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賀新郎(1)
- 陸聿這幾日接朋見友,忙碌得很,大抵是倦了,又或許是體諒嘉寧病著,總之是難得的良心發(fā)現(xiàn),沒再夜夜擾她清夢,嘉寧難得好眠。 或許是陸聿常在戰(zhàn)場,身負屠戮之氣,自回了陸府,嘉寧與他日日同榻而眠,竟再也沒有做過噩夢,或魘中驚醒。 這日,嘉寧起得早,碧華與青黛摘了新鮮的金鳳花,為嘉寧染指甲。 她膚白,指甲又生得小巧圓潤,涂上丹蔻,紅白相見,格外精致漂亮。 碧華染指甲的手藝是跟太后身邊的女官學得,青出于藍,放眼整個皇宮內(nèi)苑都難有能出其者。此時她正用蜂蠟與金屬粉末調(diào)和的‘顏料’,專心致志地在嘉寧的指甲上勾勒著圖案。 陸聿去主院請完安回屋,便看見三個女子皆目不轉睛地盯著嘉寧一雙纖纖玉手。 少年覺得頗有些新奇,無聲無息地湊過去,歪頭跟著看了一會,見一朵梨花栩栩如生自碧華筆下誕生,不由嘖嘖稱奇:“碧華,你這手藝,倒是可以出去開個鋪子了?!?/br> 他突然出聲,幾個女子皆被嚇了一跳,嘉寧手一縮,剛畫好的一個指甲便被染花了。 “哎呀!”嘉寧驚叫一聲,抬頭見是陸聿,忍不住揚手在他手臂砸了一下,“你看!指甲都被你弄花了!” 少年賠罪般雙手合十于胸前,“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碧華手藝精湛,震懾到我這個沒見識的?!闭f著,直接彎腰將嘉寧打橫抱起,抱坐在自己懷中。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嘉寧見他青天白日又開始動手動腳,忍不住握住拳頭,在他胸口捶了兩下。 她這點力氣,落在少年肌rou上跟貍奴撓癢沒什么分別。陸聿親親她耳垂,哄道:“別動呀,快讓碧華把你的指甲涂好,咱們一會出去?!?/br> 嘉寧并不喜歡這樣的親昵舉動,她覺得這樣很是輕浮,身體頗有些僵硬。但她想到前世回到雒陽的見聞,又有些不忍掙脫少年的懷抱。 陸聿早習慣她的性子,也不疑惑惱怒。軟玉溫香已經(jīng)在懷,誰還管這香玉喜不喜歡呢?他三書六聘、八駿一乘娶回來的媳婦,合該是給他抱的。 少年一只手在她腰后輕撫著,不帶情欲的意味,只是出于撫慰。嘉寧在他柔緩的撫摸中,慢慢放松了軀體。 碧華嘴角噙著笑意,將那只涂花的指甲用白絹擦去,低頭認真地重新描摹。 嘉寧倚靠在少年胸膛上,百無聊賴地問:“出去?出去玩么?” 陸聿道:“嗯……倒也不是玩,仲池成婚,不想去嗎?” 嘉寧茫然,這個名字她有幾分熟悉,但一時卻不太想得起來:“仲池……?” 陸聿早有預料,解釋道:“周沛,周仲池,孟淵的次弟?!?/br> 孟淵,嘉寧很熟悉這個名字。周霽,周孟淵,出身清河周氏,其父周斯曾出任雒陽令,與陸聿少時交好,美姿容、善謀略。陸聿死后,楚夫人的幼子陸玦繼任其少將軍之職,周霽為輔,鎮(zhèn)守晉陽,掌管軍政大權。 但或許是天不庇佑并州,陸聿死后,陸玦在周霽等人幫扶下穩(wěn)住政局,寶劍還未來得及磨礪開刃,天下大亂,各地起義并起,周霽病卒于征伐巨鹿途中。嘉寧不記得具體時間,但周霽與她離世不會間隔超過一年,也就是周霽死于和光四年。 嘉寧心中唏噓,陸周兩家為通家之好,她作為陸聿的妻子,竟然全然不知周家次子娶親之事。前世的她這個時候和陸聿吵了架,拒回晉陽,仍在太山山居住著。 她嫁來陸家三年,一直是驕傲冷淡的郡主做派,既不熱衷于交際,又偏安一隅,這并州境內(nèi)的消息,若是楚夫人或陸聿有意隱瞞,她是半點也不得而知。 - 嘉寧與陸聿一同前往周宅。 或許是因為曾久居雒陽,周宅比之蒼茫質(zhì)樸的陸府顯得更加精致秀麗,與雒陽建筑的雕梁畫棟頗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一入中庭,嘉寧便指著挑水而出的池中怪石、蒙絡搖綴的溪邊翠竹,贊道:“周家請的造園師傅頗具水準?!?/br> 陸聿攬她腰際,小聲解釋:“是孟淵的父親親手畫得圖紙?!?/br> 嘉寧并不意外,反而了然地點點頭。周霽這樣文武兼?zhèn)涞闹\士,必定是家學淵源。 兩人來得時間尚早,離昏禮儀式還有些時辰,新婦上午便入了青廬,不少女眷都想進去近距離看看新娘子。這是嘉寧第一次參加旁人的婚禮,暗暗覺得新奇——并州無人身份比她還尊貴,她性格又矜傲,鮮少有需要她出府赴宴的場合。 正忙著招攬賓客的周霽夫婦此時恰好迎了上來。 周霽拱手,蘇氏屈膝,齊齊向嘉寧見禮。 “郡主、硯堂(陸少將軍)。” 周霽是陸聿的好友,嘉寧自然不會在他面前擺郡主架子,俯身回禮。 “周從事,蘇姊姊?!?/br> 因周霽與陸聿交好之故,蘇氏算得上晉陽城難得的一位嘉寧愿意交往的貴婦人。 她性格開朗大方,上前拉住嘉寧一只手,上上下下將其仔細打量了一番:“嘉寧,你身子可好些了?我聽楚伯母說你病了好些時日,瞧,今日一見,我便覺得你瘦了些?!?/br> 嘉寧覺得,這可能就是語言的藝術。明明都是在說她消瘦了些,姜媼說來便惹她不快,蘇氏說著卻并不會讓她覺得唐突冒昧。 嘉寧展顏一笑,兩個梨渦若隱若現(xiàn):“老毛病,好幾年沒犯過了,如今已經(jīng)大好,勞姊姊費心?!彼菝搽m美,但氣質(zhì)偏冷,不是那種讓人容易親近的類型,但因唇邊生了兩個小小的梨渦,一笑梨渦蕩漾,倒是看上去可親不少。 蘇氏隱隱察覺嘉寧今日似乎比往日更溫和些,便大著膽子挽了她一只胳膊:“山居好玩么?楚伯母說你上山住了兩個多月,我一直尋思著上山來探望你,可惜近些日子忙,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上個月我遣人送了一支野山參,也不知合不合郡主心意?!?/br> 聽她言語,嘉寧再次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自己這個君姑,倒還真是不遺余力地抹黑自己,什么話都敢拿到外面到處說。這種綿里藏針的惡意,既“綿延千里”,又讓她訴訟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