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亂
高三百日誓師那天,是個萬里晴空。 下午時分,一千多號高三學(xué)生整裝待發(fā),穿上他們許久沒有好好穿過的校服,在cao場排列成整齊的方塊。 恰好是高二四班的體育課,老師見大家心不在焉,索性早早就允許自由活動。 橫幅高懸在舞臺的墻上,各班的旗幟被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 遠(yuǎn)處是萬里晴空,碧藍(lán)清澈;眼前是少年理想,雄心壯志。 一遍遍拼盡全力吶喊的口號延及山間,在空曠的校園上方盤旋。這樣的氛圍,的確很難不讓人動容。 所有在上體育課的高一高二學(xué)生三三兩兩跑到附近圍觀,臉上洋溢著向往。 葉一竹陪同寧雪走到cao場外圍的絕佳位置,在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站在舞臺中央講話的男孩。 普通的校服套在成博宇身上也變得十分出眾。他將額前的碎發(fā)梳起來,陽光穿透他臉上的堅毅和認(rèn)真,分明的五官鋒利又柔和,仿佛站立在世界中央,利落明朗。 葉一竹扭頭去看身邊的女孩,正滿目熱切動容注視著那束光的來源。 她說,一竹,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才能和他去同一所大學(xué)。 臺下響起轟鳴的響聲,久久不絕。 接下來就是“簽名活動”,寧雪拋下葉一竹,打算趁亂去給成博宇送禮物。 葉一竹站在原地,遠(yuǎn)遠(yuǎn)看到有許多學(xué)生會的人在維持秩序。 下意識尋找那個身影。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認(rèn)真地“人模狗樣”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畢竟他能進學(xué)生會,會進學(xué)生會,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顧盛廷和幾個男生女生一起站在升旗臺邊邊,趁這個時間把活都交給高一的人,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 把手里的礦泉水一一分發(fā)完,他才彎腰屈膝隨意落座。旁邊的人在談笑,只有他低著頭玩弄衣服拉鏈,沒有參與進去。 抬頭的時候,他和cao場對面的一道目光在空中交匯。 他慢條斯理地嚼口香糖,手里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慢下來。 廣播里在嘶吼勵志的歌曲——《隱形的翅膀》。 瞇了瞇眼睛,她的輪廓更加清晰。 還是校服,只不過腳下踩的鞋子換成了紅色,馬尾依舊束得老高,樹蔭下,風(fēng)揚起發(fā)尾,錯落的光束柔和了瑩潤皮膚上的棱角。 葉一竹移開視線,老遠(yuǎn)看到寧雪從旁邊快步走出來。手上還拿著那個藍(lán)色的禮盒。 遠(yuǎn)處有人在歡呼尖叫,葉一竹的心似乎被割裂出一道口子,風(fēng)吹過時,澀澀的疼痛開始蔓延。 寧雪把盒子別在身后,黯然開口:“走吧?!?/br> 下一刻,她又突然靠在葉一竹身上,止不住嗚咽。 “他真的有女朋友,他們沒有分手,傳言都是騙人的……” 葉一竹僵在原地,她向來對安慰人一竅不通。 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成博宇和那天她在水房看見的那個女生站在人群里,男帥女美,是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那個女生蹲下去簽名,成博宇就站在旁邊,替她拿脫下的衣外套,滿臉寵溺地笑著。 女生仰頭看他,盈盈笑臉,說了些什么。 簽名活動結(jié)束后,成博宇伸手將她拉起來,然后和她旁若無人地并肩離開。 顧盛廷跟著學(xué)生會的人站起來,看著站在樹影下恍然失神,與四周的熱鬧格格不入的兩個女生。 放學(xué)后,學(xué)生會還要進行收尾工作,原本寧雪因為體育課逃過一劫,現(xiàn)在卻要歸隊。 葉一竹送她到學(xué)生會的“據(jù)點”,看到她恢復(fù)如常,和誰都有說有笑的。 可她還是放心不下。 叫住顧盛廷,卻沒有喊他的名字。 “幫個忙?!?/br> 怪奇怪的。 他停下腳步,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 看到他這個樣子,葉一竹的話瞬間都卡在喉間,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說啊?!彼坪跤行┎荒蜔?,沒好氣地催她。 所有遲疑糾結(jié)的念頭都灰飛煙滅,她覺得剛剛竟然想要他幫忙的自己就是個傻缺。 他再次出聲:“磨不磨嘰,到底要干嘛?” 他這一句話,帶有巨大的怨氣,引得林芳等人紛紛看過來。 葉一竹皺眉,板著臉走出去。剛下臺階,就有聲音追上來。 “你想讓我看著寧雪就直說,扭扭捏捏半天,裝不裝你?” 聽到他的聲音時,她就已經(jīng)停下腳步。 前半句話讓她的思緒停頓下來,可屏住的氣息還來得及吐出去,后半句話就飄幽幽鉆進耳蝸。 兩個人隔著一段不遠(yuǎn)的距離,似乎都給自己鍍上了強硬的結(jié)界,炙熱的西山落日也無法將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窮窮桀驁融化。 “廷哥,就差你了?!?/br> 林芳站在筆直,突然出現(xiàn)在顧盛廷身后。 葉一竹對她看向自己充滿戒備和審查的灼灼目光視若無睹,一臉淡然地轉(zhuǎn)身離開。 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快要結(jié)束時,他們一群學(xué)生會的人回到班里。 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在安靜的樓道、走廊引起sao動。 顧盛廷目視前方路過四班的教室,余光卻不由控制瞥到那個座位是空的。 心里升騰起一股煩躁,還沒有走到班里,他就突然折返,渾身戾氣隨時爆裂開。 寧雪不明就里伸頭看了眼,壓下心頭呼之欲出的疑問。 看到葉一竹的桌面擺著試卷和課本,書包也在,可寧雪知道, 她又逃課了。 * 扭曲的光影,狂動的音樂,浮動在密閉空間里全是紙醉金迷的欲望。 “走一個!” 盛滿棕色液體的玻璃杯在空中碰撞,歡呼過后,每個人都仰頭一飲而盡。 秦銘呲牙,任由酒精刺激著神經(jīng)。 “一個段考可把我憋死了!” 早就已經(jīng)離開校園生活的人無法與他感同身受,葉一竹也始終沒說話,看起來興致不高。 “又拉個臉,考砸了?” 葉一竹往里縮了些,給他騰出位置,順著他的話懨懨開口:“正常發(fā)揮也沒你一半功力?!?/br> 任心從呂家群身上坐起來,聞言調(diào)侃,“沒事兒,我們一竹到哪兒都是黑馬?!?/br> “秦銘,你小子別得意,一竹當(dāng)初就是初三最后幾個月沖上去的。到時候,說不定你真不如她?!眳渭胰翰痪o不慢地將煙從嘴里拿出來,懶散的語氣中頗有幾分得意。 “今天明明是我生日,怎么都幫你說話……” 葉一竹睨了眼他玩自己的頭發(fā)的手,淡漠開口:“滾遠(yuǎn)點?!?/br> 其他人在笑,秦銘覺得無趣,嘆了口氣,拍拍手站起來。又推推葉一竹的肩,示意她去跳舞。 另一首曲子馬上就要開始,DJ還在臺上拿話筒搞氣氛,卡座上的人都往舞池涌。 “咱們一起走一個!” 不知道誰號召了一句,大家立馬來了興致。 任心懶得動彈,躺在沙發(fā)上刷手機,呂家群站起來試圖勸說她。 她撇嘴,兩只腿掛在他腰間,用嬌嗔的語氣撒嬌。他無奈,抓住她纖細(xì)的小臂,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一片吵鬧中,她的驚呼很快就被淹沒。 昏暗的燈光中,他們旁若無人糾纏在一起,用力親吻。 秦銘扣住葉一竹的肩,十分沒有耐性地推她走。 她腳下失重,險些摔倒,“要死??!” 喉中似乎被一個球狀物噎住,它在一點點脹大,肆無忌憚壓迫她的血管、神經(jīng)。 隨著亢奮的節(jié)奏舞動,鋪天蓋地的熱浪沖擊著人的心性和意志。 葉一竹和秦銘被擠在人堆里,感受到彼此衣物下的guntang溫度。 “你們男人都喜歡這樣?明明也有喜歡的女生,還總跟別的女孩跳舞、喝酒?!?/br> 秦銘側(cè)身替她擋住試圖貼過來的一個綠毛,滿不在乎地笑笑:“這說的什么話,咱倆誰跟誰……” 應(yīng)該說他們這群人誰跟誰。 一晃眼,他們都認(rèn)識五年了。 從十二三歲時輕狂稚嫩的熱血孩童到如今依舊不羈乖戾卻被磨去了許多銳刺棱角的十六七歲少年,他們見證了彼此太多桀驁不馴、肆意狂妄的年歲。 “那個紋身不在了吧?” 他的聲音不算大,可還是在鋪天蓋地的音浪里清晰流進她的耳畔。 她揚起頭,頸脖處的汗痕晶瑩閃爍,飽滿欲滴的嘴唇展開個勾人的弧度。 對上他狡黠狂熱的目光,她伸出手指點點他的胸口,“當(dāng)年怎么就讓你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br> 他低頭,下頜欲抵上她的額角,咬著字眼慢條斯理地開口:“不是你不小心,是我太聰明?!?/br> 她連眼角都盛著笑意,閉上眼偏頭,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機械似搖擺。 秦銘伸手替她拭去那滴快速滑過臉頰的淚,欲言又止。 顧盛廷抬起埋在女孩香軟發(fā)堆里的臉,漆黑的瞳孔陰森森的暗流涌動。 趴在他胸前的林芳仰起頭,撲扇著眼睛。 “怎么了?” 他拿開她的手,“出去透透氣?!?/br> 林芳不明就里,持續(xù)了不過一兩小時的喜悅瞬間被他冰冷的語氣澆滅。 他好不容易同意和她一起跳舞。 角落的一個卡座傳來轟動,起初無人在意,直到有個滿臉是血的人被扔進舞池。刺破房頂?shù)捏@叫驅(qū)散人群,音樂還在繼續(xù),卻掩蓋不住現(xiàn)場的混亂。 秦銘和葉一竹被擠到吧臺,動亂中他們想尋找同伙,可人頭攢動,有人邊叫邊跑,有人摔倒在地被狠狠踩踏,讓人根本沒有辦法保持理智。 被扔進舞池里的那個人頭頂?shù)难獛缀跏菄姵鰜淼?,地上很快就被一片紅色浸染,觸目驚心。 一群人還在搏斗,從卡座到過道,杯子落地碎裂,凳子設(shè)備被移位撞倒,混亂不堪。又一個人被錘倒在地,痛苦捂著自己的腹部,表情猙獰。可那個人似乎還不愿罷休,狠戾追上去,跨過他的肢體。 舞池?zé)艄馑坪醴€(wěn)定了一些,葉一竹看清那個人的臉,驚呼:“李宇?” 話音未落,李宇就拎起那個人的衣領(lǐng),狠狠出拳,緊接著又站起來,露出詭異的笑,踩住那人癱在地上的手,慢慢蹂躪。 瞬間,血、汗、唾沫橫飛,那人痛苦的呻吟蓋過刺耳的尖叫。 而李宇這個施暴者,臉上充斥著變態(tài)扭曲的笑,扭扭脖子,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葉一竹看得怔忪,雖然她知道李宇的為人,可親眼看到他“大開殺戒”,心還是止不住顫了一下。 秦銘聲線緊繃叫了一聲:“家群……” 尋聲望去,呂家群已經(jīng)走到李宇身后,開口說了句什么。 “他媽的,他想干嘛?”秦銘咬牙切齒,他并不是很了解李宇和呂家群的恩怨,只知道呂家群現(xiàn)在臉上的陰霾代表什么。 熟識多年,他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秦銘再扭頭和靳岑等人對上視線,“干嘛去!”葉一竹拉住秦銘的衣袖,聲音在隱隱顫抖。 上了高中之后,她鮮少再經(jīng)歷這樣的場合。安逸久了,人都會變得畏手畏腳。 哪怕之前他們打架,也從讓她出手摻和。 目睹李宇的所為,她第一次產(chǎn)生要阻止他們的念頭,哪怕知道自己的話連微乎其微的作用都沒有。 呂家群從小學(xué)開始混江湖,那晚挨了李宇一拳,光用腦子想想也知道他不會忍氣吞聲。 只是時機未到。 這也是葉一竹始終擔(dān)心的事。 “呆在這兒別動,要不就去找任心?!?/br> 連秦銘都變了態(tài)度,臉上的嬉笑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肅冷。葉一竹垂下無力的手,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秦銘剛離開不久,一聲悶響就穿透渾濁的空氣,仿佛打在葉一竹的心頭。 緊接著,又密又急的揮拳伴著四處物體碰撞的聲響充斥在空了大半的舞池中央。余下還抱著一絲僥幸想要看熱鬧的人也開始四處逃竄。葉一竹隨著人流轉(zhuǎn)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任心。 回頭看到不僅呂家群和李宇在打架,就連秦銘他們也和對方幾個人糾纏起來。 密閉狹窄空間里的溫度似乎升到最高點,葉一竹敏銳察覺到有人在窺探她。 剛走兩步,就被一股力量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