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鏨的出生算得上是個意外，她的父母在方鑒中舉之后日子便好了起來，手里有了銀錢，也沒有了朝不保夕的重壓，心情自然也好，老夫妻兩個煥發(fā)第二春，一個不小心就有了方鏨。方鏨是幼女，前頭有個在朝中為官的jiejie，父母自然對她沒什么太高的期望，由著她自由活潑地野蠻生長。

    永興二十六年，方鏨十二歲，這一年父母決定把她送到方鑒身邊去。方鏨自然不肯，她攏共沒有見過方鑒幾回，心中多少害怕。她的父母便哭道：“你可憐的阿姐難有子嗣，就你一個姊妹，你不與她親近，她老了之后怎么辦呢？”

    方鏨雖然頑劣了些，但心還是好的，聽著覺得她的阿姐孤苦可憐，便應了。進了京中方知，屁嘞，她阿姐過得不知有多好。

    被方鑒按著打的時候，她邊哭嚎邊在心里想，真真是上了當了，她的阿姐哪里是小可憐，她方鏨才是那個小可憐啊。

    “你哭這么大聲作甚，我都沒用力！”方鑒為了逮住她出了一身的汗，被她哭得腦仁都是一突一突地疼，手一松就叫方鏨滑脫，幾步躍了出去。方鑒氣得冒火，四下無物，抬手就將手里的竹杖朝她擲了過去，方鏨早跑沒影了，竹杖沒拋出多遠，可憐地墜到地里，方鑒指著她逃走的方向罵道，“有本事別回來吃飯！”

    身后有人在笑，方鑒回頭望向來人，喚人的聲音里帶著無盡的委屈：“大人……”苯魰鱂洅?ｏ18?ｏ?
.?ｏ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wǎng)址

    高云衢倚在門邊，看她的笑話：“你這個阿妹啊，念書不行，習武也不行，跑得倒是夠快。”

    “阿娘說，阿鏨大了，叫我好好教一教，我哪知是這么個潑猴，早知道就不答應阿娘了。”方鑒也是頭痛，她父母來信與她說，想讓方鏨在她門下受教，她想著一母同胞，做長姐的也該盡些責任，便應了下來。來了才知那是個混世魔王呀，書念不進去一個字，整日里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魚，隔叁差五就要方鑒去學堂里給先生致歉。堂堂四品大員，曾經(jīng)的叁元魁首，在先生面前被訓得抬不起頭。方鑒活到這么大都沒有過這種體驗。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半點沒有用處，但說來說去也不是些大錯，至多是小兒淘氣了些，又滑不溜手，方鑒拿她也沒什么辦法，有時候貼心起來又覺得是個好孩子。方鑒只覺得矛盾得緊，怪不得父母非要將她送出來。方鑒嘆氣，覺著自己蒼老了不少。

    高云衢被她逗得發(fā)笑，道：“要不要我替你教？我馬上便要得閑了。”

    方鑒聞言卻正了神色：“大人還是決定辭官嗎？”

    高云衢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疏，在她面前揮了揮：“折子我都擬好了。”

    方鑒皺眉：“大人，我還是不認同，你正是前途大好，何苦為我舍棄即將到手的一品金帶呢？”

    高云衢當年所言的七到十年真真是估算得極準，她做吏書七年，將朝堂上下滌蕩一清，早早地便完成了她們預定的計劃，衛(wèi)杞極看重高云衢，從從不吝惜獎賞，只等政事堂變動空出位置就要叫她更近一步。

    高云衢站直了，鄭重地向方鑒說道：“阿鑒，我說過了，不是為了你。這是我早就決定好的事?！?/br>
    “難道我的前路不是你考慮的一環(huán)嗎？”方鑒并不傻，不論高云衢此前如何考慮，此時此刻她要辭官，最大受益者必是方鑒，她不止給方鑒讓開了路，她為官幾十年積累的一切也都留給了方鑒。

    高云衢笑道：“阿鑒，你我何必分那么清，不如說正是有你，我才能這么做。有你接替，我便不怕此前苦心付諸東流，沒有人比你更懂我要什么。”

    “大人……”

    “好啦，我要做的事，你攔不住，聽話些?！备咴漆槟米嗍枧牧伺姆借b的肩頭，令她打起精神。

    她們不是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方鑒自來是說不過她的，嘆道：“陛下該是要生氣的?！?/br>
    “那是陛下的事了?！备咴漆閿偭藬偸郑鳠o賴狀，方鑒拿她沒辦法，只得擱置不提。

    第二日，高云衢就帶著奏章入了永安宮。

    衛(wèi)杞見她本是極高興的，朝堂上下運轉(zhuǎn)順暢，她的閑暇也多了些，見她來便叫她一道下棋。

    她們許久不曾對弈了，衛(wèi)杞把玩著棋子感慨道：“還記得年少時你我也是在這里對坐手談，你勸朕更有耐心些……一晃眼竟也這么些年了?！?/br>
    高云衢聞言也是感慨萬千，年少的時光如同溪流之中閃爍的微光，曾經(jīng)那些苦和難都如泥沙污濁隨波而去，一捧鞠起只余了點點光芒，絢爛又溫柔。

    “高卿，你瞧現(xiàn)今的天下，算得上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了嗎？”這一日陽光溫煦，從窗外照進來，傾在衛(wèi)杞身上，她帶著笑，沐浴在陽光里，不是明堂之上高高在上威儀不肅的帝王模樣，更像是當年那個隱忍蟄伏卻心懷壯志的少年衛(wèi)杞。

    高云衢恭謙地道：“回陛下，雖不中，不遠矣?！?/br>
    “你呀，”衛(wèi)杞笑道，“換了旁人，拍馬溜須猶恐不及呢。”

    “陛下，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的路才最難走?！备咴漆閿苛嗣佳?，話語依然恭謹，語畢往棋枰上落了一子，只一子棋盤局勢便瞬間翻轉(zhuǎn)。

    衛(wèi)杞大驚，仔細往棋盤上反反復復地看，但已是無力回天，終是嘆道：“到底是高卿，朕弗如也?！?/br>
    高云衢站起身向衛(wèi)杞執(zhí)禮，道：“陛下日理萬機，區(qū)區(qū)小道，消遣而已，臣不過是取巧。”

    衛(wèi)杞本也不在意，與高云衢說話也隨意慣了，擺擺手，起身走了兩步，隨意地道：“無妨，朕又不是輸不起。話說回來，你今日做什么來了？”

    高云衢退后了一步，鄭重其事地撩起袍角跪到地上。

    衛(wèi)杞一怔，笑意都收斂了些。她素來優(yōu)待臣子，如高云衢這樣的舊臣更是稱得上榮寵，私下里鮮少有這般的大禮。她有種預感，高云衢要說的事不會讓她開心。

    果不其然，高云衢取出奏疏雙手舉起，朗聲道：“陛下，臣請辭官?！?/br>
    衛(wèi)杞壓著怒火一把抄走了她的奏疏，草草地翻看一二，不由地冷笑：“有疾？不堪用？高云衢，你才四十五歲！孟相年紀大了，這幾年便要致仕，右相那位置，朕替你留著呢！你在這里跟朕說什么胡話？”

    她將奏疏摔在地上，眼中幾乎要噴出火，指著高云衢道：“朕不看你這些官樣文章，來，你來，你給朕講講為何！朕虧待你了嗎？”

    “陛下隆恩，臣無一刻敢忘，臣自知有負陛下，不敢請求寬宥，只求陛下聽臣一言?！备咴漆楦┥磉凳?，再起身時目光依然堅定，衛(wèi)杞忍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講，高云衢便開口道，“陛下，臣行回避法有十年了……”

    衛(wèi)杞打斷道：“你不是做的很好嗎？”

    高云衢便直切主題：“陛下，臣與臨深的關(guān)系，您知道。臨深在四品位上也有五年了……”

    衛(wèi)杞頓覺松了口氣，她沖一邊候著的阿鄭招招手，自衛(wèi)杞發(fā)怒起，殿內(nèi)候著的宮人便都悄悄退了下去，只留阿鄭候在一邊，見她示意，阿鄭適時地給她遞上了一盞茶。衛(wèi)杞飲了一口，定了定神，道：“原是為這個？方卿也很不錯。朕此前便提過叫她更近一步，都被你否了。叫朕說，你們這個關(guān)系又落不到官面上，血親、姐妹、夫妻，真要說來，你們算得上哪一條？何必因此設限？以你二人之功績，破例也非不可吧?！?/br>
    高云衢端正了神色，無比鄭重地諫道：“陛下！親族同朝需得避嫌是為了防止公器私用，避免朝堂盡為一家之言，是萬世之法，如何能這般輕率打破？今日為臣破例，明日便可為旁人破例，長此以往，此法如何存續(xù)？堤潰蟻孔，氣泄針芒，臣如何能做那潰堤泄氣之人？陛下也該慎之戒之！”

    衛(wèi)杞許久不曾被她這么直言相諫了，一時有些怔愣，細想片刻，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她這些年萬事順遂、眾人奉承，不知不覺竟也飄飄然了起來。她忽地警醒，咽下了萬般滋味，開口道：“是朕輕狂了，高卿說的是正理。”

    高云衢仍跪著，抬手作揖，目光炯炯，接著道：“再者，臣與臨深之事陛下清楚，我二人雖無婚姻之名，但臣認為已有婚姻之實，自然也應在避嫌之列。臣自己定下的秩序，自己得要守住。若說無紙面之據(jù)便做不得數(shù)，騙得過天下人，難道也騙得過自己嗎？”

    衛(wèi)杞沉默了片刻，復又道：“即便如此，按照慣例，也該是以卑避尊，方鑒職低年幼，哪有你讓她的道理呢？”

    “這就是臣要說的另一件事了。吏治已清，稅法已定，陛下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清丈田畝，重修簿帳了吧？”

    衛(wèi)杞頷首：“朕本屬意你來做?！?/br>
    “陛下，此事有更好的人選?！备咴漆樘谷坏馈?/br>
    衛(wèi)杞愣了一下：“你選方鑒？高云衢，你愛重她到這種程度了嗎？竟這般為她鋪路？”

    “陛下，準確的說，清丈一事由寒門來做更好。”高云衢半點不惱，接著道，“朝堂之上但凡家中為官叁代以上的官員，誰的背后沒有宗族沒有附庸？這事于他們吃力不討好，一旦陛下露出半點風聲，不分出身，此前爭來斗去的各個黨派都會一致反對，這是在動天下士族的根基?！?/br>
    衛(wèi)杞嘆了口氣，也知她說的是實話，她能用豪族殺雞儆猴，卻殺不盡士族縉紳，她的大周水面上是風平浪靜萬里無云，可水面底下卻仍是盤根錯節(jié)。輕徭薄賦藏富于民本該是仁道王道，可實際上呢，富既不于國也不于民，國家連年赤字，貧民無立錐之地卻要承擔起沉重的賦稅，唯有居于中間的士族吃盡了血rou。她是帝王，卻也不得不向這些人妥協(xié)，她又何嘗甘心？但若是滿朝都是反對之聲，她又真的能將這變法推行下去嗎？

    “陛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變法于士族全無好處，自然要反對。而于寒門子弟來說，他們一無所有，自然不怕變法，更有甚者，他們期待著在變法中謀得進身之階，將原先高高在上的大人們拉下馬來，他們才是現(xiàn)今陛下最得用的那把刀呀。寒門的弱點只在于過于年輕，人微言輕，而方鑒，恰恰是朝中職級最高的寒門之一，這些年入朝的寒門官員也隱隱以她為首。百利而無一害，陛下為何不用呢？”殿內(nèi)沒有旁人，高云衢與衛(wèi)杞說話算得上十分直接，全然是在為衛(wèi)杞謀劃。

    衛(wèi)杞又覺有些奇怪，分明方才高云衢還那般在意方鑒，此時卻又要推她入局，她便問了出來：“變法有利可圖，卻也風險重重，你就不怕方鑒折了？”

    高云衢笑了：“她有我。她在明，我在暗，兩相協(xié)力，于陛下不正是萬全嗎？”

    衛(wèi)杞沉默了，她發(fā)覺她好似有些被高云衢說動了，但她仍是舍不得高云衢。

    高云衢換了口氣，又道：“陛下明鑒，臣自言有疾也非胡言，臣受困楚州之時多少也是傷了根基，身子大不如前，太醫(yī)瞧了，說得將養(yǎng)著。吏治事臣籌謀數(shù)年，心中有數(shù)，可清丈事臣并無準備，若由臣來主持，其中心力損耗之巨，臣實難估量。臣之性命不足為惜，只恐不能為陛下達成所愿。無把握之事，臣不敢行。

    “陛下，臨深會比臣更適合陛下未來的朝堂?！?/br>
    衛(wèi)杞揉了揉額角，道：“你且讓朕想想，今日先回吧。”

    高云衢叩謝頓首方退了出去。

    衛(wèi)杞瞧著她走遠的身影，只覺頭痛萬分。阿鄭乖覺地走過來，引她坐下，站到她身后為她輕按頭顱，緩解疲憊。

    衛(wèi)杞道：“看來高卿去意已決，竟連后路都已替朕想好了?！?/br>
    “陛下如何想呢？”阿鄭接話道。

    “她才四十五！旁人沒有七老八十如何肯去？也就她，年紀輕輕就想著種豆南山！”衛(wèi)杞說起來還覺得氣，她與高云衢年歲差得不多，高云衢倒是可以早早地寄情山水放浪形骸，徒留她一個人殫精竭慮，叫她如何不氣。

    這郁郁一直持續(xù)到晚間，衛(wèi)晞來昏定請安，她已有十五歲了，去歲便受封了儲君。衛(wèi)杞政事繁忙，衛(wèi)晞每日里也有課業(yè)，也就傍晚時分母女兩個才有閑暇坐到一起說說話。衛(wèi)杞今日并無其他事務，便留了她用飯。衛(wèi)晞見她長吁短嘆，便試探著問了問，她正是半大的時候，開始學著了解朝事，衛(wèi)杞也不把她當小兒，一一與她分說明白。

    衛(wèi)晞聽了認真思索片刻，對衛(wèi)杞道：“母親，高大人所慮不過是因著回避法，令方大人難有寸進，不能主理變法。兒想著，回避法只說不可同任四品以上堂官，六部九卿之外難道就沒有清貴的位置讓高大人去嗎？只要不任各衙署長官便是了。先別叫她辭了這官嘛。”

    衛(wèi)杞眼前一亮，看著衛(wèi)晞，愁容盡散，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來：“你說的對，朕竟忘了?！?/br>
    永興二十六年秋，吏部尚書高云衢奏請辭官，衛(wèi)杞不允，但體恤高云衢體弱多病，命其轉(zhuǎn)任太傅，為儲君師。同月，方鑒升任正叁品御史大夫。

    高云衢倒也沒想到，衛(wèi)杞真能想出個兩全的法子。東宮叁師與詹事府屬官多由朝中重臣兼領，若去了朝中職銜，倒也真的繞開了回避法。衛(wèi)杞已是給足了她面子，親自領著衛(wèi)晞令其拜師敬茶，再做推辭便是不識抬舉了。高云衢也只得安心做起了儲君保傅，衛(wèi)晞聰慧且又勤奮，高云衢也喜歡她，教授也盡心。但教學又能占用多少時間呢，她如愿清閑了下來?？臻e的時間她便自去尋樂子，好不快哉。

    這日她正要出門，正好碰見方鏨，方鏨遠遠地向她問好，她抬眸瞥了她一眼，喚道：“過來。”

    “高大人?！狈界Y有些怕高云衢，乖巧地走到了近前。說來也是有意思，方鑒隔叁差五打她，她倒是不怕方鑒，高云衢平日里總帶著笑，她卻曉得怕。

    “今日不去學堂？”高云衢問。

    方鏨逃學被抓個正著，期期艾艾又不敢逃跑。

    “罷了，”高云衢看了看日頭，道，“我上郊外跑馬，你去嗎？”

    “啊？”方鏨愣了一下，看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

    “你不會騎馬嗎？”

    “我會！”

    方鏨到底年少，高云衢愿意帶她玩耍，她便全心全意地覺著高云衢好。幾回下來就與高云衢熟識了。

    高云衢便問她：“為何不肯好好念書呢？”

    方鏨撓了撓頭，抱赧地道：“大人，我不是不肯，我是念不進去，真的是半個字都聽不懂?！彼蠲伎嗄樀兀∧樁及櫝闪艘粓F，“可所有人都說我有那樣一個阿姐，怎么會不像她呢。越是這般說，我越是學不進去，那書冊上的字好似都是一團一團的，看都看不清白，如何學呢？大人，您跟我阿姐說說，叫她別送我去學堂好嗎？”

    高云衢瞧著她，若有所思，半晌方道：“我試試，但我說了并不算，要看你阿姐怎么想?！?/br>
    方鏨一聽就高興了起來：“您說的阿姐都會聽的?！?/br>
    “嗯？”高云衢有些驚訝，方鏨來了兩月有余，不問也不說，眼睛倒是看得清楚。

    方鏨把自己那些不敢與人講的困擾都與高云衢講了，儼然當她是自己人了，自覺與她親近，擠眉弄眼道：“您與我阿姐是什么關(guān)系？”

    “你覺著呢？”高云衢不動聲色地反問。

    方鏨又皺起臉，斟酌詞句的樣子都寫在臉上：“我說不上來，你們兩個好像比我更像姐妹，有時候又覺著你們仿佛更像爹娘……”

    高云衢得聲音淡淡的，面上卻帶著和煦的淺笑：“我們許諾彼此共度余生?！?/br>
    “啊，那不就是夫妻嗎？兩個女郎也可以結(jié)親嗎？”方鏨歪頭，她的問話沒有旁的意思，是真真切切的困惑。

    “夫妻或者說結(jié)親是一種令彼此利益一致的契約，而在那之外還有牽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上的牽絆是復雜的，如果說結(jié)親是基于利益，那么感情則基于愛?！备咴漆檎f得認真，也不管方鏨能不能聽懂，“若按倫常，我與你阿姐無法締結(jié)那樣的契約，可按感情論，我們相愛?！?/br>
    方鏨有些懵，認真思索了片刻，問道：“那我以后也能與一個女郎一起過日子嗎？”

    高云衢道：“不必給自己做那樣的假設，等你長大，你會知道自己的情該落在何人身上，至于那人是兒郎還是女郎，是順應倫常與利益，還是選擇忠于感情，到時你自會知道怎么選。世間事皆是如此，十二歲的你無法決定二十二歲的自己做什么，不如長到二十二歲再說吧。”

    方鏨似懂非懂。但那些離她都還太遠了，她得先找到適合自己謀生之道。

    方鑒為她愁得輾轉(zhuǎn)反側(cè)，高云衢嘆了口氣，長臂一撈把她圈在懷里不許她再動，詢問她緣由。

    方鑒道：“阿鏨有十二歲了，文不成武不就，怎么辦呢？我與爹娘不能養(yǎng)她一輩子，她總是要自立的，可她能做些什么養(yǎng)活自己呢？”

    她這些時日應付公事已是忙碌非常，回到家中還得為方鏨發(fā)愁，高云衢想了想便道：“你不必管了，我來替你教?！?/br>
    高云衢替方鏨停了學，叁百六十五行，行行都帶她去看去試，在方鏨看來與玩耍無異，高云衢教她道理她也都聽了，乖巧得不得了，看得方鑒嘖嘖稱奇。

    有一日，方鑒從外頭回來，走進庭院就看見方鏨坐在各色木材石材之中，正專心雕琢著什么。高云衢翹著腳坐在一邊，執(zhí)了把小銼刀正在打磨自己的指甲。方鑒有些奇，走近了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方鏨壓根沒聽見，只專心做自己的事。高云衢放下腳，抖了抖身上的碎屑，站起來與她一道往屋里走，邊走邊道：“你真是給你阿妹起了個好名字，鏨，不就是小鑿子嗎。這些時日我?guī)嚵烁魃挟?，最得她意的當屬雕琢一道了，瞧，這不就坐住了嗎？”高云衢指了指外面。

    方鑒順著她的指引回身往外頭瞧，如她所言，此前像個小猴子一般怎么也坐不住的方鏨，此時抱著石材玩得旁若無人。方鑒嘆道：“這就好，原也不指望她能出仕，有個正經(jīng)手藝傍身也足夠了。大人不知，我是真怕她長成個不知死活的浪蕩紈绔?！?/br>
    高云衢瞥了她一眼：“你家阿妹比你想的要聰明些，我看她很知分寸?！彼鶗康娜σ紊献?，姿態(tài)隨意的很，接著去磋磨她的指甲。

    方鑒放下了方鏨的事，眼里又只有高云衢了，她瞧著高云衢問道：“大人怎么想起來修甲了呢？”許是因為早便想著辭官，高云衢這些年疲懶了不少，連夜間榻上也多是叫方鑒主導，指甲修得便也沒那么勤。

    高云衢輕嘲了一聲，道：“我替你解決了阿鏨的事，你預備如何謝我？”

    方鑒聞弦歌知雅意，走到她身前蹲下來，接了她手中的銼刀，替她接著修，仰頭含笑看向高云衢道：“自然是都聽大人的?！?/br>
    “忙完了？”高云衢覷她，空置的右手摸上了方鑒的耳垂，輕輕撥弄兩下，就叫耳朵泛紅。

    方鑒修得專心，低眉垂首的模樣，乖順非常，低聲應道：“嗯，該準備的前些年便已在籌劃了，這兩日不過是重做了一遍歸整，只等一個時機?！?/br>
    手指仍在揉弄耳朵，從耳垂揉捏到柔軟的耳骨，高云衢倚在圈椅中好似漫不經(jīng)心，手卻悄悄地替她講述思念。方鑒頓了頓，用舌尖潤了潤有些干的嘴唇，繼續(xù)說道：“我和歸遠都覺得放在年后更好些，大人覺得呢？”

    “嗯，已入了冬月，確也不好再提什么大事。年后……春日里也好。”高云衢抬起眼眸望向窗外，方鏨仍在外頭埋頭做事，但高云衢也沒看她，目光悠遠仿佛能穿過時光看到過去與未來，她想了想，這般說。

    方鑒用自己的指腹在高云衢的指尖上輕輕刮過，摸到光滑平整，半點不刮手了，方才滿意地放開。她仰頭去看高云衢，目光深情又依賴。

    直看得高云衢心頭發(fā)癢，她喃喃道：“這就很好，你與歸遠想得周到……先好好過個年吧……忙碌了這么久……”她的聲音越發(fā)低，距離越發(fā)近，直到俯下身吻上了方鑒的唇。

    唇有些干燥起皮，方鑒自己舔了舔，也不過是聊勝于無，高云衢抿著她的唇輕蹭兩下，伸出舌尖描摹著唇的形狀，替她潤著。兩張唇貼合著，兩種溫度交融著，漸漸地迷了心神。

    唇分的時候，方鑒兩只耳朵都是紅的，眼眸里含了淺淺的春水，邀約之意呼之即出，話語卻羞澀：“大人……阿鏨還在外頭呢……”

    高云衢看了一眼外頭，輕笑一聲，笑得方鑒紅霞漫上臉頰。高云衢拉著她起身，轉(zhuǎn)進了重重書架之后。

    方鑒叫高云衢推在書架側(cè)面，背抵著堅硬冰涼的木材，但那涼意不過一瞬，高云衢貼了上來，她的溫度包圍了方鑒，足以抵消這冬夜的寒氣。

    “大人……”這地方被書架擋著，外頭看不見，可也算不上什么私密的地方。

    高云衢的吻落在她guntang的耳尖，壓低了聲音道：“莫要出聲?！?/br>
    “唔……”方鑒抬手抱住她，昂起頭承受著她從耳尖滑到耳后的吻，聲音壓在喉間，偶爾滾出一些模糊的聲響。

    冬日里寒涼，門窗都敞著，高云衢自不會在這里解她的衣，雙手不過是隔著厚重的衣衫收緊，吻重重迭迭地落下來，亂了誰的心？

    高云衢并不過多索求，淺嘗則止，也沒有多少時間，便及時地停了下來，但方鑒卻是被吻得軟了腿腳，倚著書架輕喘。高云衢抱住她，扶著她的腰身，不讓她往下滑，方鑒含水的眼眸似帶著鉤子，吸人得很，高云衢忍耐著將渴望吞咽下去，喉頭隱秘地滾動了一下，落在方鑒眼里全是滿滿的欲望。方鑒湊上去，親在高云衢喉間，高云衢哼了一聲，按住她：“別鬧，你現(xiàn)下又不管阿鏨在外頭了？”

    “不想管……”方鑒鬧起來也是任性，頗有些不管不顧。

    “好啦，我只取些利錢，多的等到夜里吧……”高云衢拍了拍她的腰，安撫道。

    “唉……”方鑒嘆了口氣，埋首在高云衢頸間，閉上眼睛享受難得的溫情，“煩人的小東西……”

    高云衢抱著她笑，懷抱暖得很，脖頸貼著側(cè)臉，不過是小小一片的肌膚接觸，就已是無比的滿足。她們久久地相擁在一起，無懼寒風，無畏黑夜。道阻且長，有人同行便能一路生花。

    ————————————

    *鏨：zan，音同贊，小鑿也。

    ————————————

    **大人的辭官不全是給方鑒讓路，她一生都在踐行自己的政治主張。

    （全文完）

    2023.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