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淮偏頭望向她。只見她床邊站著一個年輕女子，雪白的衣袍纖塵不染。元淮瞇著眼睛上下打量她，見她一身干練的勁裝，長發(fā)也只以一根銀簪挽起，再無多余配飾，便知這人不是千機(jī)門內(nèi)尋常侍女。

    目光越過她，元淮朝室內(nèi)打探，她輕輕皺眉。這間屋子乍一看，在室內(nèi)陳設(shè)上，似乎和她歇下前的沒有分別。但······

    元淮的眼神有一瞬游移，片刻后，她重新正視女子的眼睛，開口道：“我······”

    她被自己喑啞的聲音驚到了，喉嚨里刀割似的劇痛。她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懇求：“我想喝點水。”

    銀蘭把她面前的簾子拉到一邊，用絲帶系好。提起桌案上的茶壺，為她倒了一杯熱茶。

    元淮扶著床沿，想要坐起來。可這一動，她仿佛又陷進(jìn)了噩夢中翻涌的黏膩血海，整個人頭重腳輕，嚴(yán)重的眩暈感拉扯著神經(jīng)，她捂住嘴，干嘔了幾下。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銀蘭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回去，“你病得很重，不要再亂來了?！?/br>
    說著，把手中的茶盞遞到她唇邊，示意她喝下。

    元淮沉默地接過，她先是輕輕抿了一點，發(fā)覺溫度適宜，才小口小口的飲下。茶葉的清香沖淡了口中的苦澀，溫?zé)岬牟铚珴櫇闪烁稍锏暮韲?。她把空空的茶盞還給銀蘭，在銀蘭轉(zhuǎn)身收拾茶具時，再一次仔細(xì)地觀察起面前之人。

    雨天多是泥濘之地，白衣最易染上臟污，但她的衣袍卻十分潔凈。

    這人武功必定不低。

    元淮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聲音清晰一點：“多謝，我還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銀蘭收拾好東西，便在桌前坐下。她與元淮間隔數(shù)尺，這個距離不遠(yuǎn)不近，既不會給彼此太大壓迫感，也不會過于冷淡疏離。

    “在下銀蘭。”她拱手道，“陳姑娘是我千機(jī)門的貴客，千機(jī)門本應(yīng)看顧好宅邸眾人，卻不想出了這等紕漏，我等實在慚愧?！?/br>
    “夫人差了醫(yī)師為您診治。她本想親自登門探望，但您的傷勢太重了，一直高燒不退。她

    憂心得緊，卻也不得不作罷?！?/br>
    “勞您費心了?！痹纯蜌獾?，她慢慢地問：“我睡了多久？”

    銀蘭聽著元淮的客套話，微微皺眉，放在膝上的手指勾了勾，但她還是答道，“兩天?！?/br>
    元淮輕聲道：“兩天？那九華閣陸門主的生辰宴······”

    “······”銀蘭頓住，她的語氣隱隱有些焦躁，“酈城的這場暴雨勢頭太大，門主推遲了九華閣的筵席。附近有些莊子和棧道被上漲的河水沖垮了，千機(jī)門宅邸也有幾處破損滲漏。”

    元淮注視著坐在她身前的銀蘭，她的腰間別著一把纖細(xì)短劍。元淮的眼神在銀蘭左手打轉(zhuǎn)，習(xí)武之人慣用手掌摩挲武器，尤其是在其心境波動時。

    銀蘭左手的指尖正貼著劍身輕輕剮蹭，她的小動作是無意識的。元淮掃了過她的眉眼，銀蘭的容貌并不突出，面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她的眼神略向下瞥，不愿與元淮再對視。

    元淮察言觀色的本事修煉得爐火純青。她這是······在生氣？

    可這股怒意在元淮看來來得實屬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講的哪句話得罪了她。元淮便不再出聲，她思索著，該如何引出新的話頭，打探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因而她也沒有瞧見銀蘭陰沉的臉色和幾次想要說什么，卻又無從開口的糾結(jié)。銀蘭憋著一口氣，她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她的語氣恢復(fù)如常，只是細(xì)聽之下仍然能發(fā)現(xiàn)其中隱藏的惱意，“門中醫(yī)師不便為你寬衣解帶，清理傷口。是我代他，冒犯了陳姑娘，還請您見諒?！?/br>
    傷口？元淮有點懵，她在被子里略略活動了四肢，筋骨酸脹抽痛，胸前不用多想，定也是一片淤青。在她的印象里，視線所及之處，應(yīng)是沒有破皮流血的外傷。至于這些淤青，著實算不上什么傷口。

    但無論如何，自己受了人家的照顧不假，元淮真情實意地道謝，“多謝?！?/br>
    銀蘭哽住了，擱在膝頭的手指一下子攥緊外袍。她本不是能言善辦之人，她是寧婉最稱心的一把刀。主人手中的刀劍不需要擁有自己的意志，只要足夠鋒利就好。可銀蘭想起給女孩清理身體時看到的，瑩白肌膚上密密麻麻的青紅印記，腿間那些違背意愿下被弄出的細(xì)小裂傷，一看便知是受了非人的折磨與痛苦。

    帳中女孩病懨懨地蜷在被褥里，面無血色，眼睛紅腫。銀蘭記得那天深夜，這雙漂亮眼睛和柔軟紅唇里溢出的深深的無助悲戚，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明明是與陸渺渺相仿的年紀(jì)，陸渺渺是千機(jī)門眾星捧月的大小姐，無人敢這般折辱她，但這個女孩······

    她到底放軟了聲音，“······還疼嗎？”

    這話便有些逾越了界線，元淮摸不準(zhǔn)她的心思，她想了想，謹(jǐn)慎道：“頭還有點暈?！?/br>
    元淮還在與她兜圈子，銀蘭皺起眉，她放棄了迂回話術(shù)，單刀直入：“我是說，你的······腿·······里”她提到那處，還是忍不住打了個磕絆，“有一些裂傷，還有喉嚨，還疼得厲害么？”

    元淮怔了怔，她這才明白過來銀蘭那幅擰巴的模樣是為何，她張了張口，“······疼?！?/br>
    銀蘭欲言又止：“傀寂······”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無從談起，也無法開口，之前分明有那么多話想說，但真的講出來時，只開了一個頭，后面就再無法說下去了。

    元淮反應(yīng)極快，她翻身，側(cè)臥在床，正視她：“那夜窗外的人是你？”

    銀蘭驚愕：“你是······”

    元淮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傀寂說的。”

    銀蘭咬住下唇，她移開目光，輕聲道：“我很抱歉?！?/br>
    ——————————————

    美強(qiáng)慘的女鵝引得立場對立的人也不免心生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