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坐在沙發(fā)的對面，氣氛略微有些凝重。

    徐思若開口說“你不相信我？”理所當然——叢影是頂級的黑客，在坎伯萊也稱得上相當有份量的程序開發(fā)者，甚至不好說他的戰(zhàn)斗能力和信息技術(shù)水平哪個更強。

    但她也有她的王牌。

    “這間屋子的密碼表面上需要使用非常復雜的數(shù)學公式運算，實際上想要破解并不難，關(guān)鍵在于里面的重要程序使用的是早就被淘汰的古老計算機語言?！闭f到這里，她難免帶上了些諷刺地說“你還真喜歡古董。”

    密碼當然不好破解，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有大半歸功于曾經(jīng)在這里度過的時光?？戳怂嬎隳敲炊啻我院?，加上后來學到的信息知識，她不算很費勁就解出了它。

    “我已經(jīng)算出了下一次的密碼?！痹谛焖既裟畛隽艘淮當?shù)字后，叢影的表情才稍微認真了些。

    “你要和我比什么？”他攤了攤手，顯得無可無不可“比誰先黑進誰的光腦？破解一項程序？還是各自寫一段代碼？既然是你提出的挑戰(zhàn)，就由你來決定吧?！?/br>
    徐思若注視著某處，在她的記憶里那里有個暗門，連接著地下實驗室。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她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編寫一段人工智能程序。”她說。

    “以誰的程序更接近‘人’作為勝負的標準?！?/br>
    “你膽子倒是不小。”叢影笑出了聲“公然違背聯(lián)邦信息安全法，這場比試的內(nèi)容要是泄露出去我們都得進去。”

    “只有我會進去吧?！彼卣f“就憑烏托邦里的那些東西，沒人會相信貴公司對此毫無建樹?！睘跬邪罾镉幸恍﹏pc智能已經(jīng)與人類沒什么區(qū)別，至于隕海就更不用說了。

    “看來你是什么都知道了?！彼柫寺柤?，看起來有些無奈“我很想說我覺得你并沒有勝算——但還是算了，畢竟從二十一世紀古典小說里的套路來看，愛說這種話的反派一般下一章就要被打臉了?！?/br>
    “我可以讓你這一章就被打臉。”徐思若毫不客氣地說。

    叢影也沒生氣，反倒說“那就說明，主角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取勝，這個方法往往埋藏在先前的諸多伏筆之中，揭露的那一刻最為暢快?！?/br>
    “假如你能讓我欣賞到這樣一出好戲，我也心甘情愿。”他說“畢竟，出演與創(chuàng)作都是我的喜好?！?/br>
    “來吧，女主角?！眳灿按蛄藗€響指“我們開始吧？需要我借給你硬件設(shè)備嗎？”

    ……

    拋開自身的恩怨，一切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叢影在人工智能編寫領(lǐng)域確實難有敵手。在為數(shù)不多她和“隕?！钡慕涣髦?，她能感覺到他那已經(jīng)臻于完善的人性。

    而且由于叢影的性格，導致他所編寫的人格非常追求真實，完美體現(xiàn)了他崇尚復古的思想。他追念的那個時代，確實有相當一批人執(zhí)著于復刻最接近人的人造生命。

    可以說，這場挑戰(zhàn)的結(jié)果幾乎已經(jīng)注定，叢影正悠哉地點著屏幕——徐思若知道他壓根就沒準備寫新的程序，而是打算直接拿出隕海來給她一點小小的震撼。揭穿他更沒有意義，畢竟她也沒說不能直接拿成品出來。

    但她贏定了。

    六個小時后，在叢影已經(jīng)不耐煩地拿起第二本紙質(zhì)書看時，徐思若終于抬起頭說“我完成了。”

    她余光瞄到他看的小說，這是一本看書名就一言難盡的苦情小說，徐思若心想這人品味越來越神奇了，她沒記錯的話以前基本只看名著來著。

    “寫得很好?！彼畔聲?，不知道到底是在說那個。

    其實這場比試有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漏洞。那就是這個“接近人”的標準并沒有被定義，而人性卻是極其復雜的。如果讓他們編寫的人工智能放在同一場景根據(jù)行為判斷，假設(shè)他們都面對一個傷重的路人，你很難說救或不救哪個更像人類。畢竟現(xiàn)實中，這兩種選擇都會有人做出。如果劃定了惡劣紛爭的環(huán)境，甚至有可能會選擇再捅那個人一刀謀財害命。

    所以叢影也提出了這個疑問“你要怎么判斷更接近于人？”

    徐思若早就想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她看著叢影那雙碧色的眼睛，仿佛看見他內(nèi)心深處最平靜無波的湖水。

    “挑戰(zhàn)是我提的，題目也是我想的，甚至連規(guī)則都是我定的?！彼酉聛淼脑掞@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未免太不公平，你不覺得嗎？”

    叢影似乎也沒想到她會這么說，畢竟他讓步的理由很明顯，他不覺得她會贏，因此沒必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

    “所以我把判斷的權(quán)力交給你?！毙焖既粽f

    “讓傲慢不可一世的反派心服口服地說出‘我輸了’，你不覺得這才是最痛快的發(fā)展嗎？”

    叢影心情微妙地補充了一句“我總感覺你特別討厭我，但我明明也沒做過很過火的事，難道是前世的孽緣嗎？”

    徐思若并不搭理，這人確實和自己起碼有兩輩子的仇。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回到正題，神情不明“還有附加條件嗎？”

    “有。”徐思若繼續(xù)說“以我勝利為前提，我可以把這段人工智能程序給你，但條件是你還得回答我一些問題——大概六七八九十個吧，不會很多?！?/br>
    叢影甚至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才好了，但他最后還是選擇不多廢話，接過徐思若發(fā)送的展示程序研究了起來。叢影的光腦開了私人模式，徐思若是看不到他的屏幕也聽不見聲音的，但依然可以看到他的表情。

    從一開始的漫不經(jīng)心，到后來的漸漸入迷，到最后久久不能平靜。甚至沒過多久，他就放下了光腦，平靜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輸了。”

    盡管早有準備，但聽到他親口承認，徐思若心中還是泛起了一股奇異的感覺，她看著他仍失神的模樣，詢問道“你需要完整的程序嗎？”

    徐思若篤定他有極大概率會接受這個交易，她也確實急切地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問題的答案，一些只能從他身上得知的答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段程序的魅力。

    嚴格來說，由她編寫的代碼粗糙而充斥著一些意義不明的漏洞，這與時間還有創(chuàng)作者本身水平息息相關(guān)，雖然也有稱得上中上的水準，但絕對無法和“隕?！辨敲馈?/br>
    何況出于一些擰巴的倫理問題考慮，這充其量只是個半成品。甚至拎出去都未必會被聯(lián)邦判定為違規(guī)。

    然而，這個只耗費六個小時就被她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工智能、被她起了一個特別的名字——娜薇。

    準確來說，這是以她了解下，叢影所希冀的夢中情人“娜薇”為藍本，創(chuàng)造出來的虛擬形象。她確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的創(chuàng)作比這個更接近于他幻想中的“娜薇”，畢竟他是真的曾經(jīng)把自己當成她養(yǎng)過。

    如果他接受這項交易，不僅她會得到一些迫在眉睫的問題答案——先假設(shè)他真的會答。更重要的是，他會徹底移情他的虛擬戀人，從而放下對她本人的執(zhí)著。

    出乎意料的是，他拒絕了這個提議。

    “不必了。”他的表情平靜得可怕，像驟然夢醒時卸下了一切溫和正直的假象“她如同我想象的那樣完美，但與她相處的每一秒都提醒著我，我們之間相隔著數(shù)十個世紀的距離，還有無法跨越的次元。追逐到最后，這已經(jīng)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她終于從我的夢中走出，卻對我說‘假如你真的愛我，就請不要再執(zhí)著于我了’?！?/br>
    而這，也是她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