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月的敘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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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為母親以前,我從未真正理解過母親的選擇,我發(fā)現(xiàn)我很難把她從我的母親——那個壓迫者——的身份中剝離開,把人還原成人是困難的。從未有人真正做到過這一點,人是復(fù)雜的社會生物,每一項決定看似由自己發(fā)出,其實都有背后的文化成因,且對其所投身的社會產(chǎn)生反饋和影響。但我還是愿意去做這個嘗試。 起先我讀的是理科,在我的母親的要求之下,入學(xué)時我的專業(yè)是醫(yī)學(xué),畢業(yè)以后我并沒有按照她的愿望保研到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而是考入一個文科排名靠前的綜合類大學(xué),研讀社會科學(xué)。我的研究方向主要聚焦在性少數(shù)群體,這是梁玲阿姨帶給我的影響,我常常在文獻中看到類似的觀點:日漸增多的酷兒文學(xué)顯示出“社會經(jīng)濟的不穩(wěn)定,會在邊緣性少數(shù)者的生存壓力上體現(xiàn)”,這類文本的著眼點“并非lgbt群體的公民權(quán),而是若不借助其經(jīng)濟勞動者的形象,就無法想象他們其實也是一般人的現(xiàn)象?!?/br> 在最初的震驚過后,母親和父親再次回歸了父母的身份當中,我意識到人對一件事情的認知是有強大慣性的,十六年間他們都是如此,哪怕有朝一日我知曉了他們的身份,他們依然還是我的母親和父親,和從前沒有太大變化。 生下我以后,母親再次投身于工作當中,同時店鋪也給她帶來了穩(wěn)定的收入,以至于在后來的裁員大潮當中,她和其他很多人一樣下了崗,卻因為擁有副業(yè),依然和以往一樣繁忙。那一年我十八歲,和母親的戰(zhàn)爭因為我去外地讀書而告一段落。父親承接各種工程,總是有很多需要應(yīng)酬的時刻,很奇怪的是母親從未有一次因為這件事和父親吵過架。我想他們之間的羈絆確實讓他們有種我無法理解的默契,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無法和父親母親親近,當室友以每天兩次的頻率和父母視頻聊天的時候,我總是覺得非常落寞。因為我的性格原因,我也常常反省自己是否未能盡到為人子女的責(zé)任,沒能像室友一樣和父母那般親密,但是想到他們二人從出生開始便是親人,在缺少我的出席時已經(jīng)建立如此牢固和深刻的連接,這讓我有勇氣去追求我自己的人生。 讀書以后,我很少回家,母親養(yǎng)了一只奶白色的小狗,我是從我們的三人群里知道這件事的。遛狗的事由父親全權(quán)負責(zé),但奇怪的是狗狗非常喜歡母親,據(jù)說是因為剛開始回家那幾天一直由母親照顧,所以早就認了主人。 我和丈夫結(jié)婚時,狗狗被允許進入餐廳,參加了我們的結(jié)婚典禮,那一年我二十八歲,母親年過五十,還和年輕時一樣精力旺盛。到我三十五歲那年,狗狗壽終正寢,全家人都很傷心,我向母親提出再養(yǎng)一只作為補償,母親拒絕了我,她說她已經(jīng)安排好和父親一起旅游,讓我不必掛心,那一年母親五十七歲,而我也已經(jīng)是一個兩歲的孩子的母親。 理解母親和成為母親對我來說是一個終生的課題,我努力在親子關(guān)系之上不再重蹈母親的覆轍,希望能夠更多傾聽,和世界上其他所有事情一樣,沒有什么能夠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答案,我的孩子非常早熟,但他的性格有些軟弱,過于依賴大人給出的解決方案,由于我不想成為母親一樣強勢的人,努力引導(dǎo)他作出選擇,反而給了他過多的自由,導(dǎo)致成年后的他的指責(zé),他說他希望能夠有一個教給他正確答案的母親,而不是像我這樣。 好像無論怎么選擇,母親終歸都要承擔(dān)子女的指責(zé),這是一個很難避免的問題。我逐漸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母親也漸漸老去,不再鋒芒畢露,竟然也能和我坐在一個房間里,暢談一整個下午關(guān)于旅行途中的見聞。 是父親先行離開我們的。 早些年他得到機會,為了抓住那個項目,很長一段時間拼命應(yīng)酬,喝了很多的酒。我們家族有過喝酒猝死的先例,到了父親這一代,過度的飲酒導(dǎo)致他的肝腎功能受損,誘發(fā)了癌癥。因為發(fā)現(xiàn)得早,術(shù)后恢復(fù)很好,又和以前一樣過了二十年。一切發(fā)生得很突然,父親到了八十歲,因為感冒入院,再也沒有出來。 那一年我五十六歲,兒子結(jié)婚得早,守在病床的一共有五人。父親常常非常疲憊,說的最多的是讓我們離開,不要守在病房,母親卻沒有起身趕人,而是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床頭,我印象中母親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一直到父親病逝,母親一個人完成了所有的身后事處理,我以為她會就這樣一直沉寂下去,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年,母親告訴我她打算再婚。 我表示無法理解,從那之后,母親常常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參加旅行社,帶朋友回家聊天,先后換了好幾個男朋友,幾次說過想要再婚,卻最終都沒有進行到那一步。 就這樣過了十年,某一天我再次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告訴我她住進了醫(yī)院。 我不是不想陪著母親,只是父親死后,母親的脾氣變得異常古怪,她不愿意我留在她的身邊,幾次讓我離開。這次趕到醫(yī)院,她的樣子非常平靜,招手讓我坐在旁邊,跟我講起她和父親小時候的事情。 我看著她的樣子,年邁而蒼老,頭發(fā)早已花白,眼神有種過于祥和的平靜,以至于能夠直接和蒼老相連,帶著死亡的氣息。 將一個人還原成人是困難的,以前她是母親,直到這一刻,她開始接近紀春了。 她跟我說起父親,情緒難得有些波動,某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她年輕時的影子。 她說:“他死前跟我說他這輩子沒有遺憾了,什么意思,他自己倒是過完一生了,那我呢,就不管我了,怎么這么自私的。” 她說:“月,你不明白,你爸沒了,我不僅失去了一個男人,我還沒有哥了?!?/br> 她說:“我們從出生開始就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你不明白的,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么長的時間?!?/br> 我握著她的手,我一直握著她的手,直到我不得不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