放。

    程微想，往后的日子，或許也會像今晚一樣，絢爛悠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