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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彼岸花葬(18禁)在線閱讀 - 第一章「她的軍團」#5

第一章「她的軍團」#5

    她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

    這種感覺非常討厭。明明前晚什幺也沒做,卻得忍受如此劇痛。做為一種生病的體驗,偶一為之倒還無所謂,可是天天都得受其折磨,那也未免太過殘忍。

    她將蓋住雙腿的被單胡亂踢開,不滿地坐到床邊,雙手扶住床墊邊緣。接下來該做什幺好呢。肚子不太餓,但還是弄個煎蛋吧。瓦斯會不會不夠用?都兩個月了,也差不多該換一桶新的,否則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她的思考才正要恢復(fù)平常水準時,腦筋突然呈現(xiàn)一片空白。在空白間摸索一番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身上瀰漫著的臭味正是元兇。

    這幺說來,好像也有將近一個禮拜沒洗澡了??上λ齺碚f,洗澡這回事并不是件令她愉快的事情。不,說是厭惡亦不為過。過濾后的水少到連食用都有問題的狀況下,身在孤島上的她,還能到哪兒洗洗身體呢?

    回想起將身子浸泡在紅海之中的感覺,她打了個可怕的寒顫。算了,那種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本來就不大舒服的腦袋瓜,要是再想起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絕對會倍感痛苦??偠灾?,今天的行程里除了中午得走一趟小港外,就和往常沒什幺兩樣了。簡簡單單地打定主意后,她感覺到一股如釋重負般的鬆懈感遍及全身,起伏不定的心情這才稍稍平復(fù)下來。

    

    所謂的早晨,應(yīng)該就是扣掉剛才那段不怎幺愉快的時光,剩下來的這種寧靜的感覺吧。只有海浪拍打的聲音模糊地自屋外傳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足以左右心境的聲音。

    充足的日射從房間左側(cè)的廚房窗口射入,部分陽光也從右側(cè)擋風板的隙縫間竄進,晴朗的氣候?qū)⒐饬翈нM了小小木屋中,使這兒的早晨充滿了閑靜而幽雅的氛圍。

    今天也是好天氣。

    從映在木頭地板上的光亮推敲出再普通不過的答案后,她心生難以壓抑的雀躍,而這股感覺很快就徹底遮蔽住寧靜早晨的光輝。好天氣啊。這種天氣,沒有理由不使人充滿活力才對。

    先煎個蛋吧。少一點油、多一些鹽,吃飽以后再做打算。

    她將身子稍稍往后傾斜,兩只腳跟著浮起,接著猛然一彎,啪地一聲踏向地板,身體也隨之離開溫暖的床。伸了個不怎幺優(yōu)雅的懶腰后,她踩著小碎步來到距離床舖不過一、兩秒路程遠的廚房。

    三公尺寬的廚房已有三分之一改建成簡便的木柜,從最下層的幾桶清水到林林總總的食材與調(diào)理品(其中食材佔絕對少數(shù)),可以說是她在這兒定居的一切。柜子左側(cè)緊鄰米黃色的洗碗槽,再過去就只有一座簡單而古老的瓦斯爐,其中一邊甚至早已壞了許多年。

    轉(zhuǎn)了好幾下瓦斯爐的開關(guān),火才終于出現(xiàn)。她從快見底的水桶中撈起一瓢水,抓起擱在洗碗槽的平底鍋與沾了洗碗精的菜瓜布迅速地擦了起來。由于前晚將快壞掉的培根料理掉,要清洗的範圍比往常大上不少,所花費的水理所當然需要一些。不過瓦斯這部分就沒差了。只要瓦斯桶還撐得住,她就能繼續(xù)向地底的不知名管線「借」來用用。

    料理不是她的拿手好戲,可是她十分喜愛這個過程,尤其是煎蛋。

    帶有混濁的蛋白與小巧可愛的蛋黃一同撲向薄薄的油幕時,她會刻意去嗅那股味道。不過那并不是那幺好聞。她最期待的是蛋白隨著熱度轉(zhuǎn)白的時候。打從她次下廚時,就被這種變化深深吸引住。到底要花多大的勇氣,才能使如此混濁的軀體升華成潔白的樣子呢?如果能夠知道的話該有多好。每當她從期待爬至喜悅,再從喜悅跌入無奈時,就是該灑點鹽、翻個面的時候了。

    稍微鹹一點的煎蛋很快就完成。由于清水必須盡量節(jié)省,她乾脆直接抓住平底鍋微熱的把手,用一根叉子吃了起來。儘管今天的行程十分彈性,她倒也挺享受這種像是趕時間的人們才會做的舉動。比較起清水充足、能夠?qū)⒓宓盎蛏晕⒇S盛的早餐端上書桌的時候,那種一邊讀讀某人作的詩、一邊細細品嚐早餐的學(xué)術(shù)氣氛,這般既沒情調(diào)又顯得庸俗的行為反而比較符合她的生活理念。

    用完餐后,她將平底鍋與叉子浸水,然后拿著倒了八分滿的水杯離開廚房。有時候她會想,若是能住在大屋子,走到哪兒都得費上好一段時間,那種感覺一定很棒、很適合她悠閑的個性。然而像這樣其實也沒什幺不好??绯鰪N房的前腳緊接著來到小小的主臥室里,在后腳跟徹底離開廚房以前,她就能輕鬆地從右邊開始一路環(huán)視床舖、書桌與上了門栓的大門,或許還有多余的時間足夠她檢視書桌上堆放的書本究竟有哪些。就便利性來說,已經(jīng)相當充足。

    注意到門縫前的地板上躺著某樣?xùn)|西時,她帶著倏然躍起的心情,用足以使她焦躁不安的緩慢步伐來到門口。她蹲了下來,在映入陽光的門縫間發(fā)現(xiàn)一張對折兩次后的信紙,細長而粗糙的米色紙面中央,留有一段簡潔的問候。

    「致B?B?!?/br>
    她唸出黑色簽字筆流利而精簡的軌跡,從中感覺到一股小小的欣喜。光是收到這封信就覺得幸福,光是身為收件者這件事就覺得快樂。她小心翼翼地拿著信紙,打算找個好地方來享受這股喜悅。書桌嗎?不不,那樣太制式化了,總覺得不是個討喜的動作。到外頭的椰子樹下,一邊乘涼一邊細細品味吧?雖然是個好主意,現(xiàn)在卻正逢「烏賊」蒞臨,為了安全著想也只能作罷。想了想,最后還是沒能找個令她心滿意足的地方。于是她索性偷個懶,帶著仍沉醉于夜夢的身體,縮回尚殘存余溫的被窩,接著將枕頭立于墻壁,就這幺以半躺的姿勢讀起那封信。

    「晚了三天才拜讀妳的信,真的非常抱歉。我看完后,一如往常,沉醉在妳的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這種感覺,在我寫這封信時依然蕩心中,非常愉快。我愿意將時間花在幻想,如果能成為那顆沙漠中的水晶,那肯定是十分美妙的體驗。當我讀到沙石飛散、緋花綻開這里,更是如此認為!一顆水晶的重量究竟有多重?萬一我是那顆水晶,是否有著足以震撼她人的重量?可以的話,我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嗎?或是,只能像顆石頭般,滾落在廣大的沙漠之中呢?啊啊,好多的問題、好多的想像在我腦中綻放,無數(shù)的可能性將我困住了,它們將我困入妳的字里行間,并且嚴密地監(jiān)視著我,直到我選擇其中一種可能性。

    做個選擇該有多困難?過去,我能在妳的故事中很快下決斷,最近卻漸漸顯得困難??赡苄詮膯渭兊姆种懽?yōu)閭ゴ?,從?shù)個升華至無限。是的,我受妳所寫的故事啟發(fā)!這幺說或許失禮,但這卻是我未曾料想到的發(fā)展,讓我感到意外、興奮、喜悅與不安。妳的故事,那些從以前到現(xiàn)在共一百三十封的信件中,似乎藏著某種秘密。我想妳并不清楚我在說什幺,實際上我也沒有根據(jù),只是憑著直覺如此認為。諷刺的是,未知的秘密同時也帶有浪漫。由于這個因素,我更加(仍然毫無根據(jù)?。┫嘈?,妳的故事正依循某種規(guī)律性發(fā)展,并且就快要發(fā)展完全。談這種不確定性的事情肯定讓妳覺得枯燥,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當我放下妳的信紙時,整個人像失了魂般,一具行尸走rou的模樣頹倒在椅背上。老實說,這幾天我累壞了。近來又爆發(fā)了戰(zhàn)爭,光是想找個地方保護妳的信,就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白天大抵在家中奔走,畢竟我家不算小,光是收拾家當,就花上將近一個禮拜。夜晚到來時,我必須與家人一同來到地底下的避難所,好避免被戰(zhàn)火吞噬。不管我們的立場如何,大房子只有遭到洗劫的下場。很多東西都被破壞,許多來不及帶走的東西,例如家具、服飾,也有大量的糧食,它們都被軍隊帶走了。我覺得既難過又無力,那些東西竟然是被照顧我們的軍隊徵收,太沒道理了。不過,所幸我早已將妳的信,一百三十封,毫無遺漏地藏到我們家的避難所,而且只有我知道它們被保管在哪里。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前,我都得像這樣,在地底讀著妳的信吧。即使白天一到、軍隊離開,到了夜晚她們又會回來,除非戰(zhàn)爭結(jié)束,不然房子是要不回來了。寫到這,我又得隨jiejie們上去,趁軍隊暫時離開的時候搬一些倖免于難的家當。妳知道──

    忙碌過后,腦袋也跟著遲頓起來??粗衔鐚懙亩温?,卻完全記不得自己想說什幺。這真的很好笑。無論如何,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就在剛剛,入夜后不過一小時,地面上又傳來巨響。我很擔心我們家是否就此消失,此時就只能將希望投注于霸佔房子的官兵,真是悲哀。

    我好累了。有許多話想說,卻一點兒也提不起勁。艾芭的送信船明天就要出發(fā),所以不能再拖下去。這樣的結(jié)尾我實在不滿意,可是卻無能為力,真的,很抱歉。

    請再告訴我妳的故事,以及妳的心情,務(wù)必。

    ──A?A」

    她的視線最后停留在「A?A」的縮寫上,一如對方信中所言的興奮之情,久久不能自拔。微弱的麻痺感伴隨著欣喜之情流竄全身,就這樣使她陷入非常深沉的陶醉之中。后傾的腦勺、抓住信紙的雙手、略快的呼吸、怦怦躍動的心跳,每一項要素都帶來使人為之沉迷的力量,它們很有默契地匯流于A?A這兩個字母的縮寫,帶著一股神秘的浪漫。

    好開心。百三十封回信了。我竟然可以和一個陌生人保持這幺深刻、卻又遙遠的連繫。心想遠在大海彼端的A?A可能也懷著興奮之情期待著信件,她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起身、毅然坐到書桌前。

    既然今天收到了信件,艾芭的送信船應(yīng)該會選在明早離開吧??赡艿脝枂栕克_關(guān)于海流的事情,不然就無法正確找到為了躲避「烏賊」而選擇在它處登陸的送信船了??偠灾?,現(xiàn)在就來寫回信吧!

    她拿起僅剩的一只黑色簽字筆,挑了張粉綠色的信紙,在四折后的其中一幅長方形的頁面上,以流利的動作寫下:

    「致A?A」

    接著她將信紙攤開,在道虛線上頭,留下一行優(yōu)雅的問候:

    「親愛的A?A,很高興收到您的來信?!?/br>
    敏捷游移的筆鋒在末端打住。她仰頭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后,決定以輕快的筆調(diào)寫下回信。

    「聽聞您的事情,讓我更加地想要與您接觸。您的文字已經(jīng)漸漸失去華麗,正如同話題漸漸地不再著重于您的財富,這是個令我開心的現(xiàn)象,如此一來我們將會更親暱吧!我可以想像您的樣子,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倘若突然見面,我也會認出您??墒?,正因這種直感,才造就我們之間的阻礙。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也請您不要輕易放棄我們之間的緣分。在那之前,在我們真正會面的日子來臨前,還請繼續(xù)脫下您的美貌,并且聆聽我的故事?!?/br>
    ──不行。像這種鋼鐵般冰冷的語氣,好像在用討人厭的態(tài)度,對待可憐的陌生人那般。連自己看了都搖頭嘆氣。到底是什幺原因使自己失態(tài)?不管怎樣,現(xiàn)下還是該好好收起興奮的心情,重新整頓思緒吧。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思考。不過并非刻意在研究重要的事情,只是單純?yōu)樗伎级伎肌W屇X子維持忙碌的時候,最能收起放肆過頭的情感。等到她認為可以動筆后,才讓飛快運轉(zhuǎn)的腦袋稍稍獲得休息。她在新的信紙上一邊書寫、一邊輕聲唸著:

    「前幾天,我夢見了貓喔。銀灰色,參了些有點暗淡的藍,毛短短的,很可愛。可是牠傷得很重,肚子都破了,懸在毛皮上的腸子還滴著血,真叫人鼻酸。寫下這種事情還請見諒。我知道您向來對動物沒興趣。不過,貓咪真的很可愛呢。我以前有養(yǎng)過一只貓,可是牠很快就死掉了,我因此傷心好長一段時間。話說回來,您是否見過我所說的貓咪?那是一種被稱為俄羅斯藍眼貓的……」

    §

    從餐廳出來后,只為了討論我的生日該怎幺慶祝,莉莉安就將下午的行程通通交由她們家的副師團長全權(quán)負責,并與海瑟一同抱著一大箱啤酒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門口。真是夸張。要是這件事被上頭知道,她的位子可就不保了。在她們倆興致勃勃地把啤酒箱放到我的床邊、并各自拿起罐時,我警告莉莉安最好得注意不要失態(tài)。正要打開啤酒的莉莉安輕輕歪著頭,對我的叮嚀做了有點合理又不太合理的答覆:

    「副師長最大的幫助與夢想,不都是在師團長因公忙碌的時候嗎?或許是戰(zhàn)死的時候。哎呀,不管了。反正她知道我現(xiàn)在正在做戰(zhàn)后報告的準備嘛。那家伙倒也滿樂的?!?/br>
    也許就像莉莉安所說,有個家伙擋住晉升道路的話,與其苦苦等待她調(diào)升,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下一個戰(zhàn)場還比較實在。等等……我不該認同莉莉安的話才對……她們家的關(guān)係似乎還挺複雜的。這幺說來,我們家的副師團長似乎在兩年前不幸陣亡后,就一直空缺著。嗯?我好像與她沒見過幾次面的樣子。

    撒了謊的莉莉安完全不顧遭到開除的風險,拿了啤酒就往床上跳,然后與海瑟兩人喝了起來。一打啤酒的酒精巧妙地將話題牽引到各種領(lǐng)域上,可是我們聊的并不深,充其量只是蜻蜓點水般閑聊。才在聊某個長官有多幺惹人厭,海瑟一口啤酒后就變成了餐廳的咖哩飯有多難吃,到了莉莉安漲紅著臉發(fā)出呻吟時,她們已經(jīng)開始互相使力捏對方臉頰,并且要我就「莉莉安的翹臀是否具有吸引她人犯罪之嫌」做出公正的判決。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能夠同時捏到她們倆的臉可不是天天都會有的良機,于是我伸出有點麻痺的雙手,加入捏臉頰的行列。在我?guī)е鵁o結(jié)果的判決介入海瑟與莉莉安的小小爭吵后,她們倆竟然不約而同地動起待機的那只手,同時朝我微燙的臉頰襲來。

    這場可笑的拉扯在海瑟不慎弄倒一個半滿的啤酒罐后總算落幕。所幸她的啤酒罐是直接朝地板墜落,而不是在床上滾動一番、釀成一樁可怕的慘劇才乖乖滾下。海瑟嘀嘀咕咕地跑向浴室,然后抓著我的浴巾走出。莉莉安盛氣凌人地指著她碎碎念,我覺得海瑟現(xiàn)在也許還能因愧疚暫時忍耐,一旦地板擦乾凈了,她不對莉莉安展開反擊那才奇怪。我將有點重量的箱子拉到床頭,免得她們待會可能發(fā)生的扭打波及到這些不幸的廉價啤酒。

    正如我預(yù)料那般,海瑟二度從浴室出來時,很快就撲向笑得不可開支的莉莉安,我連忙搶過莉莉安放在床上的啤酒。

    「嗚咿!」

    從笑聲中驚醒過來的莉莉安迸出哀鳴,旋即給跳到她身上的海瑟壓倒在床舖上,動彈不得。幾經(jīng)反抗但通通宣告失敗以后,莉莉安總算放棄掙扎。不管從體型還是氣勢來判斷,莉莉安都比不上海瑟,會有這種結(jié)果實在不怎幺稀奇??墒菫榱俗鰺o謂的反抗而弄到滿頭大汗就真的太笨了??s在床頭、望著氣喘吁吁的兩人,我不懷好意地說道:

    「妳們這個姿勢,要是被妮恩或朵芙撞見肯定很有趣?!?/br>
    海瑟與莉莉安對看一眼,接著連忙起身。雖說不是由于擔心讓我所說的兩人誤會才這幺做,總之能讓她們冷靜下來就好了。無辜的我可不想在她們展開第二場對決時受到波及,更何況現(xiàn)在是在我的房里。海瑟好幾次神經(jīng)質(zhì)地轉(zhuǎn)頭望向門把,儘管她已用那好得出奇的視力重覆確認上了鎖的門,卻還是心不在焉地喝酒。至于莉莉安則是冷靜過了頭,從壓在她身上的重量移開后,好像連活力也跟著被奪走似地。我挪動身子到莉莉安旁邊,用手心擦去她額頭上的汗,小聲地詢問:

    「被海瑟壓斷肋骨了嗎?」

    「喂!伊蒂絲!」

    我不理會海瑟的抗議,但也沒打算繼續(xù)開她玩笑。腦筋一向動很快的莉莉安察覺到我在為她擔心,于是面帶慍色地望著我。

    「肋骨斷掉說不定還比較好。」

    我訝異地點點頭,問道:

    「嘿。竟然還有比被海瑟壓斷肋骨嚴重的事情啊?」

    「伊──蒂──絲──!」

    莉莉安握住啤酒罐的雙手略微顫抖著,不過這當然不是因為海瑟的關(guān)係。會不會是部隊受到高層關(guān)切的緣故呢?我想了好幾種可能使莉莉安情緒低落的事件,可是在我決定挑一種試探性地詢問前,莉莉安冷淡地說了:

    「我跟朵芙吵架。她早上已經(jīng)向人事部提出調(diào)職申請,還附上芭格蘭上校替她準備的……推薦函。」

    原來我不小心踩中的地雷是埋藏在名為朵芙的陷阱下。看樣子,長期介入莉莉安與朵芙的討厭鬼再次出手了。會說再一次,其實是因為芭格蘭?庫斯這女人早已在感情方面前科累累、惡名遠播,而她對于破壞莉莉安和朵芙的感情似乎相當熱衷。

    在我們從軍校畢業(yè)的前一個月,同儕之間最常談?wù)摰脑掝}總繞著芭格蘭準將和她準備統(tǒng)領(lǐng)的第三軍團打轉(zhuǎn)。本來她只是個率領(lǐng)五千名士兵的步兵師長,歷經(jīng)了極為優(yōu)秀的南方平定戰(zhàn)后,名聲與戰(zhàn)功一夕之間扶搖直上,頗受本部高層期許。后來到了我們畢業(yè)之前,芭格蘭已經(jīng)升上準將,并且開始募集希望轉(zhuǎn)入她的軍團的部隊,我們這群準少校自然也在她的受邀之列。當時海瑟早已決定她的方向,而我是在某位長官半哄半騙下加入諜報部,至于為此苦惱好一陣子的莉莉安,則是被她那幾位我不太熟悉的同伴說服,一起加入軍部特地為芭格蘭準將設(shè)立的新編軍團。然而看似一帆風順的情景,突然間卻分崩離析。軍團還未正式成立,這位好色的準將就傳出了一連串的緋聞。上至頗具盛名的校級軍官、下至剛加入的新兵,各種足以使人身敗名裂的事件一一爆出,前途無限美好的將軍所面臨的危機接踵而至,而她并沒有及早遏止這場危機的裂痕,反而對之視若無睹。結(jié)果,由于芭格蘭的縱慾無度,徹底破壞了她過去建立起來的威名與成就,璀璨華麗的前途化為夢幻泡影,她又被貶回上校,率領(lǐng)那支人數(shù)已不足三千、且多半對這位指揮官不抱好感的步兵師團。依照芭格蘭的不當行為──也就是她勾引并與多數(shù)高級軍官發(fā)生關(guān)係這回事,即使被拔除軍階也不奇怪。不過也許是她在南方平定戰(zhàn)真的立下了前所未有的亮眼戰(zhàn)績,才讓軍部勉強保留她的職位吧??傊?,「芭格蘭事件」很快就落幕,而這個前途一度看好的女人,也由于一年的禁戰(zhàn)令而遭受名義上的軟禁,有關(guān)于她的故事,不論正面抑或負面的傳聞,都漸漸地消失了??墒侵钡浆F(xiàn)在,芭格蘭依舊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只不過這次她學(xué)乖了,凡事都精心規(guī)劃過,既不對可能出亂子的高階軍官出手、又很小心地不留下可能惹禍的證據(jù),縱然軍部察覺事有蹊蹺也拿她沒輒。而就在一年前,芭格蘭挑上了朵芙。由于莉莉安與朵芙交往得十分順利,目前并未傳出嚴重災(zāi)情。如果一直保持下去,終有一天她會知難而退吧??上У氖?,她們之間卻在脫離險境以前產(chǎn)生了裂痕。

    莉莉安不愿繼續(xù)談下去。我與海瑟便識相地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好幫助她轉(zhuǎn)移注意力。儘管如此,莉莉安依然因為談及朵芙的事情而變得消沉?!付滠健贯輳沸Ч吭降脑{咒,一下子就奪去了莉莉安與我們的活力。氣氛明顯僵住了。海瑟不時用苦惱的眼神蹬著我,她跟我一樣受到莉莉安的感染而心生焦慮。雖說我是踩中地雷的兇手,此刻卻也想不到如何才能讓氣氛重新熱絡(luò)起來。只要碰上莉莉安不想談的事情──特別是關(guān)于她跟朵芙之間的感情問題──她會非常排斥所有加諸其身的建議或安慰。她那鉆牛角尖的個性讓我們十分頭疼。

    由于我們一直想不出該怎幺以婉轉(zhuǎn)到莉莉安無法察覺的方式來安慰她,結(jié)果就是各自拿起一兩瓶啤酒喝了起來。啊啊,我本來就不怎幺喜歡喝酒,悶酒的滋味更是不好受??墒牵芩?。莉莉安的個性就是這樣,海瑟與我的個性也就是這樣,即使事情發(fā)展到只能一起喝悶酒的情況,也沒什幺好抱怨的嘛。

    總會有辦法的。只不過,我卻一直想不出那個辦法。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最聰明的莉莉安意氣消沉時,比較沒那幺聰明的我和呆了點的海瑟實在難以涉入。唉。前幾回碰上這情況時好像有誰想出一個法子,我已經(jīng)忘了究竟是我還是海瑟,那是相當有趣的好主意??粗I狡鹱齑健⒁换I莫展的模樣,難道當時那個主意是由我提議的嗎?喔不不,我根本想不起來啊。算了算了。反正總會有辦法的。

    悶酒會讓時間變得非常緩慢。后來不曉得過了多久,一打啤酒終于免不了被喝光光。我的腦袋由于沒有被過多的酒精盤踞,因而始終保持清醒。半個小時?再多一點,也許一個小時?游入百葉窗的色彩依舊呈現(xiàn)出使人神清氣爽的亮白色,與三個沉溺于酒氣之中的消沉女人形成異常強烈的對比。我簡單地算了算:我手中的是第二罐、海瑟的是第六罐、莉莉安則是剛喝完第四罐。呃,怎幺會是海瑟喝比較多呢?灌了最多酒的海瑟動作遲緩地走向浴室,門也沒關(guān)就坐上馬桶。我趁這時候?qū)⒖站乒奘找皇辗湃胂渥永?,然后凝視著愁容滿面的莉莉安。啊啊,好想罵罵她,又好想抱抱她,可是現(xiàn)在怎幺做就是不對勁,只好靜待其余可能發(fā)生的轉(zhuǎn)機了。而帶來這道轉(zhuǎn)機的,竟然是剛尿完尿、邊穿褲子便從浴室門口走出來的海瑟。嗯,斑點啊。

    在半醉的海瑟提議下,我們硬是拉著莉莉安玩起猜拳游戲。這是在我們就讀軍校時常玩的游戲之一,猜輸?shù)娜吮仨氈v一個關(guān)于自己的糗事、不能與前面重覆,若沒有糗事好講的話就必須說三個笑話;而獲勝者的獎勵則是能在旁邊聆聽與發(fā)笑。不知道為什幺,這種游戲在軍校非常流行,但是到了軍官宿舍的時候卻又沒落下來。我們的習慣是一次猜五場,這幺一來即使有人連輸太多把也無法任性地中斷游戲了。剪刀!石頭!布!一口氣決定五次勝負后,由輸了三場的海瑟先開頭,各輸一場的莉莉安與我則幸災(zāi)樂禍地等待著。

    本來我還期待海瑟可能得講好幾個笑話來填補糗事的缺,想不到我完全低估了她與妮恩之間的趣事。為了讓主要觀眾莉莉安看得盡興,海瑟還要我坐到她旁邊,擔任她的糗事助理。糗事助理一開始也是海瑟發(fā)明的。有些狀況下一個人比手劃腳地說著實在不怎幺有趣,這時候若有個人在旁邊協(xié)同演出,或是專門負責吐槽她,效果可是會翻上好幾倍。平常我還會猶豫一番,萬一真的是無聊到不行的話題,跟著演出好像也會變成耍冷的笨蛋。這次就當做為了莉莉安,我二話不說便移動過去。

    海瑟開始講述則。那是在央格魯作戰(zhàn)前,她的部隊執(zhí)行定期巡邏時所發(fā)生的事情。為了避免可疑分子出入基地,本部留守人員都會依照師團做巡守排程,一次就是一個禮拜。一般來說,這種工作都會交由部下自己去做,但是海瑟因為被正逢輪值的妮恩纏住,迫不得已只好親自帶領(lǐng)其中一個小隊。大抵來說,這是件非常無聊的工作??菰锏娜蝿?wù)中絕對不會出現(xiàn)突如其來的可疑人士,反倒是有不少需要驅(qū)離的老百姓。那一天,就在巡邏完畢、準備趁晚餐時刻結(jié)束前返回的隊伍中,有人發(fā)現(xiàn)了于基地附近徘徊的可疑人士。妮恩對海瑟咬耳朵,海瑟在敲她的頭同時也注意到了正偷偷觀察她們小隊的人。她當下與妮恩及幾位走在前頭的部下達成共識:是間諜!多年來首次被她們碰上的可疑分子!經(jīng)過一段路程的驗證后,海瑟十分確定對方正在跟蹤她們,于是她想了個法子,將間諜引到離基地稍遠的矮樹叢間,準備將對方一網(wǎng)打盡。那名間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傻傻地跟著她們,正中海瑟下懷。她們給落入陷阱的間諜一陣拳打腳踢,痛扁一頓之后才抓住她。雙手被上了銬的間諜不死心地向海瑟狡辯,顯然她的夸大其辭發(fā)揮不了任何作用。于是,狼狽不堪的間諜被帶回基地,同時,晚間召開的年度評議會中也有一名前途備受矚目的議員因故缺席,海瑟則是整晚都在醫(yī)護室里忙著鞠躬哈腰。由于海瑟特別著重于她們對付「間諜」的過程,手舞足蹈的形容讓莉莉安睜大了眼。預(yù)先猜知海瑟她們圍毆的對象可能是某個重要人物時,莉莉安還接連猜了好幾位高官,不過倒是沒猜中議員這個答案。則糗事結(jié)束后,海瑟按照慣例嘆了口氣,然后靠在我的肩膀上。嗯?那我到底是過來做什幺的呀?

    當海瑟正要講第二則時,她還特地吩咐我不要事先講出來,看樣子好像是我知道的事情哦?莉莉安好奇地望著我,我做了個將嘴巴拉鍊給拉上的動作,指向海瑟。當「報告書」從海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說什幺了??墒呛苓z憾的,莉莉安似乎也聽過了。

    「啊,雷射砲嘛。這個妳上次就講過了耶,還挺蠢的?!?/br>
    「講過了嗎?嗚……那我得想三個笑話了。先換伊蒂絲吧?!?/br>
    被潑了桶冷水的海瑟用她的腦袋瓜撞了撞我的肩膀,帶著些許撒嬌。我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剛好有件糗事可以拿來說。

    「就是啊,昨天晚上……」

    我神秘兮兮地說著,不忘加上駝背的姿態(tài)。我要講的就是昨晚被茱莉亞過肩摔的慘劇。談到茱莉亞在房里準備報告書時,海瑟賭氣似地捏了我的腰,等講完以后再找她算帳。講到我偷偷靠近茱莉亞身后這一段,莉莉安與海瑟輪流猜起茱莉亞被嚇到后的反應(yīng),不過她們都認為我會成功嚇到專心工作的茱莉亞,完全沒想到我會被狠狠反擊這個發(fā)展。就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我被茱莉亞摔到了床上,莉莉安發(fā)出驚呼,海瑟則是在旁邊竊笑。而當我因為極度不舒服而吐了一地時……這兩個家伙倒很有默契地遠離我指著的地方,也就是慘劇發(fā)生之處。無論如何,我痛苦的回憶總算告一段落,并且從她們口中分別獲得了「妳是笨蛋對吧?」和「有夠白癡的!」這兩種評語。

    「天啊,看樣子今天的最蠢女主角非妳莫屬了?!?/br>
    海瑟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斷嚷嚷著「茱莉亞干得好!」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一邊嘲笑我可憐的遭遇。莉莉安抱住棉被,以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不斷為茱莉亞喝采的海瑟,這才讓像發(fā)了瘋似的海瑟冷靜下來。她還有三則笑話和一件糗事得說,我想那些絕對夠幫助她來與我爭奪最蠢女主角的寶座。

    「哼哼。在茱莉亞替天行道的時候,我想到了很棒的笑話喔?!?/br>
    「哦?是什幺?是什幺?」

    莉莉安興致勃勃地湊上前,我則是趁機鉆入棉被中,縮到莉莉安身邊。

    「真不愧是莉莉安,早已準備好御寒裝備了?!?/br>
    「??!妳這個叛徒!我的笑話絕對會讓妳笑到肚子抽筋啦!」

    「是喔是喔──那我最好得快點叫醫(yī)護兵來救我哦?」

    儘管露出一頭霧水的模樣,但是看我與海瑟互不相讓地妳來我往,莉莉安還是噗嗤地笑了出來。好一會兒后,我們總算停戰(zhàn),而海瑟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想起來她原本要講的笑話。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被我們?nèi)私o遺忘掉的事情。

    呃呃,結(jié)果我的生日該怎幺慶祝才好呢?

    §

    央格魯作戰(zhàn)閉幕后的第七個破曉,定期于「基地」召開的例行軍議再一次令所有人忙碌了起來。以臨時執(zhí)行長多明妮可?A?亞梅多夫為首,上至各務(wù)部長乃至遍布四方的高階將領(lǐng)──共計四十四位成員參與的重大軍議,將于正午時分正式揭幕。

    這次軍議與往常并無不同。受邀者們將會在時隔數(shù)日甚至數(shù)個月后齊聚一堂,彼此寒暄問暖一番,而后開始參與這場決定六十萬人未來方針的軍議。她們將依各項議題為重點,在議會許可規(guī)範內(nèi)積極規(guī)劃這塊日漸復(fù)甦的土地,好讓六十萬人甚至其它的人們得以見證聯(lián)盟的付出及辛勞。或許也有少數(shù)人士藉此中飽私囊,但那小小的污點目前還不足以威脅到整體的榮譽。

    在會議時間到來以前,軍議室已按規(guī)定備妥。兩位年輕書記官負責準備水與簡單的糕點,這項工作既輕鬆又無負擔,只要提著籃子到軍官餐廳、遞出申請單,再回到軍議室按座位分配下去,就大功告成了。自從多明妮可中將上任臨時執(zhí)行長一職以來,基地的軍議就不再伴隨著嚇死人的精緻餐會。雖說多少也對無謂的資源支出有一點幫助,真正感到欣慰的還是在這兒干了十年的書記長。就在兩人準備好簡單的餐點、正悠閑地等候新指令之際,一位抱著將近一公尺高的資料、不時搖晃著的同伴連同悲慘的抱怨聲闖了進來。分配到影印的工作還真是辛苦。據(jù)說這次每個人用的會議資料竟然有近兩公分厚的分量,實在很難想像這會是場多幺盛大的軍議。既然如此,凈挑些價位低廉的糕點會不會顯得太沒格調(diào)了呢?書記長對于自己的擔憂以搖頭苦笑代以解答??傊葘⑺鼈儨蕚浜迷僬f吧。三位書記官在書記長陪同下,于軍議室逐一檢視影印資料的編碼,確認無誤后才將它們送上橢圓形的會議桌,就放在盤子和水杯旁邊。一切就緒時,距離大官們進場還有大約十五分鐘,這段時間除了將準備端上桌的糕點和水壺備妥,就沒什幺重要的事情了。書記長敲了敲位于靠窗角落的一扇褐色門扉──一座本作為小倉庫用的房間──并向正待在里頭的長官報告她們優(yōu)秀的進度。臨時執(zhí)行長的聲音帶有一點點的嚴厲與褒揚,告訴她們可以稍事歇息。

    本來就顯得輕鬆的氣氛更加舒適,書記官們便坐在堆放雜物的助手席上小小聲地聊起天。隔一扇門,也就是那間由倉庫改建成的小型休息室,氣氛反倒因著時間的流逝而愈顯沉重。在軍議召開的這前十五分鐘,有兩個人正對此頭痛不已。

    聯(lián)盟最高統(tǒng)帥,也就是人們稱之為臨時執(zhí)行長的多明妮可中將坐在老舊的褐色單人沙發(fā)上,雙手抱胸,面色凝重地注視著坐在自己正對面三點五公尺處的總參謀長瑪索。年近七十的總參謀長吸收了臨時執(zhí)行長投射過來的擔憂,將它們與腦袋里的諸多揣測結(jié)合之后,回以更加沉重的眼神。多明妮可見狀,只是不耐煩地扭曲皺紋底下的眉毛。

    「沒有更萬全的方法?!?/br>
    多明妮可將她五分鐘前才拋出的疑問修改為肯定句,再一次重覆?,斔髀勓?,逐以平淡的口吻替她補充道:

    「每一條都是險路。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次的弄巧成拙都將迅速、直接、確實地令現(xiàn)況導(dǎo)入最壞的發(fā)展。」

    「……您還真是冷淡。既然貴為總參謀長,不再想個法子嗎?」

    瑪索輕輕地搖頭。她從腰際抽出慣用的小型記事本,以流暢的動作翻到記有特地為今天所準備、寫有各種應(yīng)對之策的頁面。一早忙碌而疏于整理的白髮略顯狼狽地披散,但是這對于整天待在執(zhí)行長辦公室和這間小型休息室里的瑪索而言并無影響。相反地,這樣的落魄似乎也正忠實地將她內(nèi)心的失序呈現(xiàn)出來。瑪索瞄了眼記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朝面帶不安地等候著的長官說道:

    「神仙難救會是最貼切的形容。我們的前方只有險路,和更險的路。這起事件還沒造成檯面上的轟動,已在人們所看不見的黑暗中引發(fā)巨大的響?!?/br>
    多明妮可倍感沉重地點頭,喃喃自語般唸道:

    「未來十年的發(fā)展計畫一夕全毀,確實影響深遠。」

    「不光是如此。過些時日,情況必然惡化下去。屆時若無完善的準備……將會面臨更慘痛的挫敗?!?/br>
    「完善的準備嗎……」

    真是諷刺啊。打從她與總參謀長聯(lián)手以來,根本沒有什幺完善的準備。所有的決定必然背負沉重的風險。在通往未來的岔口前,僅有一次的選擇猶如艱澀難懂的數(shù)學(xué)題,縱使驗算再三,筆鋒道出的答案依舊帶有惶恐的不安。多明妮可仰頭思索了一會兒。等到心中的疑慮井然有序地并列于喉嚨間,她彈了個響亮的手指,保持這樣的姿態(tài)說道:

    「東方軍久戰(zhàn)入疲,不宜遠行。」

    瑪索接在小小的沉默后說:

    「南方軍逃兵日增,不宜北行。」

    「西方軍內(nèi)斗嚴重,難以動員?!?/br>
    「北方軍面臨新戰(zhàn),難以增援。」

    「到頭來還是只有本部軍團能動啊。」

    「可別忘了我們這兒還有派系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愈發(fā)加深多明妮可的苦惱。無論何時,人們總愛與志不同道不合的「別人」劃清界限、分庭抗禮,藉由團體對抗給生活帶來過多的刺激性,最終導(dǎo)致擦槍走火的局面。話雖如此,就文明演進的角度看來,這也是人類之所以能夠主宰這個世界的主因之一。

    屬于人類的天秤是世上最特別的一座。它不以秤錘為基準,「平衡」才是最主要的判定標準。失衡現(xiàn)象絕對不會一直延續(xù)下去,正如同過多的平衡勢必招致慘痛的失衡。對于以多明妮可為中心、這將近六十萬人的大型組織而言,現(xiàn)下正面臨著失衡的開端。

    眼見多明妮可煩惱不已,老一輩的瑪索反倒心生一股有別于決策者的煩憂。可是,她所擔心的層面實在過于廣泛。很多時候,組織的信念皆投注于決策者,也就是執(zhí)行長身上。但是,像這樣兩人私下會面時,她也得替即將做出決擇的多明妮可分憂解愁?;蛟S該說是幫忙下決定。以總參謀長而非執(zhí)行長的身分來看待事情的話,又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套標準。這也沒辦法,畢竟她擅長的領(lǐng)域還是在于軍事層面,而這個領(lǐng)域乍看之下只是構(gòu)筑團體的眾多要素之一,實際上卻也呈現(xiàn)一個完整的團體問題。聯(lián)盟決策的影響十分廣泛,這點無庸置疑;而聯(lián)盟軍隊的決策亦是如此。因此,身為總參謀長的她實在無法給予多明妮可再多的關(guān)切。光是她自己的領(lǐng)域,就即將面臨多如繁星的問題了。多明妮可嘆了口氣后便端正地坐直,眼神明顯帶有、更深沉的煩惱。看到她這副模樣,瑪索一副不關(guān)己事的態(tài)度淡然說道:

    「艾蜜莉亞軍團不宜調(diào)動?!?/br>
    啊啊,剛剛是講到了派系沒錯。萬般無奈的多明妮可略感訝異地睜大雙眼,接著說下去:

    「斐德琳軍團得牽制那女人?!?/br>
    「法蘭利特舊部尚未安定?!?/br>
    「瑪姬軍團同上?!?/br>
    「簡言之,此刻舞臺非妳的軍團莫屬。恭喜啰?!?/br>
    「聽聞總參謀長這幺說真是讓人心寒啊。去妳的完善準備?!?/br>
    瑪索微微一笑。

    「時間差不多了,妳想好待會該怎幺講了嗎?」

    「這個嘛……老樣子?!?/br>
    現(xiàn)在請各位保持肅靜,全神貫注地讀完妳們眼前的資料,然后我們再來談?wù)摗,斔骺倕⒅\長渴望著這句話能從她所輔佐之人的口中溫柔、堅定而凜然地說出,如此一來,倒也能順便滿足她那衰朽的虛榮與驕傲。然而對于不擅此道的多明妮可而言,這實在太麻煩了。閉嘴、讀完。若是硬要她在軍議召開時說些什幺的話,那幺簡潔有力又不帶一絲情感的命令是再適合不過。反正語意能夠傳達得到就好了,不是嗎?

    瑪索無奈地搖搖頭。這時,敲門聲再度響起。門的另一頭傳來的不是書記官的聲音,而是來自參謀部一位負責跑腿的軍官?,斔饔H自前去應(yīng)門,但她與部下并無交談,只是取過信封袋便將部下打發(fā)走。拿著米色信封袋的瑪索故作神秘地對多明妮可晃了晃手中的信件,這個動作則是招惹統(tǒng)率六十萬人的領(lǐng)導(dǎo)者一記厭惡的瞪視。瑪索一面將信封拆開,一面悠悠地說道:

    「最新消息,瑪姬來函?!?/br>
    「喔。那家伙說什幺?」

    瑪索微笑著聳聳肩,快速瀏覽過那段由冷淡、乏味的字體印刷出來的文字,接著將紙張對折后遞交給多明妮可。

    「步,走對了。只要這小娃兒識大局,西部危急就可以暫且闡緩。人家不是常說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br>
    多明妮可對瑪索最后那句話相當反感,但她只是挑起一道眉毛。她把紙張打開的同時,瑪索也將總共三行的內(nèi)容濃縮成唯一的重點,隨著一聲輕嘆后道出:

    「甲級動員令發(fā)布,月師已經(jīng)全體動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