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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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真的需要拍這么多嗎?” 周景輝蹲在一株半人高的盆景面前,捧著一朵飽滿的艷紅色花朵,極力維持著笑僵的臉,小聲問道。 應(yīng)子儀則要直接得多了,吱啦一聲刮走鏟子上的土,打斷了卓翼陽的快門聲?!拔覀冞@社團本來就沒想著評先進,你別給我們沒事找事。怎么不去拍學(xué)宣隊那種大社團?” “別提了,我就是被學(xué)宣隊的人趕出來的。那個主席想追我們社團的——你們院那個姚雅潔……”見到應(yīng)子儀臉上一瞬間閃過的不屑之色,卓翼陽才接著說,“他嫌我在旁邊礙事,就把我打發(fā)走了……” 用風(fēng)評不佳的績點第一編造莫須有的八卦果然精準(zhǔn)踩中兩人的興趣點,應(yīng)子儀冷哼一聲銳評道:“禿頭普信男和作弊拜金女,絕配。” 周景輝也不介意他把自己一身泥的樣子選進年鑒里了,樂呵呵地給花盆填進一鏟土?!吧洗芜€聽說她想進管理科的宣傳處呢,我還想學(xué)生物的怎么進得去,原來是有‘關(guān)系’啊……” “就是,所以在這種無良社團大行其道的時候,咱們穩(wěn)扎穩(wěn)打,還是有機會的。”卓翼陽提醒道,“年度先進可以加百分之二十的社團經(jīng)費呢,這樣大家的跨區(qū)考察項目就有希望了。” 雖然知道這兩個腦子里只有實驗數(shù)據(jù)的科研狂絕對不會想到那一層,但這么一通瞎話編下來,他還是緊張得手心出了汗,差點打濕了公用的相機鏡頭。 他的確是被學(xué)生宣傳隊的人趕出來的,不過不是因為這么扯淡的理由,而是那個著急立功的副主席見他沒事就在管理科附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端著相機不知在拍些什么,敏銳地把他提前支走了。 這學(xué)校里到處都是在光明國的仇恨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學(xué)生,眼睛一個比一個毒,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至于直接硬闖就更得不償失了,這個身份在管理科的全勤記錄可是還有大用處呢。 卓翼陽輕嘆了口氣,小心地蓋上鏡頭蓋把相機放到一邊,然后整理好表情熱心地幫應(yīng)子儀搬來一個大花盆。平板電腦在書包里震動了一下,他猶豫了一下忍住了上前查看的沖動。 “說得也是??上皆逻@兩周都沒來,不然我們新培育的這一批觀賞花也能早點整理完了。趕完憲法日又要趕國慶活動,這一天天的……” 卓翼陽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嗯——她最近有好幾個ddl呢,可能法學(xué)生最近就是比較忙吧?!?/br> “喔,她有和你聊天嗎?” 被一語道破天機的卓翼陽眨了眨眼睛,很快擠出一個笑容?!吧洗卧谑程门龅?,隨便聊了幾句——” 他的瞎話在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時戛然而止。 背過去的應(yīng)子儀擋住了他,因此寧山月沒有第一時間透過那扇臟兮兮的玻璃門看清溫室里有幾個人。但當(dāng)卓翼陽震驚的臉從她背后露出來時,她也愣住了幾秒,眼睛瘋狂眨動,簡直恨不得下一秒就落荒而逃。 “哦,是寧學(xué)妹啊,我們今天就等你了呢?!敝芫拜x絲毫沒注意到這種怪異的氣氛,一會看看她一會看看卓翼陽,曖昧地笑了起來。 “呃……抱歉,我最近是有點太忙了……”寧山月一邊說一邊右眼皮狂跳,快速打量了一圈溫室——兩盆開得正盛的茶花,蹲在地上干活的三人,還有紅衣少年身后的一臺黑漆漆的相機。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后退了一步。 “不用在意,日常工作我們兩個人就已經(jīng)夠了,你們有空來玩就好。”應(yīng)子儀理解錯了她的意思,歪歪頭疑惑道:“怎么了?這東西沒變異,只是我們復(fù)原出來的新品種……” 還是卓翼陽反應(yīng)快,迅速將外套脫下蓋在相機上,嘿嘿笑道:“好巧啊,沒想到被攝影社那幫家伙排擠還能因禍得福,咱們今天終于湊齊了?!?/br> “湊什么齊?你又不是我們這兒的?!?/br> “哎?我都義務(wù)勞動這么久了,把我當(dāng)個編外積極分子不過分吧?” 寧山月只見他瞪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望著自己,眉毛下垂,一邊插科打諢一邊瘋狂朝自己遞眼神,像極了犯了錯正在求情的小狗,原本繃緊了的神經(jīng)也有幾分軟化了。 “你來了就好辦了,卓翼陽你既然喜歡義務(wù)勞動,那就你們倆把這堆培養(yǎng)土清理一下,把大塊的石頭都挑出去。周景輝和我去拿水培苗?!睉?yīng)子儀說。 “好嘞?!敝芫拜x立刻起身,出門前還特意朝兩人擠眉弄眼,拍了拍卓翼陽的肩膀,差點把本來就沒蹲穩(wěn)的他推到土里去。 ——一個是憤世嫉俗的直腸子,一個是熱心但不靠譜的科學(xué)狂,卓翼陽現(xiàn)在很懷疑自己潛伏在書呆子社團里發(fā)展下線是否搞錯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 寧山月的腳步有些躊躇,緩慢彎腰撿起了應(yīng)子儀留下的鏟子。少女身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從綠葉的縫隙間飄過來時,他渾身的肌rou都繃緊了,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著,幾乎要擠壓出胸腔里全部剩余的空氣,讓他暈眩。 上一次在這里見到她,還是…… 凌亂的呼吸、壓抑的呻吟、機械失控的空轉(zhuǎn)、甜膩的香氣……卓翼陽的臉頰居然有些發(fā)熱,連忙一把掐住自己的大腿,努力趕走那些倒灌進大腦的畫面。 冷靜,冷靜,不然一會兒更要被她誤會了…… “學(xué)姐,你……還好嗎?” 花叢后面的影子一下停住了動作。還沒等到她的回答,卓翼陽就急急地補充道:”上次的事對不起啊,我真的是想幫你的忙的,是我太沒經(jīng)驗了,如果我沒有亂動程序可能就沒事了……管理科怎么派那種人來???我聽說其他的學(xué)生都是送去醫(yī)院的,我質(zhì)疑他他還差點給我個處分——他們不會對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寧山月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她已經(jīng)差不多想明白了,這整件事與管理科關(guān)系不大,多半就是一幫懷疑她是叛國者的人給她下的一個套,可能是治安軍,可能是那天那個神秘人——也就是說,無論她那天去哪里,他們都有辦法把她找到,再找個借口把她送到審判臺上。 更何況她違規(guī)達到高潮本來就會有警報,卓翼陽報案害她純屬多此一舉??上鄣锨喱F(xiàn)在“死”無對證,連是敵是友都分不清,那天的真相就變得更撲朔迷離了。 她真奇怪自己以前怎么能在一堆謎團里忍受那么久。 大腦還亂作一團,只聽見卓翼陽說:“那身黑制服,是管理科的行刑官?” “你不知道?”她終于忍不住問。好吧,就算這是裝傻也裝得太過了…… 卓翼陽搖搖頭:“E區(qū)的管理科人很少,這些事情都是治安軍在做……不,應(yīng)該說很多行刑官都和治安軍‘同流合污’吧。” 這個奇怪的形容詞他用得有幾分咬牙切齒,寧山月一下怔住了,手里的鏟子差點沒拿穩(wěn),幾顆挑出來的石頭又滾回了花盆里?!笆裁匆馑迹俊?/br> “沒什么,只是想起我認識的一個jiejie……”卓翼陽緩緩道,“她和男朋友……違規(guī)了,戴著貞cao帶的時候,沒到一個月也是人說有技術(shù)問題,結(jié)果去了以后原來是行刑官故意找借口,想sao擾她?!?/br> “然后呢?”寧山月的呼吸有些困難。 “她當(dāng)然不同意,按規(guī)定向管理科要求換人。這激怒了那個行刑官,他買通了治安軍的人,把她的男朋友打成了強jian犯送去邊境服苦役,她又因為‘包庇罪犯’被判了三個月的禁欲教育,每天都要面對那個行刑官,實在難以忍受就申請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去邊境,沒過兩個月就得了輻射病……” ——然而實際上是組織劫持了邊境開發(fā)科的隊伍,讓兩人逃到了界墻外面,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不過卓翼陽也不算在編故事,在那個由反叛和仇恨集合起來的家庭里,每個人的過往都是這個國家凝縮的血淚史。 在這片名為光明的土地上,卻到處都是那樣無知無覺地戴著枷鎖、無法掙脫的靈魂。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寧山月的反應(yīng)。她一言不發(fā)地低下了頭,一只蚯蚓緩慢地從土里鉆出來,在空氣中搖頭晃腦。她鏟起一抔土蓋上去,眼瞧著它在底下蠕動,然后溜進花盆深處消失不見。 “我害怕學(xué)姐也變成那樣,但是我當(dāng)時什么也沒有做,真的很對不起……”扣著花盆邊的手指逐漸用力得發(fā)白,卓翼陽深吸一口氣,“現(xiàn)在能看到學(xué)姐平安回來,我——” “我不會變成那樣的。” 卓翼陽瞬間豎起了耳朵,撥開交錯的枝條,只見寧山月突然站了起來,低頭盯著自己沾滿灰土的雙手。 原本渾渾噩噩地期待著的未來,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搖搖欲墜了——不,或許從一開始它就只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幻影而已。 沿著設(shè)定好的道路循規(guī)蹈矩并不能使她得到應(yīng)有的回報,只會使她變得軟弱、閉目塞聽,最終任人宰割。 至少那條墮落的路,她是絕對不會選擇的。 寧山月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 “我不會變成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