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托菲爾眨了眨眼，凝視賽巴斯欽問：「你說什么？」

    「能麻煩您帶多米尼克先生到布洛捏爾添購衣物嗎？」

    賽巴斯欽流暢的重復(fù)，伸出手指計算道：「四套衣服就換洗而言不成問題，可是在搭配上稍嫌不足，也不足以應(yīng)付季節(jié)轉(zhuǎn)換，或是某些特殊場合──例如晚宴──的需求，為了往后的方便與多米尼克先生的健康，最好趁入冬前補足衣物?！?/br>
    「等一……」

    「日常服裝可以到多米尼克先生與古魯塔克昨日去過的商場購買，西裝與禮服部分就和曼托菲爾大人一樣，拜託費雪先生的店製作，目前是淡季，就算沒有預(yù)約，他應(yīng)該也有空替多米尼克先生量尺寸，但為防萬一，我稍后會致電請他空出時間。?！?/br>
    「你……」

    「店的地址我會寫給多米尼克先生，雖然是間樸素的小店，但開在大馬路上，就算沒去……」

    「約瑟夫！」

    曼托菲爾拉高音量蓋過老管家的聲音，在對方閉上嘴看向自己后，微微抽搐著嘴角問：「你要我陪……陪人去買衣服？」

    「是的?！?/br>
    賽巴斯欽點頭，發(fā)現(xiàn)主人嘴唇抽動的幅度拉大，低下頭愧疚地道：「我明白這是個有失管家職責(zé)的請求，但是今天是莊園每月一次的大掃除日，我、莉亞、雅絲、其馀僕人甚至古魯塔特都抽不出時間?！?/br>
    「那明天去買不就好了。」曼托菲爾低聲道。

    「根據(jù)氣象預(yù)報，這兩天氣溫會有大幅度變化，為防萬一還是趁早補足衣物較為妥當?！官惏退箽J從外套內(nèi)袋中掏出手機，叫出氣象軟體顯示未來一周的溫度預(yù)測。

    曼托菲爾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盯著手機螢?zāi)徊话l(fā)一語。

    萊奧默默看著主僕互動，表情由一開始的茫然慢慢轉(zhuǎn)為明瞭，嘴角也泛起一絲苦笑。

    如果他的猜想沒出錯，那么賽巴斯欽大概是在製造讓自己與曼托菲爾獨處的機會，而這么做的動機應(yīng)該是想讓兩人快點混熟，進而降低「治療」時的彆扭感，這個企圖并沒有錯誤，萊奧也是基于同樣的念頭才邀夜血者一同用餐，可是……

    萊奧望著臉色越發(fā)難看的曼托菲爾，壓下想進一步親近夜血者的渴望，舉起單手擺了擺笑道：「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去布洛捏爾買衣服?！?/br>
    賽巴斯欽與曼托菲爾雙雙愣住，接著一同轉(zhuǎn)頭注視萊奧，長者嘴唇微啟露出驚訝的表情，夜血者則明顯松了一口氣。

    果然料對了……萊奧在心底輕語，摸著下巴晃頭道：「不過要借我卡和車，然后電話還是要打一打，以免被訂製西服店的老闆踢出來?！?/br>
    「多米尼克先生，您……」

    「你的關(guān)心我收到了，謝謝。」

    萊奧柔聲截斷賽巴斯欽，凝視老管家的眼瞳，以表情與眼神暗示對方自己已經(jīng)明白長者的企圖，但選擇婉拒這項援助。

    賽巴斯欽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曲起再伸直，低頭躬身道：「我明白了，我會為您準備好車輛、額度充裕的信用卡和刀槍?！?/br>
    「那就拜託……等等，為什么要準備刀槍？」萊奧盯著賽巴斯欽訝異地問。

    「因為您是外地人，外地人在單獨行動時非常容易引起宵小的注意，更何況您還身懷鉅款，難保不會遭人攔路劫財?！?/br>
    「……布洛捏爾的街頭沒這么危險吧？」

    「請不要小看布洛捏爾，這座城市的歷史與復(fù)雜都遠超乎您的想像?！?/br>
    賽巴斯欽停頓幾秒，神情一凜嚴肅地道：「不，危險不只存在于街頭，多米尼克先生此行是要添購衣物，而購衣前勢必要進入更衣間脫去衣褲試裝，如果您是夜血者倒無所謂，但對普通人類而言，一絲不掛可說是最脆弱的狀態(tài)?！?/br>
    「試衣間外有店員守著，不會有人趁機搶劫啦?！?/br>
    「店員可能與搶匪勾結(jié)，或是臨時起意對您奪財害命，無論是人還是非人，都有可能前一秒還熱情親切，下一秒?yún)s冷血無情，您說是吧？曼托菲爾大人?！官惏退箽J垂首望向自己的主人。

    萊奧的視線也由賽巴斯欽轉(zhuǎn)向曼托菲爾，以為夜血者會馬上駁斥管家夸張的臆測，然而夜血者只是低頭凝視自己親手夾進盤中、切成碎塊的炸麵團，十隻手指緊扣銀製刀叉。

    ──怎么了？

    萊奧在心中發(fā)問，正想開口關(guān)心時，夜血者倏然抬起頭，翠眼中的侷促與抗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令人窒息的沉重與堅定。

    「我陪你去?！孤蟹茽栔币暼R奧道。

    「什么？」萊奧愣住。

    「我陪你去布洛捏爾?！?/br>
    曼托菲爾以不容拒絕、毫無商量馀地的口氣回答，叉起盤中的炸麵團放入口中，而截至夜血者將嘴中、盤內(nèi)、整張桌子上的甜甜圈嚥下肚為止，都沒再說半個字。

    ※※※※

    賽巴斯欽不愧是資深、優(yōu)秀、媲美某超級英雄電影中萬能管家的管家，在萊奧與曼托菲爾在廁所刷牙的短暫空擋，就連絡(luò)好裁縫店、備妥黑卡與現(xiàn)金、要古魯塔特將銀灰色的廂型車開到大宅門口。

    「有些店家不接受刷卡，所以我準備了一些鈔票；考量到您這趟的目的是購齊未來一季乃至一年份的服裝，九人座廂型車會比兩人座跑車合適?！?/br>
    賽巴斯欽如此解釋自己的安排，然后不給乘客表達意見的機會，就拎著古魯塔克拉開車門，以溫和但令人發(fā)毛的微笑催促兩人上車。

    萊奧很快就放棄抵抗爬上駕駛座，但令他意外的是曼托菲爾也採取相同舉動，而且坐上的不是后座，而是他身邊的助手席。

    萊奧雖然沒當過司機，也不是上流社會出身的人，但多少知道客人、長輩或上司之類的大人物的位子是后座而非助手席，然而曼托菲爾卻毫不猶豫的占領(lǐng)駕駛座旁的位置，還系上安全帶以肢體語言宣告「這里是我的位子，我就是要坐這里」。

    萊奧不是一個講求規(guī)矩或堅持己見的人──至少在日常小事上不堅持，更何況他并不討厭曼托菲爾，因此沒有質(zhì)疑夜血者的選擇，而是抱著微微的興奮踩下油門將車子駛出莊園。

    從亞特伍德莊園到布洛捏爾市的車程約一個小時，當兩人進入市街時，鐘錶的時針已從三走到四與五的中間，并在萊奧找到西裝裁縫店時正式指向五。

    只有三層樓的裁縫店是由白石、黑鐵欄桿、紋路優(yōu)美的木頭和佔據(jù)三分之一門面的玻璃櫥窗所組成，店主──賽巴斯欽口中的費雪先生──是一名cao著英國腔的禿頭中年人，他對萊奧身上松垮垮的襯衫露出明顯的嫌惡之色，不等對方開口表明身分與來意，就要學(xué)徒將人帶進試衣間脫光量尺寸。

    曼托菲爾也跟著進試衣間，萊奧心想這可能是訂製西服店的特殊規(guī)矩──例如首次進門的客人必須由介紹人全程陪同之類，或是可能是擔(dān)心自己對熟識的店家做出失禮之舉。

    然而萊奧馬上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猜測沒一個是正確的，因為費雪先生在進試衣間時，他驚訝更憤怒的質(zhì)問學(xué)徒，怎么沒將曼托菲爾先生請到外頭的小花園喝茶休息？而夜血者在簡短表示自己既不口渴也不需要歇腳后，雙眼全程鎖在學(xué)徒與店主身上，這種長時間盯著別人看的舉動不管在東方西方、人類非人、上流底層社會都相當沒禮貌。

    曼托菲爾對旁人的過分注目禮也擴展到商場的服裝樓層，當服裝店的店員向萊奧介紹秋冬新品、帶人前往試衣間或幫忙調(diào)整肩線、撫平布料時，夜血者都像扛著狙擊步槍的殺手，以筆直、持續(xù)、令人發(fā)毛發(fā)寒的視線凝視這些人。

    同時，由于曼托菲爾的威壓只瞄準服裝店店員，因此對一般人而言他只是個安靜、身穿華美三件式西裝卻不給人絲毫違和感的俊美男子，大多數(shù)人在發(fā)現(xiàn)此種珍稀人物時，不是偷偷拍照就是駐足欣賞。

    拜此之賜，當萊奧抱著滿懷的衣褲從試衣間走出來時，迎接他的是笑容僵硬、雙目含淚的服裝店店員、幾乎包圍整個專柜的路人，以及對自己所作所為渾然不知，依舊死盯著可憐店員的夜血者。

    「請……請問您選好了嗎？」年輕女店員抖著嘴唇與聲音詢問，臉色從萊奧進試衣間時的蒼白，惡化到青白接近灰白。

    萊奧胸口一縮，將手里的衣服通通放到柜檯上，掏出信用卡與一張二十元面額的紙鈔，交給搖搖欲墜的女店員：「選好了，這些通通包起來，刷卡付款，現(xiàn)金是給你的小費?！?/br>
    「小費是……」

    「是你應(yīng)得的?！?/br>
    萊奧將信用卡與鈔票塞進女店員的掌中，送給對方一個溫柔的微笑后，轉(zhuǎn)身面向曼托菲爾，指指身后的店員道：「抱歉讓你久等了，等這位美麗的小姐包好衣服，我們就能回莊園了?！?/br>
    「買完了？」曼托菲爾問，往右方挪動半步。

    「差不多買好了?！谷R奧朝同方向挪移。

    「差不多？」曼托菲爾皺眉，站回原本的位置。

    「七成都買齊了?！谷R奧也站回原位。

    曼托菲爾先是一愣，接著面色迅速轉(zhuǎn)沉，以僅夠兩人聽聞的氣音道：「讓開。」

    「如果你把給專柜小姐的注意力，分一半到我身上的話?！谷R奧笑容甜美地道。

    曼托菲爾的肩頭微微一顫，別開臉注視地板道：「你不需要?！?/br>
    「我非常需要，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有多寂寞?！谷R奧前進半尺，臉上的笑靨也變得更加燦爛。

    曼托菲爾拉平嘴角，瞪著青灰色的地板片刻，拉回視線正要回話時，右側(cè)忽然響起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