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笨蛋！被綁架的是你！】

    東方的海平面上漸漸泛起黃光，天色越來越明亮，但光的心卻隨著時間越來越緊迫而變得更加灰暗，光一整夜都闔不了眼，呆呆的坐在防波堤上，任由腦袋里紊亂的思緒流竄，許多的畫面不停地翻攪著高低起伏的情緒。光不知道該怎么做決定，也害怕面對任何一個決定所帶來的負面衝擊，光只想回到臺灣陪在飛的身邊，就當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歐陽煉和游芬過著她們在北京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他和飛在新竹享受沒有人打擾的清間。為什么這一切要改變？為什么會讓他面對這么為難的抉擇？為什么人一定要過著被命運cao弄的日子？為什么貪婪的人可以任意地踐踏別人安定的生活？有太多的為什么和疑惑在他的心里頭不停打轉(zhuǎn)。

    右前方遠遠地走來了一個老太婆，一跛一跛的左手杵著拐杖，右手還拿著罕見的竹斗笠，漸漸的往光的方向走近，光并沒有心思多注意這個人影，一轉(zhuǎn)眼那個老太婆已經(jīng)坐在光的身邊。

    「年輕人...通常不像我這老太婆這么早起...應(yīng)該是一整晚都沒睡吧？」

    光嗯了一聲，看也不想多看一眼，什么話也不想多說。

    老太婆看看光慘白的神情，再看向遠方海平面下即將浮起的初昇朝陽，「人生阿！不盡人意的事很多...年紀越大，你就會發(fā)現(xiàn)，生活上有很多妥協(xié)和無奈，不是你可以掌控的...你會學(xué)著從掙扎到理解，到接受，最后習(xí)慣...你的人生不是由你做主的，將來你會慢慢明白這一點。」

    光才不相信這個糟老太婆說的鬼話，為何我的人生不由我自己掌握？大不了我可以放棄一切！逃離這一切！我不相信這些上個世代的羈絆，要繼續(xù)加附在我們這個新世代的身上，你的悲慘人生并不代表我也要跟著屈服投降！我偏不信！

    「年輕人，看開一點吧！哈哈..」這老太婆的笑聲詭異，讓光全身不舒服覺得厭惡。

    這個老太婆起身從光的背后繞過，戴起斗笠撐著拐杖，慢慢地往另外一頭方向走遠，光斜眼瞄了一下她的背影，剛浮出海平面的太陽拉長了駝背的身影，地上的影子看起來竟然像是個身穿斗篷，手拿鐮刀的死神，讓光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通常只要他們倆前一晚沒有睡在一起，隔天一早光一定會打電話叫飛起床，確認飛有沒有賴床睡過頭，臺灣跟天津沒有時差，飛已經(jīng)早起澆花，看書，準備上班了。光兩眼含著淚拿起電話，鼓起勇氣撥回給在新竹的飛。

    光先深呼一大口氣，「你起床了？」

    「恩，你還好嗎？」多么溫暖舒坦，多么讓人懷念的聲音阿，聽到飛的關(guān)懷，光的淚水就幾乎要從眼框滿出來了，光接下來的沉默讓飛開始焦慮。

    「怎么了？別讓我擔(dān)心你?！癸w的體貼讓光覺得慚愧不已。

    「你不用擔(dān)心…」光哽咽的口氣怎么可能讓人不擔(dān)心，飛聽得出來這個男人內(nèi)心的煎熬。

    「爸呢？」飛善良的心還是惦記著歐陽煉的安危，雖然那天歐陽煉要拿錢逼他走，但現(xiàn)在沒有比安全救出他更重要的事了，飛得心跟光是一樣著急的。

    「還在他們手上...寶貝！我...我很害怕...」會失去你...最后這四個字光實在說不出口，硬生生地混著眼淚往肚子里吞下，光真得沒有勇氣面對這個最壞的打算。

    「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陪著你，老公。」最后這一聲親密的呼喚，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飛能做的，也就是儘量安撫他的心，但卻讓光更加地于心不忍。光多么喜歡飛輕聲地叫他「老公」，這兩個簡單的字，讓光有一份尋尋覓覓很久才好不容易得到的歸屬感，這兩個字讓光知道自己努力付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但飛可能是最后一次這樣叫他了，以后光再也聽不到這個親密的叫喚，那將會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一件事。

    「寶貝，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就像在臨別送終的遺言，光哽咽的聲音讓人聽了心都碎了。飛能理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還沒有出社會工作，一直都處在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里，突然遇到這么大的挑戰(zhàn)，要一肩扛下家庭的劇變，身心一定倍受折磨，飛真的心疼極了，很希望自己能立刻飛到北京幫上什么忙，但昨天午餐跟他父母發(fā)生這么尷尬的衝突，這時再介入光的家務(wù)事，恐怕只會讓光的一家人更加心煩。

    「我也愛你，老公…無論如何，先把爸救出來再說！」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出賣了自己堅貞的愛情給無情的死神！

    「可是...」光差這么一點，就快把這背后的可怕陰謀全盤托出！

    飛搶著說，為了讓光能夠更堅決地像個男人，「錢再賺就有，平安救出人最重要，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救人第一，你一定要勇敢！」

    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你這個傻瓜！笨蛋！那就是要犧牲你，拿我們的愛情去陪葬！你知道嗎？我就必須留在北京跟倩倩結(jié)婚！我就必須離開你！你知道嗎？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怎么救別人…天底下怎么有這么傻的人，偏偏我又深愛著你這份傻，老天爺阿！你一定非要這樣蹂躪我們不可嗎？

    光無法再多說任何一句話，因為潰堤的淚水已經(jīng)淹沒了光的思緒，一張口就被淚水嗆到咽喉無法說話。眼前這片宇宙如此之大，卻容不下我和飛兩個人死守的愛情，這是個什么樣諷刺的世界，是個怎么樣荒唐的人生，為什么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為什么我們一定要任由命運的擺佈？難道我們不能不去理會老太婆口中人生的無奈？難道我們不能走自己的路，甩開這人世的包伏與糾纏嗎？

    我親愛的飛…我又怎么可能有勇敢告訴你這殘酷的事實，被綁架的不是我爸，其實是你！而你接下來要承受的痛苦，將會是我父親的一百倍，一千倍！更殘忍的是，下手的那個劊子手，竟然是最愛你的我！

    光狠狠地連續(xù)打了自己好幾個耳光，這個懲罰根本不足以彌補他接下來要對飛做出的傷害，光被活生生的推上斷頭臺，從游芬手中接下鋒利的大彎刀，這一刀正準備砍向趴在眼前，顏面朝下，又毫不知情的飛，光怎么樣也揮不下手阿！光的內(nèi)心悲慟不已，淚水怎么也停不下來，手機里傳來飛的微信訊息，「救人第一，先把爸救出來吧！」然后貼上一個大大的愛心，飛就這么傻地大方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即刻處決，但劊子手的刀停在半空中，怎么樣就是遲遲不忍落下！

    已經(jīng)過了中午，北京陰鬱的天空下起了大雨，光的車在幾乎沒有踩油門的情況下，極緩慢地滑進了歐陽家的大院門口。

    「少爺回來了...」吳媽在門外等了一整夜就為了這一刻，這一夜，整個屋子里都沒有人閤過眼。

    光在車子里頭身體一直顫抖著，他明白自己正一步步踏進這群惡狼殘暴的圈套，這屋子將是他和飛愛情的墳場，在他倆走進門的那天，就註定要被埋藏在這堆花崗巖磁磚和水晶燈飾里。

    車門緩緩開啟，孟叔已經(jīng)撐著傘站在車門外等著，走下車的是一個臉色死白，蓬頭散發(fā)，兩眼血紅，沒有靈魂的活殭尸，拖著蹣姍的步伐，光聽不見任何人叫喚他，沒有聲音，沒有目的，他像個死人一樣任由雨水淋濕他的全身，臉龐上的雨究竟是在洗凈他哭乾的淚痕？還在改由上天在為他的悲劇而哭泣，他徹底唾棄這老天爺最虛偽的憐憫！

    低著頭走進大門，光看見黎萬鈞已經(jīng)坐在客廳，游芬昨晚深夜已跟黎萬鈞說明了整件事，苦苦懇求他動用所有的影響力，無論如何要救出自己心愛的丈夫，任何一個被逼到走頭無路的女人都會這么做，游芬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黎萬鈞一大早就搭著私人專機從正在舉辦全國北海軍演會議的瀋陽飛到了北京。光知道這個一身軍服，氣勢懍然的男人，是來宣判他和飛的死刑，光看著他灼熱的雙眼，臉上沒有表情。

    「小光...」游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下去，再一句都是多馀。

    整個大廳尷尬的悲慟與無止盡的沉默，掐著在場的每個人都無法喘氣，窗外的雨聲大的像敵軍的狂亂轟炸，粉碎了光年輕摯誠的心，也粉碎了這屋子里應(yīng)有一家人的溫暖。

    黎萬鈞喝了一口熱茶后開口，「孩子，打起精神，做個男人該做的事！」光低著頭不發(fā)一語，像個打敗仗的死囚，只能任人宰割，等待被處決，再多的掙扎也是枉然了。

    「黎書記的錢都準備好了，你爸有救了，現(xiàn)在就等你一句話，救人要分秒必爭阿，小光！」薛總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催促著光快步走上刑場。

    這時游芬兩眼帶著淚水慢慢地走到了光的面前，突然跪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嫂子！快起來吧！」馬總急忙過去攙扶，但游芬沒把話說完前就是不肯起來。

    游芬拉著光的褲管哽咽的說，「我知道自從我嫁進你們歐陽家，你從來都不認我這個媽，我也知道我永遠取代不了你母親在你心中的地位，你怎么對我都無所謂，但是…你父親他…萬一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從來也沒要求過你什么，我只求你救救你爸…只要你點頭…只要你點頭，小光！」游芬的淚水讓在場的人全都心碎不已，一個后母跪著懇求孩子救自己的丈夫，實在情何以堪阿！

    「小光，就想想你爸吧！」馬總再狠狠推一把！

    「救人要緊阿！」薛總已經(jīng)硬拖著光非上場不可！

    黎萬鈞斜眼看了歐陽極光一眼，他發(fā)現(xiàn)這孩子慘白的臉頰沒有血色，活像一副站著的尸體，令人不寒而慄，黎萬鈞趕緊把頭撇開。

    「我就等你一句話！」黎萬鈞的這幾個字，鏗鏘俐落又極具殺傷力，最后這一把直接將光推下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里。凝結(jié)的空氣和死寂的沉默似乎都等著光來打破，這個等待實在讓人太難受了，心都糾結(jié)成一團了。

    這時候家里的電話又響了，沒有人敢去接起這該死的電話，一聲聲就像在催促著劊子手趕緊下刀...

    光緩緩伸出血塊凝固在手指關(guān)節(jié)上的右手，微微彎下腰去，把跪在自己面前的游芬扶起身來，但他一眼也不敢看這個把大刀遞上他雙手的女人，所有人都快急死了，就怕這電話聲斷了。

    光終于用極度虛弱的口氣，吐出最后這一句讓自己心碎斷腸的話來，「黎叔…就拜託您了…」這幾個字像是臨死前的最終一口氣，說的跟光的臉一樣死白。

    「好！我來處理?！估枞f鈞立刻站起身，按下擴音鍵把電話接起來。

    「錢準備好了？」那個土氣的聲音又再出現(xiàn)。

    「要八千萬，沒有！」現(xiàn)場所有人都嚇呆了，「我只給你一個選擇，帶著四千萬走，然后把人毫發(fā)無傷給我放了，我保證不會再追究，但如果歐陽煉出了任何差錯，我會動用所有的人脈，追殺你…駱，家，輝！」黎萬鈞吐出最后這個人名讓在場的人更是驚訝，難道他早就掌握了歹徒的行蹤，他怎么會知道對方是誰？

    這時電話突然停頓了一會兒沒出聲，顯然背后的藏鏡人被迫要現(xiàn)形了！

    「哈哈，果然是神通廣大的黎書記…要我放人很簡單，我只想把歐陽煉害我慘賠的錢全拿回來，人嘛…我自然會還給你。我要六千萬！」駱家輝有人質(zhì)在手，有恃無恐，但他也明白黎萬鈞在中國的能耐，不值得他去招惹！

    「你別逼我！你知道我有辦法搞死你…五千萬！」黎萬鈞的口氣更加霸道！

    對方停頓了一會兒，「好！就你一句話，五千萬！」電話隨即掛斷。

    眾人像乾涸千年的沙漠，在這一刻總算等到了傾盆大雨般的解脫，所有的磨難和焦慮都在這個英雄的神勇奮戰(zhàn)下獲得解救，吳媽和孟叔跪在地上相擁而泣，游芬，馬總和薛總分別走向黎萬鈞身旁拼命道謝，夸張地感念他即時伸手援助，實在是上天最偉大的恩賜！

    光默默地轉(zhuǎn)頭，挪動他像石頭般的雙腿，緩慢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黎萬鈞看了這男人的背影，心中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他也明白自己的女兒沒有辦法再贏回這個男人的心，因為他的心已經(jīng)給了別人，他幫女兒討回的，不過是一具行尸走rou的軀殼…內(nèi)心嘆了深深一口氣。

    光走回自己的房間，緩緩鎖上了房門，看見桌上母親當年摟著他一起在游泳池畔的照片，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懷念過母親，和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孩童時光，真的好想回到過去，回到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他總是有個心里的依靠，可以放心地面對自己的所有情緒，但母親去世之后，他的心靈就一直被孤寂塵封住，失去了依靠，沒有了寄託，直到…直到齊格飛意外地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然后成為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份，好不容易終于又有了依靠，有了寄託…

    光躺在床上，有太多他和飛的畫面拼命地搶著在他的腦海里重播，一幕又一幕閃過的都是飛燦爛的笑容，是飛溫柔的親吻，是飛體貼的關(guān)愛…

    這時候光的手機里傳來了飛的微信，「還好嗎，老公？」光的淚水在這時又忍不住的涌出眼眶，他以為自己的淚早就在昨晚全都哭完了，雙眼囂張的淚水卻在這時候潰堤的更加氾濫。

    「光！你在里頭嗎？可以開門嗎？我是倩倩...」倩聽聞后也從四川飛來了北京，門外急促的敲門聲，已經(jīng)正式宣判了這場比賽的勝利者，認輸?shù)氖枪夂惋w不敵現(xiàn)實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