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完，顧盛廷真的從側(cè)臥衣柜底部掏出兩套一中校服。

    秋冬外套。

    他的那件黑色和她的那件紅色。

    當(dāng)年兩人分開，是在夏天，穿不上外套很久。

    最后一次是氣溫回升后，他們在小旅館過夜，兩人校服都被扔到地上，要退房的時候顧盛廷很順手把她那件也掛在手里，拿回家洗。

    誰知道之后沒機(jī)會穿了，衣服一直壓在他房間衣柜里。

    后來靜和裝修完畢，顧盛廷本意是收拾幾件不常穿的衣服放到這邊，無意間翻到自己的黑色校服，撫摸注視很久，最后扔進(jìn)了集裝箱。

    反正是不常穿、不會再穿的衣服，他那時候也沒打算在靜和常住。

    也是和她和好，抱有一絲把靜和當(dāng)作他們小家的心態(tài)，在葉一竹從美國回來正式入職ae之前，  顧盛廷滿心歡喜憧憬著日后甜蜜時光，親歷親為收拾了一遍別墅，偶然翻到多年前寫滿回憶卻被遺忘的校服。

    從他的黑色里抖出一角紅。

    他忽然就心軟得不成樣，想把人抱在懷里，一刻不分離，就像當(dāng)年把晾干的衣服收回來時——把她的紅色裹在他的黑色外套里一樣。

    剛才她提議吃完飯去一中看看，他立馬就想起這回事，此時邊收拾整理邊揚(yáng)眉沖她邀功。

    葉一竹久久做不出反應(yīng)，這完全超乎她的認(rèn)知。

    外套不見光日七年，被積壓在陰暗角落，依舊嶄新如初，沒有絲毫霉潮，甚至有股干爽清香。

    就好像鎖住那天明媚溫暖的陽光。

    也完好保留著過去的故事。

    絲絲入扣地喚醒了葉一竹因?yàn)轶@詫錯愕而變得遲鈍的感官。

    把其他無關(guān)緊要的衣物都收起來，顧盛廷看她還捧著兩件衣服愣愣發(fā)呆，屈指彈她腦門，好笑：“不知道以為我死了，你睹物思人呢?！?/br>
    他那記爆栗子根本沒使勁，可葉一竹眼里還是迅速聚滿淚，眉頭蹙得很深，似哀似怒看著他。

    顧盛廷知道玩笑過了，伸手把她往懷里攬，溫柔在她眼角印下一吻，在耳邊輕聲說：“以前你都不肯穿我的黑色秀恩愛，今晚說什么我也要體驗(yàn)一把一中小情侶的樂趣?！?/br>
    葉一竹思緒游游離離，沒拒絕他有點(diǎn)幼稚的要求。

    兩人都換了休閑裝，尤其是顧盛廷，經(jīng)典款帆布鞋一套，一抹悠悠少年氣歷久彌新散發(fā)出來，  完全就是清爽又朝氣的男高。

    校服都是寬寬大大的，他穿她的絲毫不覺擁擠。葉一竹看他臭美半天，臉上嫌棄，可心柔軟像云彩，把他那件捧在手里翻來翻去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呀！”

    她輕呼出聲，瞥了眼正在照鏡子的顧盛廷，好似注意力全然沒在這邊，悄悄轉(zhuǎn)過身把衣擺掀起來，惶然又忐忑。

    她其實(shí)偷偷在他校服衣擺那里用簽字筆寫過一行字：

    葉老板專屬。

    但從沒告訴過他，一時興起，自己也快忘了。

    如今再看，回味起當(dāng)年那點(diǎn)小心思，覺得矯情又酸。

    不想穿他的校服，可標(biāo)記占有領(lǐng)地的心昭然若揭。

    正出神，顧盛廷突然從背后輕輕抱她，她整個人微微一顫，手忙腳亂把衣服蓋起來，可他溫?zé)岜窍⒊脸寥攵?/br>
    “我早發(fā)現(xiàn)了。”

    “啊……什么時候？”葉一竹臉驀地一燙，臊得不行想轉(zhuǎn)身，卻被他看似柔和的力量鎖得死死的。

    顧盛廷沉默一陣，把她扳過來，低頭碰了一下她的額心，“不重要，反正我永遠(yuǎn)是你專屬?！?/br>
    不回答，是因?yàn)榇鸢覆⒉皇悄敲疵篮谩?/br>
    如果是當(dāng)年在校最甜蜜快樂的那段時光就發(fā)現(xiàn)，他不可能容許她狡黠作惡還沾沾自喜。他一定會狠狠把她摁在床上，要她親口說出她對挑釁者的宣言：

    他是她的。

    然后臭屁地也在她校服那里寫：

    人和衣服——顧盛廷專屬。

    只可惜，他當(dāng)年全然沒發(fā)現(xiàn)，更想象不出一直清冷矜持的葉一竹也有如此嬌蠻又可愛的小女生心思。

    撩撥得七年后的他，心神蕩漾又滿腹遺憾。

    大概是因?yàn)檫@句話，就算那段時間她聽聞他和范媛媛的各種風(fēng)聲，回國工作也不通知他，和他慪氣，他卻還是有自負(fù)的勇氣，要她等他、相信他。

    在顧盛廷眼里，葉一竹比十七歲，更像女高中生。

    以前她天天穿丑校服在學(xué)校里面裝“好學(xué)生”，有點(diǎn)木，死氣沉沉的，但現(xiàn)在，她就像穿校服去二樓后座，盡情展示了自己全部迷人風(fēng)采，高馬尾一扎，分明是那個嬌俏艷麗的葉一竹。

    像最好年華的女孩，身上總有股清透又柔軟的朝氣。

    讓人愛不釋手。

    兩人徒步一路，慢悠悠沿大路走，街上熱鬧非凡，很多中年夫妻作伴散步，暢聊不停，從家庭瑣碎到單位八卦，兩人似乎聊到什么都理念相同，也是因?yàn)槿绱?，才能結(jié)為夫妻愿意撥出時間陪對方做這種無聊的消遣。

    有時候有人掃一眼人群中穿校服的兩人，目光不善，仿佛抓到自己女兒和班里男同學(xué)早戀。

    偶爾對上視線，葉一竹竟然下意識心虛。

    顧盛廷恬不知恥把她手牽得更緊，永遠(yuǎn)把年輕當(dāng)作資本，肆無忌憚地?fù)]霍炫耀。

    “不過以后我女兒早戀，讓我發(fā)現(xiàn)是哪個臭小子，我絕對不饒。”

    葉一竹古里古怪看他一眼，顧盛廷毫不在意，活在自己美夢里。

    如果有誰欺負(fù)他女兒，害她傷心難過，瞬間一肚子火，殺人的心都有。

    再轉(zhuǎn)念一想，看向身邊沉默安順的女人，心中滋味難辨：

    她爸爸如果知道她被傷得絕望透頂過，會不會也想要他的命。

    此時的顧盛廷還未可預(yù)知，一年之后，他在婚禮現(xiàn)場從葉集揚(yáng)手中牽過中年男人從小奉若珍寶的女兒、那日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吐露情意和做出宣誓的時候，聲音都在抖，最后潸然淚下。

    男人的眼淚，其實(shí)可以比女人的更guntang。

    *

    到一中的時候，里面正是安安靜靜的晚自習(xí)時間，保安攔下兩人，震驚到好笑：“我說你們，太狂妄了吧，這都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了?！?/br>
    這都不算遲到了，記曠課都有待商榷，可這兩人，還敢光明正大走校門。

    葉一竹想直接說明他們來這里的目的，可又覺得自己二十幾歲人了穿快十年前的校服裝嫩，糾結(jié)間，顧盛廷已經(jīng)樂天開口：“大爺，我們有請假條的，學(xué)生會出去購置東西。”

    保安眉頭一皺，雖然沒說什么，可已經(jīng)是個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

    “真的，不信你問這叔，我們出去的時候把通行條給他看了，沒給我們還回來呢。”

    正在偷偷抽煙那個保安個子更高一點(diǎn)，看起來也比較和善，說難聽點(diǎn)就是不那么精明。

    矮個子保安將信將疑看了同事一眼，高個子把煙叼在嘴里摸摸口袋，愣了愣，“可能是吧，這每天進(jìn)出這么多人，都是有通行條的，管不過來?！?/br>
    最后顧盛廷趁他們還在猶豫，樂呵呵抱了個拳就往里走了，完全不心虛。

    “你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萬一他真要找學(xué)生會的核查……”

    “查查唄，我雖然畢業(yè)了，可一中依舊有我的傳說?！?/br>
    葉一竹“噗嗤”一笑，輕輕呸了聲，說他不要臉。實(shí)際上，她心跳得厲害，總覺得“十七歲”的顧盛廷，似真亦假的就在眼前，熟悉得讓人心顫。

    “一中早不讓外人隨便進(jìn)出了，我本來是想，如果這招行不通，我就打個電話給老崔，以前我們回?？此彩堑寐闊┧H自到門口接保安才肯放人。”

    葉一竹默默聽著，沒什么感觸。

    她對這所學(xué)校，感情漠然，曾經(jīng)想，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可一別經(jīng)年，她發(fā)現(xiàn)只要在他身邊，她還是會念及那段和他盡情享受在禁忌區(qū)戀愛的校園時光。

    這也是她對這里，唯一的眷戀。

    顧盛廷沒注意到她情緒，悄咪咪繼續(xù)在她耳邊說，“這么多年，老保安還是那幾個。那個矮一點(diǎn)，就是當(dāng)年我借你校服我們都被攔在門口那次，盯著咱們一個個記名字的那個老大爺。”

    葉一竹微微驚訝，想再回頭看，一下被顧盛廷攬住往懷里摁，

    “別看了，反正只有我記得咱們每一次有接觸的細(xì)節(jié)。”

    他語氣有些不滿，又有些得意，葉一竹不接他話茬，從他懷里站起來，只和他牽手。

    “你當(dāng)年，什么時候知道我的名字？”

    顧盛廷忽一挑眉，覺得驚奇，逗弄她兩句，“這時候想起問這個了？”

    她以為他想不起來。其實(shí)也沒什么，因?yàn)橛袝r候認(rèn)識一個人，不需要過程。

    “就是借校服那天啊，大家都在本上記名了，第二天我在學(xué)生會瞧見那個本子了，想起有這么一個人來，特意翻到的?！?/br>
    她前面是一對小情侶，她是第三個記名字的。

    葉一竹不知不覺，扭頭看向那邊已經(jīng)翻修過，整齊嶄新的演講臺。而那個曾經(jīng)用來廣播的小屋，只是刷了層漆，并沒有太大變化，在幽暗夜色里，因?yàn)楣爬详惻f而輪廓模糊，遺世獨(dú)立的感覺。

    “廣播站搬到新樓去了，學(xué)生會也早就有了一間專屬會議室，那里現(xiàn)在用來擺放雜物?！?/br>
    顧盛廷低沉好聽的嗓音，有故事感。

    恰好走到第一個彎道，葉一竹循聲回頭看了眼顧盛廷，再轉(zhuǎn)臉，目光觸及定格的是那連排整棟的教學(xué)樓。

    燈火通明。

    下課鈴打響，瞬間沸騰，光影都跟著浮動跳躍。

    在她的視野里，那一個個歡脫朝氣在走廊跑鬧的身影，有顧盛廷，也有她自己。

    一去不復(fù)返的青春，蓬勃生機(jī)的校園生活，本就該如這回蕩在天際的熙熙攘攘，倥傯又簡單，足夠讓人回味一生。

    走出校門的剎那，對面小店依舊明亮，只是店家換了無數(shù)。

    葉一竹突然哭了，在顧盛廷有些倉皇的懷抱里哽咽：

    “你知道嗎，我享受這里，又厭棄這里，全都是因?yàn)槟?。我人生中的至暗時刻，全都在這里發(fā)生，我真的無法釋懷和原諒。曾經(jīng)，我只想遠(yuǎn)離這里，一輩子不再靠近?！?/br>
    遠(yuǎn)走高飛，遺忘一切惡與氐愁。

    顧盛廷的心被絞死，甚至不敢看她哭腫的眼睛。

    只是默默吻她被淚打濕的鬢角，在心里期許老天肯給一個救贖，許他給她一個沒有黑暗的未來。

    后來，葉一竹手里捏著一包糖，低頭看他一如當(dāng)年虔誠的信徒給她系鞋帶，聲音還是啞的，

    “有時候，我覺得哪怕自己狠狠騙你一次，我也不會愧疚?！?/br>
    顧盛廷仰頭，眼里仍有無垠璀璨的星海，溫柔一笑，“好啊，那你也騙我一次?！?/br>
    葉一竹心跳驟停，塑料紙被抓得嘩嘩作響，但只有她自己覺得刺耳罷了。

    “如果我騙你，你會怎樣？”

    顧盛廷把手搭在膝頭，很認(rèn)真地回答：

    “那你就騙我一輩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