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賽
顧盛廷喉頭一動,冷冷看向別處:“開個玩笑罷了。能打架打進(jìn)警察局的人,怎么會怕這些?!?/br> 她心尖燃起的火苗被驟然撲滅,深吸了口氣,維持著深沉笑意點了點頭。 “顧盛廷,你有種。” 說完扭頭就走。 短短幾分鐘內(nèi),她叫了他兩次大名。 顧盛廷不自覺加快腳步跟上去,因為后悔而呼之欲出的話在一瞬間戰(zhàn)勝思維的徘徊:“那今晚你等我?!?/br> 只是話到了嘴邊,又強行變成:“只是今晚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br> 葉一竹放慢了腳步,點點頭順從他的話:“開個玩笑,還當(dāng)真了?我還要送寧雪回去呢,我才不怕……” “真不怕……” “不!” 寧雪爸媽要到外地出差兩天,寧雪的集訓(xùn)也結(jié)束了,她重新回來上晚修,往返家的風(fēng)險更大。她爸媽聽說葉一竹在校外租房子,就想讓寧雪去她那兒暫住幾天。 可寧雪卻堅決不肯,她覺得自己沒這么嬌氣,也不想麻煩葉一竹。 她從小被父母保護(hù)得太好,沒吃過苦受過挫折??稍绞前惨莸娜耍w內(nèi)蟄伏的叛逆就越容易在某個時刻爆發(fā)。 寧雪始終覺得這件事只是個惡作劇,就算現(xiàn)在有證據(jù)浮出水面,她也沒有很害怕。葉一竹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把其中緣由告訴她。 晚修結(jié)束,雨終于停了。葉一竹和寧雪到cao場走了兩圈,談?wù)勑氖隆?/br> 寧雪最近總悶悶不樂——當(dāng)然是因為成博宇。 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寧雪心里很清楚,一旦走出這個校園,她和他能接觸的機(jī)會只會越來越少。 希望他取得好成績,又不希望。 期盼他能登頂,又害怕自己追趕不上他的腳步。 這是葉一竹聽過最令人難過又心動的告白。 “而且我肯定是要去藝術(shù)院校的,怎么都不可能和他考同一所大學(xué)?!?/br> 寧雪語調(diào)帶著些哭腔。 她的成績算是藝術(shù)生里拔尖的——無論是文化還是專業(yè)分?jǐn)?shù),都足以讓她考上全國頂尖的專業(yè)院校。 可她還是更加用功,知道成博宇年年都拿全國物理競賽大獎,她就拼了老命學(xué)自己最不擅長的物理。 葉一竹默默地聽她說,目光被水霧暈得有些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瞞著她有關(guān)成博宇、秦倩和李宇三人的事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 兩人走到公寓樓下,葉一竹首先看到那輛熟悉的電動車。其實在樓下陰暗處纏綿的情侶不少,可葉一竹和寧雪都不約而同注意到花圃旁邊站著的一對男女。 風(fēng)吹動草木,光影從兩人的臉上滑過,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寧雪首先驚愕,隨即有些生氣,大喊一聲:“顧盛廷!” 他早上還把自己的校服給葉一竹。 雖然寧雪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但在她心里,能把校服給一個女生穿,他就不應(yīng)該再和另一個女生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這樣曖昧的時間點。 葉一竹看到許佳安嚇了一跳,急忙扭過頭看她們,滿臉慌措。 隔著一段距離,他倒顯得淡然自若。 原來很重要的事,是送另一個女孩回危險地帶。 一股氣流劃過心臟,尖利如刀刃,葉一竹冷笑,卻沒有第一時間躲避他的目光。 在寧雪寢室呆了半個小時,下樓時,花壇前那片空地已經(jīng)沒有人了。天又開始落雨,淅淅瀝瀝,冷雨夜的空氣濕涼而低迷。 葉一竹手持一把長柄傘,慢悠悠沿潮濕路面走?;椟S的路燈灑落下孤寂的暈影,空中混著寒涼水汽的風(fēng)徐徐吹來,樹影婆娑,沙沙作響,葉子上殘留的雨珠不經(jīng)意掉下來,仿佛又下了場雨。 趙曉玫、林芳、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學(xué)姐……還有在二樓后座——每次在那樣場合,總能看到他身邊出現(xiàn)不同的女孩。 她們千姿百態(tài),各有風(fēng)情。 可她們從未讓葉一竹覺得郁悶。 她甚至還抱著要看他如何萬花叢中走片葉不沾身的旁觀心態(tài)。 甚至有那么一瞬,希望那些拜倒在他身下的女生能狹路相逢,那應(yīng)該會是場精彩的戲碼。 唯獨許佳安。 她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僅僅是班里的團(tuán)支書兼紀(jì)律委員,文文靜靜、氣質(zhì)出眾,卻會在二樓后座那樣的地方打工。 聽說他們是高一同班同學(xué)。 第一次在二樓后座碰上李宇大開殺戒,許佳安帶他們從后門跑出去。再后來,自己走回去加入戰(zhàn)局,顧盛廷讓許佳安坐上了他的后座。 第二次還是在二樓后座,她被自己的朋友為難,自己的冷漠旁觀被顧盛廷盡收眼底。后來,是他出手將她解救出來。 那次她挑釁他,“你害怕她在二樓后座打工的人事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那樣會有損于許佳安在班級的女神形象。 可他卻說,他是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在校外的模樣。 真的是這樣嗎? 他為什么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其實是個常年泡吧、打群架的小太妹? 他問她害不害怕,要是害怕的話他可以送她回宿舍。 可當(dāng)她說自己害怕,他卻說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還是在他心里,見過她漠不關(guān)己、見過她打架、見過她直接拿籃球砸別人頭、見過她“勾引”李宇,所以他就覺得,她不可能會害怕。 葉一竹忽然覺得很冷很冷,比三月初春傍晚,她脫下裹在身上一整天的校服站在寒風(fēng)中還要冷。 伸手碰了碰光溜溜的手臂,她才恍覺自己沒有穿外套。 她自己的沒洗沒晾。 他的,她還回去了。 耳機(jī)里王菲的歌一直在循環(huán)。 “這次我重頭面對過去和以后,人如何自欺再不管對與否,人如何不舍也要放開所有??v墮入深溝完全不想愧疚,我決意沉迷下去,放眼迎以后,人尋求自尊,你心中感覺否……” 長長的小巷盡頭忽然出現(xiàn)那輛電動車的黑色影子,他靠坐在車頭,沒做別的事,只是沉默地抽煙。 那次深夜,她從一場鬧劇中頹敗又狼狽地出現(xiàn),也是看到他出現(xiàn)在自己宿舍樓下。 一晃眼,寒峭消融,蟬鳴繞耳,仿佛已然轉(zhuǎn)過數(shù)百個日夜。 她沒有停下耳機(jī)里的歌,路過他身邊時目不斜視,卻忍不住開口:“重要的事情解決完了?” 話中是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嘲諷。 他注視著那張清冷側(cè)臉,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沒上晚修,辦完事后趕回來了,正好在后門碰到許佳安?!?/br> 她沒有給他任何反應(yīng),身體略微向前的一瞬,又聽到他說:“我趕回來是準(zhǔn)備去看你還在不在教室?!?/br> 噢,然后呢,送她回宿舍嗎?可如果她提前走了呢。不起眼的時間差,他卻有空和另一個人已經(jīng)回到宿舍的女生聊天。 “明天有一場球賽,來看吧?!?/br> 耳機(jī)里的音樂恰好在此刻停止。 “我為什么要去?” 她淡漠轉(zhuǎn)身,很疑惑地真誠發(fā)問。 他被問住,眼神閃過驚愕,臉上瞬間又布滿陰霾。 拔下耳機(jī),她笑了笑,無奈開口:“我不喜歡看籃球比賽?!?/br> 就像那天在酒吧,她貼著他耳朵說出的那句“可我不喜歡你”一樣。 兩句話,重合成一個魔咒,摧毀了他所有理智。 此刻的顧盛廷,覺得自己尤為可笑。 第二天果然是個大晴天,臺風(fēng)過境,陽光初綻。雖然還沒回溫,風(fēng)感濕涼,可天地一片生機(jī),蟬鳴肆虐,空氣中到處都是桂花香。 夏天在一場狂風(fēng)暴雨后悄然而至。 這是個充滿夢想,卻又充斥傷感的季節(jié)。 高三和高二年級在校最后一次籃球比賽在傍晚開始。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這樣的盛大賽事,全校女生蠢蠢欲動,早早就拿紙條到觀眾席占位。 那天,走到哪里都能聽到有關(guān)這場比賽的議論。 畢竟,這場比賽同時聚集了顧盛廷、李宇、成博宇和周振柯這樣的風(fēng)云人物。寧雪為此逃了藝術(shù)班的課程,見葉一竹興趣寥寥,又知道她喜歡看足球,對籃球不感冒,對球場上的人也不感冒,寧雪也不強人所難,一下課就拉上嘉寧往球場跑。 葉一竹做試卷做累了,就拿出手機(jī)明目張膽地放歌。 五點半準(zhǔn)時開賽,隔著幾棟樓都能聽到哨聲吹響那瞬間的山呼海嘯。 顧盛廷從開賽前就一直緊緊盯住人滿為患的觀眾席,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可是始終看不到那個高傲、冷淡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很顯眼很出眾,若是一眼看不到她,那就是再也看不到她。 他向來很清楚這一點。也知道她這個人行事果決,刀子嘴刀子心,說到做到。 就是這么冷酷的一個人,擾亂了他的心。 哨聲吹響,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吶喊。千篇一律的嗓音,顧盛廷心頭始終縈繞回響著那個低沉的女聲。 還沒聽過她為別人加油吶喊,也聽不到她用那樣低啞的嗓音唱王菲的歌。 可無形中,他一步步陷入她那雙柔媚的眼波。 因為她,只為她,做了無數(shù)他從來不會做的事。 買衛(wèi)生巾、把校服給她穿、為她和別人打架、救她于水火、半夜陪她去買布洛芬、用電動車載她滿城飛馳…… 顧盛廷從對方手里搶過球,力道兇猛,在一片驚呼中連過幾人,一躍而起,穩(wěn)準(zhǔn)狠地將球扣進(jìn)籃筐。場上的局勢被他掌控,李宇只能干著急,罵罵咧咧,招呼隊友打起精神。 高二年級士氣大漲,穿露臍裝、小短裙的拉拉隊女生滿面春光地?fù)]舞著花球,全場都在高喊他的名字。 “顧盛廷!顧盛廷!” 久久不絕于耳。 不少女生已經(jīng)握著飲料礦泉水,激動地在旁熱切注視全場最矚目的身影,等待他的回眸,時刻準(zhǔn)備第一時間沖上去送水。 中場休息時,觀眾席的人越來越多,卻依舊沒有她。 火紅的夕陽肆虐浸染云層,氣溫已經(jīng)不算熾熱,顧盛廷卻渾身guntang,汗如雨下。 新一輪進(jìn)攻,他朝高其比了個手勢,佯裝后退,卻趁對手不注意,猛地轉(zhuǎn)身奪球,在那人還蒙圈的情況下帶球越過成博宇的防守。 “去你媽的……”李宇狠拍那人腦袋,單槍匹馬追上去。 觀眾席一陣爆笑,把高三年級已經(jīng)潰不成軍自己搞內(nèi)訌的一幕當(dāng)成喜劇。 李宇無視規(guī)則,接連撞開幾個人,頭爆青筋,從顧盛廷手里重新奪回球。 氣氛一下變得緊張,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屏住呼吸。 只見顧盛廷追上去,虛晃兩下,以底盤更穩(wěn)為優(yōu)勢,再次掌握控球權(quán)。 他帶球跑了兩步,瞄準(zhǔn)局勢,將球高舉過頭頂,輕輕一躍,手腕微垂——球在空中拋出完美的弧線。 隨著球穩(wěn)落到周振柯手里,觀眾席再次沸騰。 球場里也一片躁動,成博宇和李宇一個沉默一個咆哮,汗如雨下,高二這邊集體向?qū)Ψ浇麉^(qū)跑動,高呼“穩(wěn)住”! 一個轉(zhuǎn)身要跑向?qū)Ψ浇麉^(qū)時,像有感應(yīng),顧盛廷兇狠的目光掠到臺上烏泱泱中的一抹黑。 ——他的外套。今天早上他扔到她桌面上的。昨天那番折騰,她校服就算洗了早上也不會干。 雖然她拒絕了來看球賽,可他還是把外套給她,還是期待她會來。 她披上了黑色校服,雙手插兜,靜立在一片喧鬧中。風(fēng)揚起她的馬尾,也舒展開了眼角的弧度。 隔著茫茫人海,耳邊是山呼海嘯,可他們的眼中仿佛只容納下彼此。 她看到大顆汗珠從他怔住的臉頰滑落下來,身邊的女生還在高呼,為他吶喊,為他癡迷。 晚霞變化莫測,此刻天呈淡紫,夕陽半隱于山,失去了對于色彩的絕對掌控。不過幾秒鐘的時間,球再次回到李宇手中,全場一陣驚呼,高其大喊:“穩(wěn)住!穩(wěn)??!不要亂!” 她微微皺眉,和所有人一樣露出憂懼的神色。 顧盛廷卻笑,再次跑動起來,一路追到自家禁區(qū)籃筐下。李宇忽然把球砸出去,全場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沉實的悶響就回蕩在突然安靜的球場上空。 李宇壓根沒想著病急亂投醫(yī),更像是故意把球砸到一直滅他威風(fēng)的顧盛廷頭上,以極其張狂的神色挑釁。 那一球仿佛砸到自己腦袋,葉一竹感到背脊刺痛,熟悉的窒悶痛感在骨髓里迅速蔓延。 而李宇不可一世的表情,她也再熟悉不過。 裁判反應(yīng)過來時,兩群人已經(jīng)扭打起來。 “cao……”周振宇被激怒,擼起袖子率先沖上去。 顧盛廷手臂上顯現(xiàn)的青筋跳動,眼睛充血一般,布滿紅色細(xì)絲。 兩人不約而同走上前,李宇頂胸撞上去,咬牙問:“怎么,你他媽不服?” “你他媽討打。” …… 場面一片混亂,充斥著初夏的浮躁,徹底失去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