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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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小區(qū)仍有炊煙裊裊,東走約莫十來分鐘是第五中學(xué)的早餐攤,此時正值酷夏中午,早餐攤憋屈地偃旗息鼓,只留兩條早晨賣剩的袋裝豆?jié){懸在炸油條的爍爍鋁鍋旁。 因而姚簡遞出幾個硬幣包圓豆?jié){時,那對長著麻子笑容可掬的老夫妻望著眼前這對風(fēng)塵仆仆的善男信女樂開了花。 姚述在她身后和她亦步亦趨,他身上還帶著大學(xué)城里那股未經(jīng)污染的愚鈍感,除此外還有股淺淡的汗味兒。姚簡才把他從大學(xué)的戶外籃球場里拎出來。 籃球、沙礫、清風(fēng),汗?jié)n漬的暢快淋漓的青春,那是姚述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 在籃球場不少低年級的學(xué)妹不知怎的羞紅了臉,扒著用以隔離球架和人流的網(wǎng)狀圍欄看姚述變著花樣的進球。 球網(wǎng)外,姚簡抱臂凝注著他健美的體魄和他進球時無意識淺笑的小動作,在姚述最后一個轉(zhuǎn)身時同他目光相撞。 這一撞絕了他絕殺比賽的大好勢頭,手指尖不能自控地晃了晃,然后失守。就那么一眼定了他的成敗輸贏,最后落得姚述肝腦涂地。 “我就不跟你們?nèi)チ耍彼N了友誼賽后的聚會沖籃網(wǎng)外笑著努努下巴:“我姐來了?!?/br> 籃網(wǎng)內(nèi)起哄聲此起彼伏,姚家基因強大,姚述清洌俊逸,他jiejie則是個蛾眉曼睩的美人。 姚簡對身后的嘈雜置若罔聞,也忽略了姚述驚喜又局促的眼神,帶著他回到了第五中學(xué)。 就那么靜靜地望著他親生jiejie挺得筆直的單薄的背影,及腰的烏發(fā)仿佛比她自身還厚重,迎風(fēng)走著,幾乎要將姚述的目之所及都淹沒成晦暗的灰黑色。 “咱們多久沒見了?”姚簡半袋豆?jié){下肚,饑腸稍有緩解,鉆進了五中后身,一屁股坐在業(yè)已荒廢的雙柱秋千上,連灰塵都懶得擦,握住秋千的一角不動也不晃,終于又和他說句話。 “忘了,挺久了吧?!?/br> 姚述同樣坐在略顯寒顫的秋千上,握住將他們二人隔開的柱子,耳畔旁響起秋千年久失修的咿呀聲。 至少三年,姚述撒謊說自個兒記不清了,是因為上次分開時不好看。 他們分開時他剛升高二,如今已快大學(xué)實習(xí),離畢業(yè)一步之遙。 其樂融融的除夕佳節(jié),在窗外隆隆炮響和電視機里難看的春晚相聲簇?fù)碇?,姚簡罕見地獲得了這個離異家庭的所有關(guān)注。 姚朝偉和李繼紅的大女兒,尚且算不上品學(xué)兼優(yōu)的姚述喜怒無常,在二人惡語相向離婚后作為姚朝偉的婚內(nèi)財產(chǎn)跟著老爹遠走他省。 這一年是這對離異夫妻的破冰年,姚朝偉特地把姚簡帶回老家短住一個寒假。 究其原因在于她那個當(dāng)導(dǎo)游的老爹有了新女人,她那個一手拉扯弟妹,每月給她打電話的老媽借著網(wǎng)絡(luò)電商的順風(fēng)車開辟了事業(yè)第二春。 一個得了愛,一個賺了錢,過去那些紛紛擾擾都似過眼云煙,不提也罷了。 但姚簡非要提,她一樁樁一件件把藏在和睦表象下的污濁暗流全捅了出來,她說他們從小吵到大,是個人跟在他們身邊都瘋了:“我有什么錯???我想要個家我錯哪兒了?我要搬回來住!再不然就讓淇淇跟著我住,我們倆自己找房子,我能賺錢——我能賺!” 除夕一整天都陰著臉,悶悶不樂的姚簡在大理石餐桌上爆發(fā),令父母顏面蕩然無存。耳背的姥姥姥爺不敢搭腔,喝著面前的氣泡飲料。 直到一巴掌甩在了姚簡臉上,大家才驚愕地僵在原地。 臉頰上霎時間浮現(xiàn)出五個巴掌印的姚簡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打她的不是別人,是滿眼通紅噙著淚水,在一巴掌甩出后自個兒也不敢相信的李繼紅。她向來是慈母佛心,特別對姚簡,對這個唯一一個不在自己身邊的女兒,她上心且遷就。 也許姚簡被她歉疚的態(tài)度慣壞了,她來家的寒假床單是新買的,床是新鋪的,所有的所有都是李繼紅和兒子女兒精心布置的,甚至于姚簡過去的房間都被整理成她當(dāng)初離開前的模樣分毫不差。 但姚簡卻把矛頭對準(zhǔn)了無辜的姚述,她雙眼如火炬熊熊烈火淬于其間,像要把姚述生吞活剝了,在姚述霍然起身替她解圍時猛地將他推倒在地。 “用不著你假好心!” 姚述的脊背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冰冷的地面,他望著發(fā)了瘋的姚簡,想說的解圍的話忽而滯在舌尖,雙唇發(fā)顫。 如果說姚述在這個暑假里有錯,就只會錯在他和自個兒的大姐算不上多親近,對她不咸不淡。執(zhí)拗的連名帶姓不肯叫她一聲姐,沒像meimei姚淇淇一般,接受姚簡近似于諂媚的巴結(jié)。 這怪不得他,姚述也正值敏感的青春期,而且姚簡畢竟走了那么多年。 追著姚簡出門的居然也只有姚述,嚇哭了的姚淇淇抽抽嗒嗒,其余人面色陰沉說不管她,吃菜!筷子你來我往,沒人真能下得去嘴。 室外有蒼茫雪海遮天蔽日。 跌跌撞撞的姚述咬緊牙關(guān),克服仿若被撕裂的腰盤處傳來的絲絲陣痛,追著她一路追到火車站。 在他要靠近時,火車隆隆駛過,姚簡不講道理轉(zhuǎn)過頭用最惡毒的話罵他,一字一句都錐進姚述心里…… “姐——” “我有事問你——” 從回憶中剝離,姚述忽然想說點兒什么,但兩句話同時響起,他禮貌地凝注姚簡潔凈的臉頰:“你先說?!?/br> 在秋千上能夠心平氣和坐在一起的姐弟倆,像是已將除夕夜不愉快的不和諧音從腦海中徹底抹除了。對姚簡愛答不理的姚述看似冷淡,實則是個懂事孩子,到底還是在親情前屈服,向蠻橫嬌縱的姚簡低下頭顱。 誰認(rèn)錯誰低人一等。 姚述在白雪紛飛的火車站外終于叫了姚簡一句姐,對她說,聲音沙啞顫抖。 “姐,我錯了,跟我回家吧。” 兩個人的個性似是在三年光景里互換了。 希望能夠通過討好、諂媚獲得家庭矚目的姚簡如今霜眉冷目,從骨子里透露出一股難以令人接近的疏離。 但他們有一點是相同的,都對過去諱莫如深。 “你知道淇淇現(xiàn)在的男朋友是誰嗎?” “她一同班同學(xué),人我還見過挺不錯的?!?/br> 姚簡抬眼瞅了瞅他,對他的評價不予置評。 “你給她打個電話吧,我的電話她不接了。這個是我上午和她見面的時候從她包里找到的——不能這么干,對身體損傷太大了?!?/br> 借著刺眼的天光,姚述兀地怔住。 他看清了雙目空洞的姚簡從包里翻出的東西,一盒已吃掉大半板的緊急避孕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