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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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這點之后,陸為霜又開始糾結(jié)了起來。 她先前從未想過要和洛詠賢長遠地在一起,可如今……她卻開始動搖了,甚至覺得若洛詠賢能一直如此,她倒也真能和他長相廝守。 這段時間以來,和洛詠賢在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所給予她的,皆是她前世夢寐以求的婚后生活。 洛景鴻不能做到的,沒給過她的,洛詠賢都一一辦到了。 譬如說,洛詠賢自始至終都待她一心一意,從未有過其他女人,待她體貼入微,從不會漠視她的感受。 而洛景鴻不僅納妾了,還總會為了種種原因而忽略她,陸為霜在他心中似乎永遠都是次要的,他嘴上說著她是他最愛的人,他納妾只是被父母逼迫的,可他卻不僅常常在他父母和她有矛盾時選擇了父母,還會因為朝廷的差事而忽略她冷落她,甚至于她和阮梨起了爭執(zhí)時,他也總是會偏袒阮梨,有時還會為了阮梨而責(zé)罰她。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陸為霜對洛景鴻的失望與怨恨也是一天天積累的,比如他忽略了她的生辰,又比如她染了風(fēng)寒,從高燒到大病初愈都不見他的身影,這一樁樁在洛景鴻看來不打緊的小事,卻硬生生壓垮了陸為霜。 有時事后他也會去哄她,說他是有苦衷的,他也是不得已的,他太忙了,他是無心的,讓她多體諒體諒他的難處。 但之后,他又會去犯下相似的錯誤,陸為霜忍無可忍去和他理論,就會被他倒打一耙說成是她太小題大做,她無理取鬧,她矯情她不懂事,她不為他考慮。 久而久之,洛景鴻就連去哄哄陸為霜都不做了,倆人見面總是爭吵不休,然后不歡而散。 而陸為霜與洛詠賢相識五載,雖也曾與他爆發(fā)過幾次爭吵,最激烈的兩次,還當(dāng)屬他們成婚那日,和當(dāng)年她去牢里探監(jiān)那日。 可無論她如何對洛詠賢惡語相向,洛詠賢也不會反唇相譏去辱罵她,更不會因此惱羞成怒而打罵她,從始至終,他就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洛詠賢待陸為霜也不會像他的父親那樣,嘴上說著愛她,卻沒做過幾件對她好的事。 他不但為了陸為霜喝下絕嗣湯,還會為她辦到她隨口一說的事情,而在陸為霜身體不舒服時,洛詠賢還會放下他手頭上的一切事務(wù),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她,為此數(shù)日沒去上早朝。 陸為霜一開始是為了報復(fù)洛景鴻才接近洛詠賢,還一度因為洛景鴻的緣故遷怒洛詠賢,把氣撒在他身上。 但不知從何時起,她便不再遷怒于洛詠賢了,反而漸漸被他所打動,這才放棄了逃跑的念頭,選擇應(yīng)允他的一年之約,陪他過完這一年光陰再走。 可陸為霜卻不想就此留下陪他一世,不僅是因為曾經(jīng)的恩怨,更是因為情愛如云如風(fēng),太過飄渺,又似是手中流沙,握不緊,抓不住,她不清楚他的愛能持續(xù)多久,她已經(jīng)受過一次傷了,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所以當(dāng)陸為霜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上了洛詠賢,因此產(chǎn)生了不舍離去的想法時,她便陷進了莫大的糾結(jié)與茫然中。 若換作是在以往,她絕不會瞻前顧后糾結(jié)良多,若是她喜歡洛詠賢,那便會選擇留下,若她不喜歡洛詠賢,那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斷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優(yōu)柔寡斷,左右為難。 可她并非真的是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哪能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正因喜歡,她才會糾結(jié),否則她大可像從前那樣,玩完他就把他給甩了。 只不過她的喜歡也不算深,如今的糾結(jié)則是怕自己將來泥足深陷,想離開都沒機會了,畢竟她和洛詠賢之間隔著太多的恩恩怨怨,她心存芥蒂,也怕他將來會舊事重提。 更深露重,周遭一片闃靜,萬家燈火相繼熄滅,只余下習(xí)習(xí)晚風(fēng)吹撫草木時發(fā)出的窸窣聲,以及更漏響起的滴答水聲。 陸為霜側(cè)身聽著更漏滴滴答答的聲響,她的心亦如滴答作響的更漏,一刻也平靜不下來。 而且她不僅心亂了,身體也開始亂了,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遲遲沒有入寐。 她的這番舉動也影響到了躺在她身側(cè)的洛詠賢,在她再一次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際環(huán)住了她的腰肢,“睡不著嗎?” 陸為霜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愣了會才悶悶地道:“是有點……” “睡不著的話,不如我們……” 感受到洛詠賢環(huán)在自己腰上的手似乎箍緊了些,再聽見他這番話,陸為霜以為他又想做,立馬打斷了他:“這都什么時辰了?你要是再折騰下去,不僅我睡不著,你也上不了早朝。” 其實洛詠賢適才并不是像陸為霜所想的那般想云雨了,而是想和她聊聊天,不過聽她這么一說,他便也由著她誤會了,還多補充了句:“無妨,我明天休沐?!?/br> 但陸為霜心里亂得很,哪還有做這檔子事的心思?當(dāng)即回絕了洛詠賢。 這段時間以來,洛詠賢一直都很聽話,陸為霜不愿意做的事,洛詠賢絕不會去逼她做,故而放棄了這個念頭,繼而說道:“對了,你今天沒有出門,應(yīng)當(dāng)沒聽說洛家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吧?” “何事?”雖然陸為霜對那個洛家已無留戀,但聽見洛詠賢提起,她仍不由得有點好奇。 洛詠賢就是想說些能逗她開心的事,見她想聽,他便興沖沖地道:“你還記得我那二弟洛詠章嗎?他的生母在進洛府為妾前,曾在別的人家做過妾室,但這并非是什么問題,問題是……她當(dāng)年是懷著孕進門的,我那個所謂的二弟,根本就不是洛景鴻的親生兒子,昨個他親爹找上門讓他認祖歸宗,他如今已經(jīng)不姓洛了?!?/br> 果不其然,陸為霜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她心中那股憂愁便一掃而空,啞然失笑:“哈哈哈哈哈……” 原來給洛景鴻戴綠帽的女人還不止她一個……不過那個小妾也不能算是紅杏出墻,畢竟孩子是她在跟了洛景鴻之前懷上的。 但得知洛景鴻當(dāng)了冤大頭,白白替別人養(yǎng)了那么多年兒子,陸為霜心里就倍感暢快。 可能這就是報應(yīng)吧,洛景鴻親手害死了自己的親生骨rou,此后十?dāng)?shù)年,他雖納了數(shù)房美妾,生了三子兩女,但現(xiàn)在,他的長子洛詠賢喝了絕嗣湯,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而他的次子又非他的親生骨rou,幺子又患有心疾,大夫曾斷言他活不過十五歲,如今他已經(jīng)十四了,身體也每況愈下,哪怕他能活過十五歲,他這身子骨也行不了床笫之事,遑論娶妻生子。 至于他那兩個女兒,且不說世人皆有著女兒生出來的孩子是“外孫”,不是自家親孫子的荒謬觀念,她們姐妹倆自從三年前那場退婚風(fēng)波后,她們兩姐妹就不愿再議親了,陸為霜估摸著她們之后也不會有想嫁人的想法,因為她在三年前就看出來這姐妹倆的關(guān)系有些不對勁,她們大抵是有磨鏡之好,不可能會愿意出嫁。 所以洛景鴻雖未斷子,卻也絕孫了,真真是報應(yīng)不爽。 陸為霜笑得花枝亂顫,而洛詠賢聽到她的笑聲,也不禁囅然而笑:“為霜,你若是仍然睡不著的話,我起身給你吹奏一首曲子可好?” 陸為霜知道洛詠賢會吹笛子,先前也曾聽他吹奏過,但與他重逢后,她就沒聽到他吹奏過了,如今聽到他提起,她心想她這一時半會也睡不著,便同意了。 洛詠賢起身點燃屋里的燭火,便去尋了竹笛來吹奏。 悠揚的絲竹聲緩緩響起,宛如在干涸的荒地里落下的驟雨,起初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滋潤了即將干枯的蔓草,而后雨勢逐漸加大,颶風(fēng)襲卷,瓢潑大雨浸潤了這片干涸的土地,留下深淺不一的水洼。 而在驟雨初歇后,那片被雨水浸潤了的土地還悄然冒出了新芽,烏云消散,一縷微熹的陽光透過云層照耀在那剛冒出的嫩芽上,周遭都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令人不禁沉浸其中。 一曲完畢,陸為霜還有些意猶未盡,但她沒有讓洛詠賢再吹一首,而是指了指他手中的笛子問道:“能讓我也吹一下嗎?” “你還會吹笛子嗎?我之前都沒聽你提過呢。”洛詠賢聞言有些訝異,但他也只是隨口一問,便將笛子遞給了她。 陸為霜接過他遞來的竹笛,指尖輕撫著笛子,低垂著眼眸道:“前世,我爹娘覺得大家閨秀一定要精通琴棋書畫,便請了個女夫子來教我彈琴,可我卻怎么也學(xué)不會,還老嫌琴弦磨手,便想著不學(xué)了,而那個教我的夫子見狀,卻說她既然收了我爹娘的銀子,那就一定得教會我什么,既然我嫌琴弦磨手,那就換個不磨手的樂器來,她沒教會我彈琴,卻教會了我吹笛?!?/br> “說來,我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吹過笛子了,我怕是都要忘了該如何吹奏了……”陸為霜沉吟了半晌,才吹起了笛子。 陸為霜的確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吹過笛子了,一開始吹奏時還有些生疏,只吹出了幾個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隨后她又試了一遍,這才吹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她所吹奏的曲子一開始是極為歡快的曲調(diào),但須臾間,這首曲子的旋律就陡然生變,原本輕松歡快的曲調(diào)逐漸透露著一股哀涼之意。 洛詠賢也不知陸為霜吹得曲子究竟是什么曲子,他此前從未聽過,但他倒是聽出了陸為霜的曲中意,猜測她大概心情不佳,便和她說了許多有趣的事,想著逗她開心。 這之后,陸為霜還是未能入寐,洛詠賢便又多點了幾盞燈,搬出圍棋棋盤和棋子來與她對弈。 洛詠賢想讓陸為霜先落子,但陸為霜卻堅持要猜先,猜先后,洛詠賢執(zhí)白子先行,用著最常見的倚蓋定式,而陸為霜開局從掛角后起,每一步都是奔著進攻去的。 以往洛詠賢在下棋時都甚少發(fā)言,但今夜與陸為霜對弈時,他卻與陸為霜聊了許多。 陸為霜似乎至今都未曾對他敞開心扉,但他并不心急,他只想讓她能開心些。 洛詠賢與陸為霜約好了明日一同出門游玩,還與她閑聊了許久,大到昔年他們的那些恩怨,小到近來府里的那些瑣事…… 這盤棋下到最后都未分出輸贏,因為陸為霜下著下著,竟倒在棋盤上睡著了。 洛詠賢抱起熟睡了的陸為霜,將她抱回了床榻上,在她的臉頰上留下淺淺一吻,便也摟著她睡著了。 至于那盤棋局的輸贏,洛詠賢也并不在乎,因為他自愛上陸為霜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輸定了,這輩子都輸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