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高，宗教故事的壁畫和鎏金雕塑蔓延直到屋頂，寬大的辦公臺后是國旗，但正上方卻是一幅巨大的教徽圖案，顯然證明在這個國家教權(quán)大于政權(quán)。

    烏德蘭在偏側(cè)的小會客廳見了她，他閑適靠在沙發(fā)上，一會有宗教儀式，他穿了件定制的黑色教袍，但沒有戴帽子，可以看到他發(fā)線漆黑，那雙總是洞若觀火的冷灰色眼睛里是少有的慵懶。

    跟絲瑪在一起，他很放松，尤其是這樣局勢緊張的時候。

    “爸爸?！苯z瑪總是這樣乖巧地叫他，淺棕色的眸子小鹿般討好又期盼。

    烏德蘭也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了她。

    看他微闔著眼靠在沙發(fā)上休息的樣子，絲瑪心像被羽毛撓了下，她最近有看新聞，戰(zhàn)事焦灼，油價暴跌，他很累吧？

    久久沒聽到她說話，烏德蘭才開口：“別盯著我發(fā)呆，有什么事快說，一會還要做禱告。”

    絲瑪立刻紅了臉，她的目光這么灼熱嗎？以至于他閉著眼休息都能感覺到。

    絲瑪大膽提出請求：“爸爸，我想讀世俗大學工學院，我喜歡能源工程專業(yè)?！?/br>
    烏德蘭這才睜開眼看她，“為什么喜歡這個專業(yè)？”

    絲瑪悄悄深呼吸一口氣，“因為您大學學的這個專業(yè)?！?/br>
    “我喜歡神學?！睘醯绿m毫不客氣打破她的少女心思，“父命難違，只能去學能源工程?！?/br>
    絲瑪噎住，真的有人喜歡神學？她總記得母親嘲諷每一任國家領(lǐng)導(dǎo)都是宗教神棍，這群神棍怎么能領(lǐng)導(dǎo)好國家。除了烏德蘭，他遇到她那年26歲，從工學院能源工程專業(yè)博士畢業(yè)進入政壇不過三年。

    這下絲瑪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但她真的不想再學神學了。

    “可是...”絲瑪吶吶，“我成績很好，每門都是A ，尤其是數(shù)理，我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br>
    烏德蘭倒并不生氣，他道：“我高中出國參加過數(shù)據(jù)建模比賽，拿到了金獎。但大學校園里我并不快樂。理工不是我的天賦所在，也不是我的興趣...”

    這還叫沒有天賦？

    “你好厲害...”絲瑪忍不住脫口而出打斷他。她不得不承認她有偏見，她以為他喜歡神學，是因為別的課程學得太差。

    烏德蘭看向她，微微搖了搖頭，接著道：“與工程領(lǐng)域真正的人才相比，我的成績不值一提。絲瑪，想清楚你真的想要什么，而不是因為討厭神學就做出沖動決定。”

    絲瑪臉色發(fā)白，不敢回話。討厭神學？天吶，她從不敢說這個真正的理由，但他知道，還沒有教訓(xùn)她。

    他很少和她說這么多話，今天說這么多，是真的希望她在這個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點不要做錯選擇吧。這一刻絲瑪心底涌上感激和酸澀。

    “爸爸，我不想去神學院，去神學院我會像你大學一樣不快樂?！苯z瑪想了想，還是大膽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烏德蘭點頭，不出乎意料，心下卻微微一嘆，她還太小，藏不住野心，而里序不允許女子參加工作，只有教會，是唯一允許女子侍奉神靈的地方，也是唯一女子可能獲得權(quán)力的地方。有時候孩子太小，不知道父母給她選的路，就是最好的路。

    但烏德蘭能給她的用心就這么多了，他不再多說什么，而是道：“你回去準備準備，我送你出國去讀工學院?！?/br>
    絲瑪卻愣住，如遭晴天霹靂。雖然因為基礎(chǔ)學科研究到了天花板，人類發(fā)展停滯，蛋糕無法再做大只能在分配上下功夫，所以戰(zhàn)爭、革命接連不斷。各個國家都在開歷史倒車，但開到里序國這么離譜的還是少見。其他不少國家還是允許女子讀世俗大學的。

    “爸爸我不要...”絲瑪卻急聲拒絕。

    烏德蘭抬眼看她，說得直白：“絲瑪，這是你人生中唯一一次離開這個你討厭體制的機會。”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口蜜腹劍、陰奉陽違，知道她厭惡神學厭惡這個體制。

    或許，他甚至知道她對他的背德心思。

    絲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她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但他竟容忍了她。

    是的，出國什么都很好，多少女人為了逃離，偷渡死在了邊境。這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她為什么不愿意？絲瑪叩問自己的心。

    只要離開，他的身邊，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就是答案。

    “爸爸，我不出國?！苯z瑪從未這樣清楚過，她道：“我讀神學院?！?/br>
    烏德蘭目光頓在她身上，那雙冷灰色的眸子仿佛大霧后層迭的雪山山巒，穿過層層冷霧，絲瑪讀到了幾分溫情，一下子就將她擊中。

    她終于理解為什么那么多人為攀爬雪山不惜死去，原來會當凌絕是這樣的美麗，絲瑪意識到，能得到他這么一眼，她怎樣都心甘情愿。

    不得不承認少女的執(zhí)著觸動了他，人都會需要陪伴，烏德蘭也不例外，童年是一只執(zhí)著的小狗陪伴著他，現(xiàn)在是一個執(zhí)著的女孩，如果她聽話，就這么乖乖陪著他，或許他真的可以將她當作女兒？對她寵愛。

    “假期就留在這里吧，提前適應(yīng)教會。”烏德蘭說完看了眼手表，摁鈴叫來女仆，道：“我去換衣服?！?/br>
    絲瑪聽到臥室內(nèi)女仆的聲音：“大人，外賓來訪，今日該穿哪件？”

    即便是外賓來訪，接待層級也是不同的，烏德蘭破天荒親自主持禱告也是因為外賓來訪吧。

    “雙層冕?！睘醯绿m給了回答。

    雙層冕的那套教袍，是接待的最高級別。

    絲瑪心下訝然。

    晚上絲瑪就住在了教會宮，但她當然不夠格參加教宗們的禱告，洗漱完她打算睡下，手機一直震動。

    什么事？社交軟件炸成了這樣？

    絲瑪拿起手機，是同學們的交流：“大阿伊拉要結(jié)婚嗎？”

    八卦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對高位者緋聞的八卦。

    “應(yīng)該是吧。你看新聞?！?/br>
    絲瑪往下翻，看到新聞——《薩拉共和國財政部長來訪請求聯(lián)姻》。

    絲瑪臉上血色盡失，點進新聞就看到一張照片，烏德蘭和一個女人握手的照片，女人很美，氣質(zhì)與里序共和國女人樸素的樣子很不相同，她穿著華麗，妝容精致。是薩拉共和國財政部長，也是薩拉元首的女兒。

    絲瑪之前就知道因為油價一旦跌下45元，國家能源收入就會虧，最近油價暴跌，烏德蘭出訪了薩拉兩次，共商抬高油價的事宜。

    里序、薩拉，還有穆塔共和國本為一個國家，由皇權(quán)統(tǒng)治，革命后分裂，國家北部重工業(yè)地區(qū)由宗教領(lǐng)袖圖霍維建立里序國，西部出?？谫Q(mào)易區(qū)由資本精英建立穆塔共和國，還有農(nóng)業(yè)、能源皆有，但實力最弱的東部建立了薩拉共和國。

    里序和穆塔爭奪不凍港出?？趹?zhàn)爭不斷，曾經(jīng)內(nèi)戰(zhàn)期間壓力過大，為了爭取薩拉的支持，圖霍維甚至同意了薩拉元首參觀妥斯教大禮贊寺的黑色圣箱。

    傳聞妥斯教有三個黑色圣箱，一個箱內(nèi)是圣者書，主留下的旨意，一份是圣徒統(tǒng)一整個西南部大陸用的長劍，還有一個箱子沒有人見過，傳聞是圣徒的骨骸，保存在圣徒后裔家族中。

    而在戰(zhàn)事最緊張的時候，圖霍維甚至同意了薩拉共和國元首參觀這件圣箱。

    比起圣箱被參觀的恥辱，現(xiàn)在不過是聯(lián)姻而已。

    為了地緣政治局勢，烏德蘭會同意吧。

    薩拉共和國元首也渴求家族能沾上圣徒后裔的貴血。

    想通這些，絲瑪放下手機，心口如窒息般的痛苦。

    她以為留在他身邊，細水長流、水滴石穿，自然能靠近他得到他，原來她沒有機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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