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楊展在郊外投資了一處私人會所,依山傍水,遠(yuǎn)離城市喧囂。靳岑大多數(shù)時候都住在這里,故而他們把山口百惠也放在這里療養(yǎng)。 葉一竹敲了兩下門,里面沒有回應(yīng)。 靳岑替她把門打開,“你去吧,她醒來后一句話都沒說過,楊展可不養(yǎng)閑人?!?/br> 說到底,她們這群人的仇,楊展沒有任何義務(wù)幫忙報。叁番五次救他們,是因?yàn)榻?,還有葉一竹幫他贏得地海工程的面子上。 “我從顧盛廷手里幫他拿下地海工程,養(yǎng)個人都這么吝嗇?” 葉一竹冷笑一聲,沒有理會欲言又止的靳岑,推門走進(jìn)去。 山口百惠坐在椅子上,闔目面對外面的朗朗晴空。 “你好,山口小姐。” 葉一竹的日語安靜的女人有了些反應(yīng),可山口百惠還是身形未動,神情淡淡,如同一具木偶。 坐到她的對面,葉一竹拿了個蘋果慢慢削皮,沒打算和她兜圈子。 “聽說你的中文名叫沉雨珍,很好聽的名字。這里是中國,所以我就稱呼你為沉小姐吧?!?/br> 她拿過來旁邊一個空盤子,把蘋果切成小塊。 “離開家鄉(xiāng),飄洋過海,換了名字。看來,沉小姐也是想忘記過去,重新生活?!?/br> 葉一竹也不管她聽不聽,什么反應(yīng),專注切蘋果,閑談一般:“我猜沉小姐想要的新生,恐怕不是在銀色海岸重cao舊業(yè),更不是到溪湖閣樓被折磨致死。” 余光瞥見沉雨珍交握在腿上的手指開始泛白,葉一竹無聲彎了彎嘴角。 她扯下一張紙巾仔細(xì)擦手,打量著這個五官袖珍,可氣質(zhì)大方雍容的美人。 “沉小姐應(yīng)該猜得到,我們是什么人。你得以脫離虎口,應(yīng)該感謝我們?!?/br> 沉雨珍扭頭看葉一竹,目光冰冷。 “我認(rèn)得你,那天晚上在銀色海岸,試探我的人就是你?!?/br> 她的聲音如想象一般冷冽,只是因?yàn)殚L時間沒有開口說話,有些迷糊沙啞的破碎感。 “沉小姐記憶力真好。” 葉一竹拿牙簽戳了塊蘋果遞給她。 沉雨珍沖葉一竹幽幽地笑,“多謝夸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把事情告訴了李宇。只是沒想到,你們居然到現(xiàn)在都平安無事?!?/br> 對她滿是針對的話,葉一竹不氣反笑。 “所以我說,沉小姐一定知道我們是什么人。” 沉雨珍目光下移到葉一竹依舊舉在半空的蘋果,神色微動,遲疑著接過來。 葉一竹暗自松了口氣,把手中揉得沒有形狀的紙扔到紙簍。 “我們和李宇的恩怨,早在沉小姐在日本經(jīng)歷的那場事故之前。” “你們該恨我,甚至是殺我為你們的同伴償命,而不是把我囚禁這里!”沉雨珍突然激動,把蘋果扔回盤子。 沉默幾秒后,等她漸漸平靜,葉一竹才開口:“的確,你算是間接害死我朋友的人,我當(dāng)然恨你??杀绕鹑ズ抟粋€被利用的人,我更希望的是所有受到傷害的人轉(zhuǎn)頭,把真正的惡魔拉繩之以法?!?/br> 沉雨珍覺得天方夜譚,輕蔑開口:“你們玩不過他的?!?/br> “我們不是要和他玩,只是希望沉小姐還我朋友一個清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難道沉小姐被他扔到溪湖閣樓成為一枚棄子也覺得無所謂嗎?” 兩人間氣氛瞬間緊繃,擦出濃烈火光。 “你被他們下藥,整整昏迷了兩天,如果不是我們冒死救你,你覺得你現(xiàn)在還能坐在這里和我裝糊涂?” 沉雨珍仰頭充滿防備盯著葉一竹,譏諷:“把我關(guān)在這里,威脅我為你們作證,站在他的對立面,無異于我去死。你們這樣做,又和他們有什么分別?” “我從來沒說過我們是好人?!?/br> 葉一竹站起來,逼近沉雨珍,卻放緩語氣。 “沉小姐,我們不是想為難你,和惡魔對抗會有什么代價和后果,我們很清楚。如果你肯回日本作證,證明華杰和渡邊的死沒有關(guān)系,我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多么讓人動容的條件。 淪落至此,“安全”,已經(jīng)成了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 “當(dāng)初李宇也是這么跟我說的?!背劣暾淠樕n白,毫無波動地開口,深吸了口氣,似在回憶,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接受那些愚蠢的經(jīng)歷。 “他說他喜歡我,跟了他,可以享受榮華富貴。渡邊不過是他的一個手下,游手好閑還打我,我也恨不得他死?!?/br> 她一直活在絕望中——從她十六歲為了替家里還債做了陪酒小姐開始。 所以她明知道李宇是怎樣的人,還是借他手殺了那個對自己不好又不肯放手的男人。 明知道他李宇殺人也不用負(fù)責(zé),利用那場混亂就是為了除掉他的敵人。 為了他答應(yīng)帶自己來中國過人上人的日子,她在法庭上假惺惺為渡邊哭喪,指控那個被李宇盯上的倒霉蛋。 可原來,沒有誰不是倒霉蛋。 她跟了李宇兩年,為了有一天能來中國跟著他,她苦練中文。 可到頭來,就只是被他隨便放到了一個還不如杰尼斯的會所。 她原本以為到頭了,可他還是不肯放過知道他所有秘密的自己。 就這樣,她成了比華杰和渡邊還要倒霉的人。 她十六歲就干這一行,知道那些男人發(fā)起狂來是什么樣。 葉一竹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她們,她能不能醒來都還是另一回事。 這半個多月,任他們怎么問,怎么勸,她都不開口說話。只不過是因?yàn)樗€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虛假感覺里。 誰知道自己是不是從一個狼窩又入了另一個虎xue。 直到葉一竹來了。 她一開口就說了一句她的母語,讓她的心瞬間支離破碎。 “我憑什么相信你們?” 她終于松口,葉一竹強(qiáng)壓喜色,真誠說:“因?yàn)槲覀兒湍阋粯?,現(xiàn)在站在了李宇的對立面?!?/br> 沉雨珍大驚失色,抽動著嘴角想笑,可流下來的,是淚。 葉一竹扯了張紙親自給她擦淚,蹲下來仰望她,謙而不卑。 “你只用開口,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你想好了,我們會送你回日本,這件事了結(jié)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br> “就算我出庭作證改口也不一定能為你們朋友平反。說不定,你們還沒把我送回日本,就會被李宇算計,半途攔截。即使這樣,你們也會保我安全?” “沉小姐要是不相信,試一試就知道了?!?/br> 靳岑推門進(jìn)來,把沉雨珍嚇了一跳。 她滿臉猶豫和戒備盯著靳岑。 葉一竹看了眼靳岑,示意她出去。 * 關(guān)上門,靳岑拍了拍葉一竹的肩膀。 “還是得你出馬,早知道這樣,早點(diǎn)讓你過來,說不定這會兒她都已經(jīng)到日本了?!?/br> 葉一竹心里也沒底,剛才的每一句話,都是“大放厥詞”。 “給她足夠的時間,她想得越清楚,就能做更多有利于我們的決定?!?/br> 靳岑凝視葉一竹,低頭抽出根煙遞給她。 葉一竹搖了搖頭,腳步漂浮走到沙發(fā)坐下,一把撩起凌亂的頭發(fā)。 靳岑把煙收起來,對她說:“一竹,多虧了你。姐犯下的錯,都讓你給我擦屁股了?!?/br> 葉一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明明喉嚨酸澀到作嘔,可她還是揚(yáng)起縹緲的笑。 “姐,你說我是不是天生就更適合吃這碗飯?!?/br> 明知道她是在嘲諷自己,靳岑還是打趣她:“把工作辭了吧,成天坐高樓大廈里有什么意思,我看你還是打打殺殺的時候更像個人?!?/br> 葉一竹靠著墻,雙頰紅得guntang,像喝醉一般歪著頭笑。 靳岑也笑出聲,看向她手上那枚低調(diào)但奪目的戒指。 “姐這輩子,還沒戴過男人送過的戒指呢?!?/br> 葉一竹忽然安靜下來,無意識去撫摸那環(huán)銀色——已經(jīng)和肌膚融為一體,讓她幾乎要忘記的存在。 可她知道,忘記了,她就有理由一直把它戴著。 “只是個禮物,沒什么別的意思?!彼犻_眼,眼眶泛紅,但眉梢含笑。 “如果他拿這個戒指和我求婚,我可能就不會把那份文件交給你們了?!?/br> 玩笑的語氣,在訴說一個不可能但美好的幻想。 靳岑笑了兩下,坐到她身旁,對她說:“等華杰的事情解決了,你回去吧?!?/br> 葉一竹用手撐著頭,笑得苦澀,“姐,我以前一直覺得他騙我,為了別的女人騙我,他罪該萬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直到這次,終于輪到我騙他??墒俏揖谷挥X得,看他這么痛苦、這么恨我,這里比當(dāng)年還要痛?!?/br> 她用力捶了兩下左心,薄薄的身體裂出無數(shù)條細(xì)縫。 “他是為了我而騙我,而我卻是為了別人騙他?!?/br> 當(dāng)他紅著眼質(zhì)問她:是不是在她心里,他永遠(yuǎn)比不上那群人。 她承認(rèn)那一刻,心都被絞死。 葉一竹努力壓制住鼻腔深處的熱辣沖擊,躲開了靳岑的安撫。 “可是他也變了啊,從前的他,只要我遇到危險,他一定會第一時間保護(hù)我,比我還要沖動,一定會替我討個公道?!?/br>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卻是讓她等,讓她忍。 等來等去,忍來忍去,只等來陳素英的一番羞辱。 靳岑注視葉一竹,像是在寬慰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人哪有不變的啊。誰都不可能永遠(yuǎn)是十八歲,誰也不會永遠(yuǎn)是誰的掌中寶?!?/br> 樓上傳來一陣響動,靳岑警覺,呵斥一聲:“什么事!” 任心掙脫那兩個人跑下來,對葉一竹懇求:“一竹,你帶我離開這……” 靳岑對那兩人揮了揮手,他們點(diǎn)頭應(yīng)允,可也只是退到一旁,準(zhǔn)備隨時出手。 “離開這兒?你不怕又被李宇抓走?”靳岑對她冷嘲熱諷,說完就去拉葉一竹。 “留在這里你們就會放過我嗎!” 靳岑面色冷漠,對她說:“那也是你活該!就算我們肯放了你,阿四和路飛可不會。要不是你,他們的老大會離開大重?” 聽到那個人,任心有一瞬間怔忡,隨即反咬靳岑一口:“這句話該我問你吧?要不是當(dāng)年你轉(zhuǎn)身投了六哥,大家又怎么會四分五裂?!?/br> “要算賬是吧,我也不介意幫你回憶一下這群人和李宇的淵源是從什么開始的?!?/br> 靳岑不怒反笑,輕蔑打量臉色煞白的任心,“現(xiàn)在你落到我們手里,應(yīng)該感到慶幸。你就是這樣不懂得感恩,不懂得知足,才會逼走家群?!?/br> 葉一竹聽得心煩,“我公司還有事,先走了?!?/br> 剛走幾步,任心就沖上前攔住她。 靳岑的最后一點(diǎn)耐心被磨凈,朝站在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放開我,一竹,我求你告訴我,阿群到底去哪里了……” 任心奮力掙扎,可還是被牢牢抓住。絕望之中,她只能哭著懇求葉一竹告訴她這個長久以來她一直在追尋的問題。 “你什么意思?”葉一竹停下腳步反問她。 “當(dāng)年阿群離開,只去見了你一個人,只有你知道他去了哪里?!?/br> 任心眼里閃過一絲恨意,轉(zhuǎn)瞬即逝。 “所以算我求你,讓我去找他。” 靳岑走過來,對葉一竹說:“不用理她,你快走?!?/br> 葉一竹有些恍惚,視線朦朧看著眼前這個無比陌生的女人。 “我不會離開大重的,就算李宇不肯放過我,你們不肯放過我,我也不會離開大重的!” 任心嘶聲凄厲哭喊著,尖利的叫喊猶如棒槌,敲醒了走神的葉一竹。 她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冷。 “我一定會等到他回來……”任心放棄掙扎,喃喃自語。 這些年,她大可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至于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可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呂家群。 所以她就留在這里,她堅(jiān)信,終有一天他會回來。 他們還會重逢。 她會告訴他,當(dāng)年她說的都是氣話,她后悔了。 葉一竹眼圈泛紅,神色冷淡,告訴她:“他不會回來了,這輩子都不會?!?/br> * ae本年度的秋秀場邀請了各方各界人士前來參加。 為了這次秀場,全公司上上下下從夏末準(zhǔn)備到初秋,力求將ae這些年所獲得的成就和最好的一面以多角度呈現(xiàn)在各方眼前。 葉一竹作為此次秀展的領(lǐng)軍人物,直到大秀開始的前一刻都還在檢查現(xiàn)場。 拿策劃本、掛對講機(jī),依舊不影響她的出彩形象。 酒會剛開始,葉一竹在后臺審視即將播放的vcr,柏柏給她送水,把譚中林的話傳達(dá)給她。 “姐,譚總說這次檢查完,接下來的工作就不讓你管了?!?/br> 葉一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屏幕,扭了一轉(zhuǎn)已經(jīng)打開的瓶蓋,心不在焉。 “我不管誰管?!?/br> 柏柏早知道她不肯聽,又趴到她耳邊說:“您是這次和lii合作秋秀場的主要負(fù)責(zé)人,今天要給貴賓提前展示我們秋季主場的核心風(fēng)格。譚總說,只有你能把控全局?!?/br> 葉一竹停下手里的動作,沉吟片刻,扭緊瓶蓋,“我知道了,等會兒就出去?!?/br> 可以回去完美交差,柏柏喜形于色,沖葉一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就腳步輕快離開了。 譚中林剛和幾位老總寒暄完,顧盛廷、范媛媛還有秦銘、黃蘊(yùn)就攜手走過來。 等譚中林禮節(jié)性沖他們頷首之后,柏柏湊到他耳邊:“搞定了?!?/br> 譚中林勾著嘴角笑了笑,抬腕看了眼表,吩咐柏柏:“還有一個小時,你們再去檢查一下等會兒模特要展示的服裝,千萬別出什么岔子?!?/br> “好的,我這就去?!?/br> 柏柏離開后,顧盛廷等人正好來到跟前,各自從侍者手里的托盤拿了杯酒,對譚中林以表祝賀。 “譚總,今晚我們可都是沖著能提前一覽秋秀場而來的。” 譚中林笑了笑,語氣飛揚(yáng),“一定不會讓范小姐失望?!?/br> 舉杯時,他將杯口壓低,挪到了顧盛廷面前。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意味不明的戒備目光全都落在了秦銘眼中。 “譚總,剛才我們一路走進(jìn)來看到櫥窗里展示的裙子,都是秋季新品吧?” 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張臉。 尤其對于黃蘊(yùn)、范媛媛這種從小生活奢靡的富家小姐而言,今晚酒會有關(guān)服裝方面的內(nèi)容無疑于是她們最感興趣的部分。 依次和他們幾人碰杯,譚中林解釋:“黃小姐好眼光,只是那些衣服現(xiàn)在還屬于非售出款,黃小姐若有看中的,還需要等些日子,我們再派專人給黃小姐量身訂制?!?/br> 秦銘聽得耳朵起繭,搞不懂她們女人買件衣服怎么還有這么多繁瑣程序。 抿了口杯中酒,他心不在焉四處環(huán)顧,后知后覺從入場到現(xiàn)在,都沒見葉一竹的身影。 “盛廷,來了啊。” 周芎川在一群人的簇?fù)硐侣氏瘸櫴⑼⒆呷?,引來現(xiàn)場不少人的側(cè)目。 “周董,恭喜。十五年輝煌,都是周董的嘔心瀝血之作。” 兩人聊了幾句,周芎川又招來譚中林問:“一竹呢,第一部分的展示也是她負(fù)責(zé)?” 他們內(nèi)部工作的情況,外人不好參與。顧盛廷側(cè)身把空酒杯放下,靜靜站著等待侍者添酒。 盯著杯里不停升騰的氣泡,視線逐漸失焦。 滿腦子都是旁人提及有關(guān)她的只言片語。 “周董,一竹最近工作太多,我就把第一部分劃出去給朱莉負(fù)責(zé)了。不過。等會兒壓軸的秋秀場前瞻,還是全權(quán)交由她。” 周芎川認(rèn)同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這樣的工作安排也十分滿意。 “交給她我也放心,只是和lii那邊的溝通,要做好、做全?!?/br> 譚中林笑笑,胸有成竹。 “您放心吧,這是她擅長的。” 他對她毫無保留的信任,徒然在顧盛廷的心烙了塊印,火辣辣的。 又像看不見的小石子,只要走兩步,就會被硌到。 在周芎川的陪同下,顧盛廷遇到許多同行,一番攀談過后,他總能像在自己主場一般如魚得水。 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他臉上維持一整晚的笑徒然黯淡。 心頭狂跳,說服自己不經(jīng)意循聲望去。 時隔多日,又再次看到她。 她的頭發(fā)似乎更黑,有瀝青的感覺。原本及腰的長度剪去大半,依舊很長,柔軟順垂搭到肩后。額頭全露,飽滿光滑,優(yōu)越骨相展示無疑。耳邊的淺藍(lán)色中圈耳環(huán)藏在發(fā)絲里,一晃一搖,光影在她清瘦得有些凹陷的臉頰陰影里,如同泛起的漣漪。 踩著高跟鞋的一雙筆直腿上有幾處淤青淺露,若不仔細(xì)看,會誤以為是皮膚太白而越發(fā)清晰的血管。 只有他敢這么明目張膽探看她的大腿內(nèi)側(cè)。 那日在溪湖閣樓外的驚現(xiàn)時刻,如果僅僅只擦出兩塊淤青,也算是幸運(yùn)到頂?shù)氖铝恕?/br> 等葉一竹轉(zhuǎn)頭跟職員指點(diǎn)說明時,他才完整看到她的面容。 清冷不張揚(yáng)的淡妝,粉得有些發(fā)紫的腮紅也掩蓋不住她的疲態(tài)。 剛才譚中林說她工作負(fù)荷大,他心頭一直有驅(qū)散不開的云霧,始終盯著她眼下臥蠶的兩暈青影。 可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在公司忙前忙后,掌控大局的“女強(qiáng)人”,某個夜晚,也許會在槍林彈雨的血腥場面里廝殺。 他們那晚救走任心和山口百惠的行動,他知道她一定會參加??陕牰皆诶钣蠲媲疤岬剿櫴⑼⒌男倪€是被揪住,高高掛起,恨不得沖上去從李宇腳下把人救活,逼問他有沒有傷害到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 滿屋的燈高高懸掛,璀璨奪目,刺得他瞳孔發(fā)痛。 葉一竹走了幾步,一陣頭目眩暈突襲,只好停下腳步舉起雙手捂住有些發(fā)燙的臉頰。 顧盛廷盡收眼底,口袋里的手不受控制往上抬。 可一想到那天在靜和,她與他對峙時冷酷無比的模樣,他又徒生恨意和嘲諷。 躊躇與自嘲的一念之間,已經(jīng)有人走到她身邊。 譚中林接過葉一竹手里的策劃本,視線從她血色暗淡的臉掠過。 “劉東少和趙曉玫過來了?!?/br> 葉一竹緩過神來,深吸口氣,從握筆的掌心變出一支口紅,晃了晃。 “交給我?!?/br>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邁開穩(wěn)健的步子。 搖曳生姿,從容自信。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譚中林忽而低頭,輕笑出聲。 拿緊手里還有她掌心余溫的本子轉(zhuǎn)身,看到顧盛廷就在不遠(yuǎn)處。 譚中林瞇了瞇眼,心神平靜,嘴角掛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 顧盛廷早已轉(zhuǎn)身和周圍人寒暄,不動聲色捏住杯角,力度很大,骨頭都在發(fā)顫。 * 晚宴開始前一個小時,ae才斃掉了lii在今晚秀場上的兩件衣服。 葉一竹拿著一杯香檳走到lii一眾人馬面前,對劉東少說:“劉董,我代表策劃部敬您一杯?!?/br> “今天秀場的準(zhǔn)備工作全靠葉小姐作為領(lǐng)軍人物才能順利完成,我們都十分期待等會兒的視覺盛宴?!?/br> 劉東少其實(shí)對ae這次的cao作也十分不滿——選品都是提前定好的,臨時pass掉他們家的兩件衣服,無非是ae看人下菜,覺得lii沒有太大名氣就可以為所欲為。 可誰叫他們拿到ae秀場入場券已經(jīng)算是十分走運(yùn)的事了。 他們能在各界打開品牌知名度也全憑ae這尊大佛。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的。 “劉董實(shí)在是抬舉我了,每一項(xiàng)工作都離不開ae員工還有l(wèi)ii各位的努力。我們譚總監(jiān)為了今天的秀,親自cao刀上陣,就是為了給各位呈現(xiàn)一場完美的視覺盛宴?!?/br> 葉一竹的用詞未免有些高傲自滿的感覺,趙曉玫在一旁暗自嘲諷,心里竟希望等會兒她口中“完美”的秀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才能狠狠打她的臉,滅一滅她的威風(fēng)。 把譚中林親自cao刀拿出來說事,也算是給足了他們面子,劉東少笑吟吟主動和葉一竹又碰了一杯。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br> * 葉一竹離開后沒多久,趙曉玫就疾步追上來。 “你故意的吧,你pass掉的那兩件衣服,是出自我的團(tuán)隊(duì)?!?/br> 葉一竹有些餓,不緊不慢給自己挑了幾個小點(diǎn)心。 “請趙小姐注意措辭,這是團(tuán)隊(duì)商量的結(jié)果。而且貴公司把宣傳權(quán)力交給我們,就應(yīng)該尊重和相信我們的決定。” 趙曉玫氣結(jié),把杯子重重一放,“我警告你,最好把任心和另一個女人交出來,不然李宇是不會善罷甘休的?!?/br> 聽到她的話,葉一竹依舊氣定神閑挖蛋糕吃,“你是怕自己邀功不成,還害李宇丟了山口百惠找你的麻煩吧?” “葉一竹,你別不識好歹?!?/br> 趙曉玫不屑地笑,環(huán)顧會場,目光最后定格在倩影成雙的顧盛廷和范媛媛身上。 “別說你們那邊勢單力薄,就連顧盛廷現(xiàn)在和李宇也是同一陣線的人,你還真以為你還能像當(dāng)年一樣,騎在我頭上為所欲為?” 葉一竹把盤子放下,拿了張餐巾紙細(xì)細(xì)擦拭嘴角,抬眼看她,不為所動。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沒人有空和你玩江湖游戲?!?/br> 說完,葉一竹不再多給神色錯愕的趙曉玫一個眼色,搖著貓步姿態(tài)愜意,輕松離開。 時間將至,全場貴賓移步至內(nèi)場,長而闊的T臺鋪滿藍(lán)調(diào)灰色的光澤,高掛正中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此次秀場的宣傳片。 大家紛紛入座T臺兩側(cè),甚至有人已經(jīng)手拿相機(jī)準(zhǔn)備好,十分期待。 現(xiàn)場的燈光暗下來,原本喧嘩的現(xiàn)場霎時安靜。 音樂響起,模特魚貫走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臺口望去。 第一個模特上裝的就是由今年秋季主流色彩暈染而成的長裙,是lii主打的一套設(shè)計。 劉東少和lii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更在意四周看客的反應(yīng)。 現(xiàn)場的女性都被亮眼的服裝深深吸引,有現(xiàn)場燈光和音樂的加持,氛圍感更迷人。 黃蘊(yùn)看得入神,目光一直隨著第一個模特游走到最前面,又走回來,對后面上臺的模特都提不起絲毫興趣了。 秦銘低頭耳語:“喜歡就給你買?!?/br>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拒絕這樣的情話。 黃蘊(yùn)莞爾一笑,挽住秦銘的手臂,濃情蜜意快要溢出嘴角。 顧盛廷神色淡淡,坐在靠近臺口的地方。翹著腿,雙手交叉隨意放在上面,姿態(tài)疏懶又冷淡,五官棱角被現(xiàn)場的低飽和燈光磨得格外凜冽。 這是他第一次看秀。 視野里,每一處布置,還有目不暇接的色彩,都與她有關(guān)。 以前他還不太了解她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她是真喜歡這份工作還是隨便做出了一個選擇。 在學(xué)校的時候,他們從不暢談理想和未來。 她總是說享受當(dāng)下,享受看不到未來在活著的感覺。 那種每走一步都是未知的新奇和快感,是她原本該枯燥又乏味人生的調(diào)味劑。 目光變得有些迷離,可緩緩走出來,出現(xiàn)在對面的她卻逐漸清晰。 她的身影隱于黑暗陰影,周圍空蕩如原野。 葉一竹就像一個人孤獨(dú)地站在高山之巔,清冷的神色好似將一切都隔絕在安全地帶之外。 模特總是以相同的頻率晃過他的視野,可一呼一吸之間,那個單薄伶仃的身影,還是紋絲不動站在那里。 對岸清澈的眼中,似乎也有他的身影。 交迭在胸前的雙手,其中有一根細(xì)長指節(jié)上,閃動著奪目的光。 顧盛廷無意識長舒了口氣,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緩緩垂下眼皮,頜角緊繃,白俊臉上的青筋突兀顯露。 在奢華的封閉秀場里,這一瞬間,他有種缺氧的脫力感。 四周的一切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他再次抬眼,目光凌厲,隔著山呼海嘯似乎要穿透她的身體。 葉一竹視線被黏著一般,似乎在欣賞T臺上令所有人入迷的她的嘔心瀝血之作。 眼前的虛影變得越來越小,腳下一軟,暈厥倒地的前一秒,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陣風(fēng)。 真正的自由了。 每一個模特走過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視野突然開闊的瞬間,顧盛廷眼睛一眨不眨,目睹她像折斷了細(xì)莖的枯葉,柔又緩地跌落塵泥。 人人沉浸于精彩的視覺盛宴中,不會有誰注意到T臺側(cè)面那片空地的動靜。 顧盛廷猛地喘了兩口氣,身體前傾,屁股已經(jīng)離開凳子,倉惶無比。 可下一秒,隔著茫茫人海,他看到譚中林把她打橫抱起,在一群工作人員的簇?fù)硐驴焖匐x開。 身后似有一陣疾風(fēng)。 黃蘊(yùn)欲急切開口叫住秦銘,可又顧忌到此刻的場面,不敢喧嘩。 范媛媛不明所以詢問幾句,黃蘊(yùn)不聲不響搖了搖頭,隨后,也提著包快速離席。 產(chǎn)生了一種,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停留在原地的錯覺。 范媛媛依舊一頭霧水,扭頭看身邊人,正想開口,卻被顧盛廷蒼白冷淡的臉色嚇了一跳。 顧盛廷姿態(tài)矜漠,不緊不慢抬腕理了理袖扣。 只有心在抖。 范媛媛咬了咬唇,對他說:“你要是覺得沒意思,咱們也可以提前走的。” 她知道他今晚其實(shí)還有別的應(yīng)酬,是她執(zhí)意要來,他也就接受了周芎川的邀約。 “走吧。” 他的確,一刻都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