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空湛藍如海,幾絲淡淡的白云溫柔坐臥其上,隨風(fēng)輕移,與帶著笑鬧聲飛過的鳥兒們一同俯瞰大地。 午后的艷陽舖滿青翠草皮,剛自灑水器散出的水滴戀棧綠絹,捨不得滴落,晶瑩地映出陽光,也映出正在揮汗奔馳的足球隊隊員們。 急促的跑步聲與教練的喊聲,時而摻入口哨的警鳴,球隊分成兩方小組進行模擬比賽。與澄同隊的國夫擔(dān)任中鋒,伺機自敵隊腳下?lián)屵^球,敏捷閃過前來阻擋的后衛(wèi),腳一挑,穩(wěn)穩(wěn)地將球送往距離球門最近的澄。 「傳得好!」教練出聲讚嘆,視線隨球的落點轉(zhuǎn)到澄身上,期待澄會接下那球并射門。 澄也確實不負(fù)所望,以胸口停球,再熟練地將球轉(zhuǎn)至腳下;然而他卻忽略自側(cè)方追來的防守球員,稍一不慎,在三十碼區(qū)外被一腳鏟倒,人向前撲了好幾公尺,嗶嗶的哨聲刺耳地響起,球員們往澄倒下的地方圍了過去。 「日向,你沒事吧?」教練蹲下檢視,澄緩緩坐起,拍著沾在胸前的草與泥土,面色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沒事?!?/br> 教練扶起澄,一邊溫和地訓(xùn)道:「你剛才注意力似乎不太集中,一點防備都沒有,球在你腳下停不到三十秒就被搶走,枉費隊友傳了好球來。」 「對不起,教練,我會改進?!钩瓮驀?,歉疚地說:「對不起,學(xué)長?!?/br> 「哪兒的話!」國夫開朗地拍拍澄的背?!赶麓味嘧⒁恻c就好了?!?/br> 澄點點頭,教練舉高雙手連拍幾下,大聲說道:「模擬賽先進行到此,大家移到場邊休息十分鐘后再繼續(xù)。」 在教練的指示下,澄跟在其他人后方一起往cao場旁的看臺走去,那兒擺著所有人的書包與衣物,要發(fā)放給球員們用的毛巾籃也置于該處。負(fù)責(zé)發(fā)毛巾的健次見大家停下練習(xí),便曉得他們要來場邊休息,立時自籃內(nèi)抱起一大疊乾凈的毛巾迎向前。 澄恰好是最后一個拿到毛巾的人,健次遞過毛巾的同時,小聲地問:「你沒事吧?」 「還好?!钩文ㄖ~上與頸后的汗水,嘆了口氣。 「你今天好像不怎么順利,在場上常常分心,錯失不少良機?!菇〈螏е鴵?dān)憂的語氣?!甘遣皇怯錾鲜裁蠢щy?」 唔,沒想到健次的觀察力如此敏銳;澄愣了愣,忙以微笑掩飾他的焦慮。 「沒什么啦!」 看出澄不想多談,健次也就閉上嘴不再追問,只靜靜推著放臟毛巾的籃子四處穿梭,回收使用過的毛巾。 澄佇立原地,擰著手里的毛巾,心頭悶得如整個人都被鎖在密封瓶里般透不過氣,卻又尋不著出口。 撥了一整天電話,直人的手機卻一直處在關(guān)機的狀態(tài),不免令他聯(lián)想到直人是刻意關(guān)了手機不接他電話,象徵極端的拒絕;他曾嘗試聯(lián)絡(luò)直人的家人,卻只聽到電話鈴聲不斷空蕩蕩地回響,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看奈奈子為直人辦好休學(xué)手續(xù),卻得不到半點說明與緣由。 究竟是怎么了?不過是抱怨了幾句話,有必要將事情鬧大到此等地步嗎?即使受到傷害,有難過到需要放棄學(xué)業(yè),放棄兩人相伴的生活嗎?十多年的友情,竟捱不起一次的衝突嗎? 突然間感覺到直人不在身邊的空虛,淡淡的憂傷中滲著些微慍怒,來自于對直人的無法諒解,只因他總以為兩人的感情好到什么都能說,未料直人打破了他的幻想,殘酷地告訴他兩小無猜的情誼并沒他所想的那般堅強穩(wěn)定與禁得起考驗。 混亂如麻的思緒在腦海里盤旋,不經(jīng)意地瞄向cao場邊,遠遠正有個人影走來,澄心跳加快,以為是直人來了。 哀愁與怒意瞬間消失殆盡,換上喜悅和驚喜。澄伸長脖子,極目眺望,就要舉手向遠方的人影打招呼之際,卻看清對方根本不是直人,而是個抱著書本行經(jīng)cao場的學(xué)生。 濃重的失望打擊著澄,令他整個人失去活力與生氣,沮喪地坐在地上,好疲憊,多希望愛慕的南野真希會察覺他的失落并前來給予安慰。 望向齊聚于看臺的隊員,南野真希正與其他學(xué)長間聊,不時傳來愉快的笑聲,滿面春風(fēng)得意,顧著同別人開玩笑與嘻鬧,全然無視他的低落陰鬱,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怎么昨天還親密有加的伙伴,今天卻像隔了太平洋般遙不可及? 如果是直人,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的心情起了變化,主動問候與關(guān)心。但南野真希顯然沒那份細(xì)心與體貼,對他的情緒表現(xiàn)視若無睹。 澄再度嘆息,忽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健次推著裝臟毛巾的籃子走來。 「毛巾還要用嗎?該回收囉!」健次露出笑容,朝澄伸出手。 看見健次討喜的笑顏,澄感覺心里一陣溫暖,他將毛巾遞給健次,同時還予一抹微笑。 「笑一笑比較好看?!菇〈芜呎砘@里的毛巾邊道:「雖然不曉得有什么事困擾你,但看你還笑得出來,我也安心許多。」 健次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關(guān)懷如春風(fēng)般沁入澄的心,催融了些許因失去直人而蒙上的冰霜,令無邊的苦悶暫時得到緩解,稍稍平復(fù)。 有人關(guān)注,不再有孤伶伶的感受,心情也好得多,于是澄站起身來搭著健次的肩膀,滿懷感謝地說:「謝謝你的關(guān)心?!?/br> 此時,教練吹了哨,高呼全體球員集合,欲進行下一階段的訓(xùn)練。澄邁往集合之前,還特意對健次眨眨眼,以手比出「沒問題」的動作。 既然還會擠眉弄眼地裝鬼臉,理應(yīng)沒什么問題了。健次陪著露出俏皮的笑,握起拳頭替澄打氣:「加油!」 隨夕陽西沉,夜的雙手逐漸伸展開來環(huán)抱大地,校園里一片寧靜,唯獨cao場邊微暗的燈柱下還有群滴著汗水的足球隊員在休息,邊聆聽教練整理各人今日練習(xí)的優(yōu)缺點。 略顯冗長的訓(xùn)話結(jié)束,教練示意大家解散后,特別將澄喚到一旁去,壓低聲音對他說:「日向,你今天表現(xiàn)不佳,頻頻出錯,精神狀況也很差,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 「沒什么。」澄嘆了口氣,踩著在大伙奔馳當(dāng)中被鏟得飛出草皮外的雜草?!负鸵粋€很要好的朋友出了些狀況,所以注意力有點不集中?!?/br> 教練搖搖頭,嚴(yán)肅地說:「這樣不行。你還年輕,早點知道是好事,如果想當(dāng)個好球員,絕對要讓自己隨時都保持最佳狀態(tài),尤其不能把私事帶到球場上來,因為足球并不是只有你在踢,你的狀況也會影響場上其他隊友?!?/br> 「我明白,教練?!钩我е?,有些歉疚?!肝視φ{(diào)整自己?!?/br> 「希望你說到做到?!菇叹毰呐某蔚募?,又說:「在我看來,你們這一屆入社的成員當(dāng)中就你實力最好,倘若能繼續(xù)保持并更加精進,下學(xué)期業(yè)馀少年足球隊開始進行徵選時,我會推薦你去參加?!?/br> 聽出教練話里的賞識之意,澄不禁雙眼一亮,被肯定的成就感滿溢心里,令他就要狂喜歡呼。教練曉得澄有按耐不住的喜樂,為了不讓澄過于得意忘形,他刻意補充道:「但也要你這學(xué)期的表現(xiàn)夠好才行,首先你要學(xué)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緒,別隨隨便便就讓生活中的瑣事干擾你的情緒,壞了你在球場上的穩(wěn)定度與技術(shù)?!?/br> 「是!」澄倏然立正,聲音里藏不住興奮?!肝視Γx謝教練!」 教練露出滿意的微笑,轉(zhuǎn)身離去。澄還佇于原地傻笑,健次靠過來,好奇開口問:「怎么了?教練對你說些什么,讓你那么高興?」 「哦,哈哈,沒什么啦!」澄抓抓頭,才赫然發(fā)覺人已散得差不多,只剩幾隻小貓還在場邊收拾東西,南野真希也正背起包包,一付準(zhǔn)備離開的模樣;急著想留下南野真希,澄撇開好心前來關(guān)懷的健次,往南野真希衝了過去。 「學(xué)長!」澄奔到南野真希旁邊,迅速瞄瞄四周,確認(rèn)沒有人在聽得見他們對話的范圍內(nèi)后才說:「你等一下有空嗎?能不能陪陪我?」 南野真??戳丝词皱l,抬頭面向澄,表情不怎么歡迎,語氣也顯得有點冷淡。 「你怎么了嗎?」 微寒自南野真希的表情傳來,滲入澄的心里,凍得令他感到有點不對勁。 連日來對他總相當(dāng)熱情的學(xué)長怎么突然變得愛理不理的? 當(dāng)然,澄不曉得箇中原因,體貼的天性令他立時將學(xué)長的反應(yīng)歸因為練習(xí)后太累所致,是故他也未曾多想,只說:「我昨晚和直人發(fā)生了一些爭執(zhí),很想找人談一談,所以……」 「是直人的事???」南野真希聳聳肩膀,態(tài)度依舊淡漠。「可是我今晚沒空陪你,過些時日好嗎?」 「你今晚已有什么計畫嗎?」澄很自然地循話追問,未料卻引發(fā)南野真希極大的反應(yīng)。 只見南野真希雙眉一揚,甩給澄一記不悅的白眼?!肝乙鍪裁词率俏业淖杂桑銌柲敲辞宄陕??」 一句話刺得澄好疼,像從山崖跌進深淵般,粉身碎骨的痛楚卻無法說出口。再想為南野真希找藉口,也覺得過于牽強,疲倦不會令人一夕之間判若兩人,澄幾乎有種自己從熱情沙漠踏進冷冽冰原的錯覺。 他怔怔地望著南野真希,掀著唇卻不知要說些什么。 南野真希像是也察覺自己反應(yīng)過激,于是別過頭,語氣稍稍緩和些許地說:「抱歉,我說得太過份了。」 「不,沒關(guān)係?!挂粫r間,澄還不太能適應(yīng),僅能僵硬地回答:「你說的沒錯,是我不該多問。」 沉默半晌,南野真希又道:「我們還是當(dāng)朋友吧!」 「咦?」 「就這樣,我不陪你了?!鼓弦罢嫦4魃哮喩嗝保B聲再見都沒說,轉(zhuǎn)過身快步前行,迅速消失在已暗下的校園里,像是落荒而逃似地頭也不回。 望著南野真希消失視線范圍之內(nèi),澄腦袋里一片空白,耳邊滿是嗡嗡聲在轉(zhuǎn),先前教練予他的歡喜感又頓然而逝,失落與惆悵填滿所有空間,世界被震得搖搖欲墜,動盪不安。 本能驅(qū)使下,澄拿起手機按進已撥電話,全是撥給直人的未接電話,他咬咬牙,再度按了撥號鍵,拿至耳邊,聽見的仍是「目前對方關(guān)機中」。 澄掛斷電話,沮喪地席地而坐,無語凝望空矌的cao場,所有人都離開了,徒留他一人與影子相對,以及在草尖倒映出月光的露水。 好亂!一切都好混亂!生活突然全陷入混亂之中! 有沒有誰能來告訴他究竟發(fā)生什么事?直人沒留下隻字片語地走了,南野真希的態(tài)度由熱轉(zhuǎn)冷,冰山也似地漂離了,所有他重視的人都離他遠去,倒底他做錯了什么? 他做錯了什么???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