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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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不久,我進(jìn)出醫(yī)院的次數(shù)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病情總是反反復(fù)復(fù),不見任何好轉(zhuǎn)。 身體越來越差了,有時候半夜醒來,甚至?xí)械叫幕判貝?,精神常常不?jì),我想自己可能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 這樣拖下去,于我于魏巖,都不是什么好事。我被病痛折磨得食不下咽,魏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事事親力親為,一邊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一邊還要顧著清幫的事,哪邊都討不了好。 不過,近來局勢確實并不安穩(wěn),上海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國軍在正面戰(zhàn)場的失利,讓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起來,就連租界內(nèi)的日本人也rou眼可見地多了起來。 魏巖雖然從不在我面前談及公事,但他最近忙于調(diào)度人手,常常深夜還要出門,有時候甚至回來都醉醺醺的,嘴里還不停念叨著什么股票,片刻也消停不下來。 我很清楚,魏巖就算再有能耐,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上海這“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局勢,他能做的,不過是留好后路,好讓自己的弟兄不受波及。 其實,在戰(zhàn)爭的壓力面前,家國尚且破碎,好人和壞人,又哪里用分得那樣清,不過都是些受害者罷了。 想到這里,我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身上的睡裙早已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難受極了。 魏巖不在,身側(cè)的被窩空蕩蕩的,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我知道今夜還很漫長。 沒過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步匆匆沖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嘔…嘔啊…咳咳……”聽到魏巖難受的嘔吐聲,我伸手開了床頭燈。 魏巖酒量是不差的,他吐成這樣,該是喝了多少酒? ”平,平舒…”魏巖雙眼迷離、臉頰泛紅,扶著柜墻,搖搖晃晃地向我走過來。 我壓抑著想要咳嗽的欲望,翻身過去背對他。 “平舒......”魏巖知道我醒著,鉆進(jìn)被子把我圈住,“平舒,北邊又打起來了,我們,我們該怎么辦呢?要...要逃走嗎?” “走?你不是說租界最安全?咳咳,再說,你舍得下上海這這一切嗎?”我往床邊挪了挪,不想聞他的酒味。 “一旦上海被打,租界,租界再安全,也要看日本人的臉色了...股票也都是虛的,漲跌全都可以被cao縱,什么舍得下,舍不下的,我都看,看透了,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魏巖說得前言不搭后語,大約真醉了。 “不對,平舒,你身上,怎么這么燙?”魏巖又貼過來蹭了蹭,反復(fù)確認(rèn)我的體溫。 “咳咳咳咳,咳咳...”我終歸是忍不住了,捂著嘴伏在床上咳個不停,鮮血緩緩從指縫里溢出,滴落在床單上。 魏巖猛地掀開被子,見我身下床單的血跡,驚慌失措道:“平舒,你怎么樣?我,我,我馬上去叫醫(yī)生...” 我無力回答他,抓著被單大口喘氣,眼皮子似有千斤重,仿佛隨時都要合下來。 “平舒,你不要嚇我,怎么會,怎么會這樣?我,我...”魏巖伸手撫上我的脊背,又顫抖著離開。 “痛...痛...”這是我唯一能發(fā)出的聲音了。 魏巖似乎全然清醒了,拿了條披肩將我裹好,抱著沖下樓去。 “平舒,平舒,你忍著些,別,別怕,我們馬上去醫(yī)院...沒事的,一定沒事的...”魏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虛,他是真的害怕了吧。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慢慢變成了黑色,魏巖的聲音也漸漸聽不見了。 ********** 再次有意識,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躺在病床上,我依稀聽到了魏巖與醫(yī)生的談話。 “醫(yī)生,求求你,救救我太太吧,我真的不能失去她!”魏巖言辭懇切。 那邊醫(yī)生嘆了一口氣,不忍告訴他實情,“你太太的病情惡化得很快,我實話和你說吧,得了這肺癆,只能數(shù)著手指過日子,她已經(jīng)有嚴(yán)重的咳血癥狀了,你,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 “醫(yī)生,花再多錢也無所謂的,求你,救救她吧,求你...”魏巖還在苦苦相求。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贬t(yī)生頓了頓,又繼續(xù)道,“若她就這樣一直昏迷下去,怕是,怕是醒不過來了...” “若她能醒過來呢?醫(yī)生,是不是還有辦法治?”魏巖不肯放過任何機(jī)會。 “治,肯定是治不好的了,若她能醒來,我會給她用剛進(jìn)口特效藥,不過也就是延長一點壽命,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你,不如讓她少受點苦吧。”醫(yī)生又勸說魏巖道。 聽到這里,魏巖終于沒有再說什么了。 我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感受清晨的陽光。 “醫(yī)生,醫(yī)生!平舒她醒了,她真的醒了?!蔽簬r眼角烏青,見我醒了趕忙去找醫(yī)生。 我是真的時日無多了吧,身子死沉死沉,感覺體內(nèi)的臟器都要罷工了。 唐醫(yī)生被魏巖硬拽到我的病床前,“醫(yī)生,我就說平舒一定會醒的,你看她真的醒了!” “好吧,你既然堅持,我就給她用特效藥了,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好好聽聽她最后的愿望吧。”唐醫(yī)生被魏巖纏得沒法,最終應(yīng)下了。 都到這時候了,魏巖還不讓我好死...我能有什么遺愿呢?不過是想要離開他罷了。 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終于說出了一個字:“不...” 讓我死吧,不要再吃什么特效藥了,這痛苦的日子,我已經(jīng)過夠了,還不能解脫嗎? “她好像在說什么?”唐醫(yī)生聽到了我那微弱的拒絕聲。 魏巖附耳過來聽,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平舒,你也是這么想的,對嗎?”魏巖一副知道我心意的樣子,又對醫(yī)生說:“醫(yī)生,你就用那個藥吧。” “既然你們都這么堅持,我就給她開這個藥,不過,我還是建議,最后時刻,你順著她的心意,讓她好好走...”醫(yī)生拿筆在病例上寫了些什么,然后關(guān)上門走了。 “平舒,奇跡是存在的,對嗎?”魏巖握緊我的手,啄吻道。 奇跡是不存在的,宋平舒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強求也改變不了最終的結(jié)局。 “平舒,我知道你難受,等用了藥就好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們一起離開上海,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魏巖一夜未睡,紅著眼睛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想去的地方?呵呵,我只想離開這個世界,擺脫宋平舒的身份,而這些,魏巖是永遠(yuǎn)不會懂的。 動了一下手指,我抗拒著魏巖的觸碰,嫌棄他這副邋里邋遢的樣子。 才一晚上,魏巖就長出了胡茬,頭發(fā)亂糟糟的沒有打理,衣服扣子都扣錯了,他明明是一臉憔悴,卻還是強打精神對我說:“嗯,平舒,我去給你倒點水,餓了嗎?” 服了一些溫水,我勉強能發(fā)出一些聲音,“魏,魏巖...” “平舒你說,我聽著,我都聽著的?!蔽簬r湊過來附耳傾聽。 “放過我...咳咳咳,也,也放過你,自己...”一說話,我的胸口就一陣劇痛。 魏巖絕對聽清了我的話,他身子一僵,閉上眼睛伏在我的身側(cè),“就讓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平舒,我還有很多話沒和你說,你也一定還有未完成的心愿,不要就這樣走,不要…” “你,咳咳,這,又是…何必呢?”我嘆了一口氣,頭不自然地偏了過去。 “我舍不得你,平舒,不要離開我。”我從未見過魏巖這么脆弱的樣子,他伏在我的身側(cè),一刻也不敢離開,簡直像一條害怕被拋棄的小狗。 “生死,自有天命,咳咳,呃…”我又咳血了,口腔里滿是鐵銹味,痛苦得拉扯起被單來了。 “平舒,你撐著點,我馬上讓醫(yī)生過來,馬上!”魏巖意識到我不對,一個箭步?jīng)_出去找醫(yī)生。 唐醫(yī)生還是給我用了特效藥,我不知道他和護(hù)士是怎么cao作的,反正在那藥起效之后,我沒有再咳血了,精神也漸漸好了起來,但這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現(xiàn)在這副樣子怎么看都像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