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寫的認真，不一會兒就寫了厚厚一沓，鋪滿整張桌子。筆畫從七扭八歪逐漸越發(fā)熟練。

    韓宏義撿起一張拿在手里，瞧著有些成型的字跡說道，“四姨娘自己寫個試試?！?/br>
    流螢抿著嘴唇，將底下的那張紙拿出來擺在前頭，韓宏義瞧見上面的墨痕星星點點，比方才又多了些。

    流螢提筆，照著原樣一筆一抬眼地抄，韓宏義看她寫得認真，便不再打擾，將書冊和畫報拿來逐頁瀏覽。

    他將所有需要斷句的地方逐一標注，而后合上書頁，將這些薄薄的冊子理好放回流螢手邊。

    他喝一口咖啡起身，用只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對她說，“四姨娘稍坐，我去去就來?！?/br>
    流螢發(fā)現(xiàn)他要走，心中頓覺不安，她顧不上男女大防一把捉住他的胳膊，“二少爺去哪？我不寫了，這就收拾?！?/br>
    流螢像一只即將被拋棄的小動物，眼巴巴地求著他不要放棄自己，眼中載滿惶恐。

    韓宏義憶起上回她次被洋人sao擾就是在這個地方。

    他環(huán)視四周，因著是上午，除了他們之外，只有遠處有兩桌客人在喝茶。

    他拍拍流螢的手，“四姨娘寬心?！?/br>
    隨后叫來一個服務生，塞了一張鈔票給他，說道，“你在這里陪著這位太太，直到我回來，期間若有人，尤其是洋人來搭話，就替她回絕，這位太太不喜歡被打擾?！?/br>
    服務生收了錢，自然盡心盡力為他辦事。

    韓宏義問流螢，“如此，四姨娘可覺得安全些？”

    流螢知道他必然要走，能妥貼至此已經(jīng)十分難得。

    她點點頭，松開手，“二少爺去忙吧，我…我不要緊?！?/br>
    韓宏義溫言寬慰，“四姨娘自然是要緊的?！?/br>
    流螢得了這話心里高興又覺得有些曖昧，韓宏義也覺得有些不妥，便補充道，“母親將四姨娘托給我，這任務必須圓滿完成，不容有失?！?/br>
    流螢眼中閃過一絲小小的失望，原時為著大太太才如此待她…

    她對韓宏義笑笑，“二少爺放心去吧，我不害怕?！?/br>
    此時人不多，韓宏義又留了人陪著她，確實沒有什么好怕的。

    韓宏義獨自下了樓，流螢卻沒有再寫字的心情。

    不知為何，他在身邊的時候，她就能沉心寫字，他不在，她就靜不下來。

    二少爺…應當是去忙工作了吧？他方才說回家不過是路過，碰巧遇見了她，卻被安排出來陪她，她是不是耽誤了二少爺?shù)臅r間？

    流螢心里愧疚，收拾了紙筆，將韓宏義寫的那張迭好夾在《飛鳥集》的書頁里。

    桌面恢復了干凈，她拿起那些畫報才瞧見韓宏義的標注，一個個小符號，有些墨跡還未干，反著細微的光。

    真不愧是世上最好的少爺，總能讓她特別熨帖舒服。

    流螢看畫報的功夫，韓宏義乘電梯來到五樓。

    他來到一個柜臺前，問道，“請問，香粉，或者粉盒在哪里售賣？”

    *

    韓正卿一早與二姨太一同出門，舅爺見到他自是一番熱絡寒暄。

    二姨太與女眷在一起喝茶聊天，不知道韓正卿與舅舅說些什么，再回來的時候只見二人臉上均是春風滿面，她心里便放下心來。

    韓正卿事情辦妥，二人便沒有多留，吃了早茶就從舅舅家出來，二人坐在小汽車里往回走。

    韓正卿靠在座位上閉目養(yǎng)神，昨晚事情多，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二姨太瞧他這模樣不忍打擾，卻又想知道事情是不是辦妥了。

    她轉(zhuǎn)頭瞧他，欲言又止，抿抿嘴唇再靠回自己的位子。韓正卿緩緩呼出一口氣，她聽見了動靜，便又探過身子，然而韓正卿沒有睜開眼，二姨太又怏怏地靠回了回去。

    “這個月要開幾間新的公司，有三星一半的股份?！表n正卿悠悠開口。

    “一半？！”

    三星是她娘舅那邊的產(chǎn)業(yè)，因著司機也在，韓正卿并沒有直接說明，這一半分明是直接進到舅舅的口袋里。

    二姨太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豈不是，豈不是……”

    豈不是將韓家的一半拱手送人了？

    韓正卿才慢慢睜開眼，說道，“雖說各占一半，不過他們最近打算推些國貨，剛好表哥精通化學，這回要在全國設立分號，兒子算過了，也可做得?！?/br>
    二姨太心下稍安，問道，“可老韓家一直做的洋貨？突然轉(zhuǎn)做國貨，行得通？”

    韓正卿沒回答，片刻才呼出一口氣，“時下也是碰運氣，國貨未必不可做得，商會那邊的傭金也是連年漲，兩條腿走路，先維持著吧?！?/br>
    若是攤子鋪到全國，即便五五分成，也比原先的收益大，只是國貨新啟，前途未卜，五洋生意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膬糍?，舅舅這是將他們拉上一條船，風險共擔罷了。

    可也因著如此，韓正卿就得在國貨上盡心。

    二姨太也跟著深呼一口氣，“辛苦你了。晚上想吃什么？娘給你做?！?/br>
    韓正卿搖搖頭，“多謝母親，兒子晚上約了范先生去夜總會，就不回家吃了。”

    二姨太不忍，抿了抿嘴，抬手去摸他的臉，“少喝酒，早些回來。”

    “放心?！?/br>
    韓正卿不動聲色地撫開二姨太的手，看了看窗外，車子剛好開上南京路，他對窗外一抬下巴，“母親可要去轉(zhuǎn)轉(zhuǎn)？”

    二姨太知道他不習慣與自己這般親近，便知趣地應著，“剛好要買點料子，我去逛逛?！?/br>
    “停車。”

    韓正卿讓司機在路邊等著，待會兒送二姨太回家，二姨太卻執(zhí)意坐黃包車回去，韓正卿便沒有再糾纏。

    二姨太走上臺階，回頭看著他重新坐回車里，雙唇微動，對司機說了什么，而后靠在后座上合上了眼睛。

    “這孩子?！?/br>
    她嘆口氣，轉(zhuǎn)身走進百貨大樓。

    二姨太本想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哪有什么料子需要買，可既然來了，那買些東西回去也好。

    哪知出了電梯，就瞧見韓宏義在柜臺前，手中拿著一個精美的粉盒，還是洋貨。

    “老二！”二姨太笑起來，裊裊婷婷地走過去，“在這里見到你，當真是稀罕。”

    她朝韓宏義的手上一挑眉，“可是有心儀的人兒了？哪家的姑娘?。俊?/br>
    韓宏義愣怔片刻，便將粉盒揣進兜里，禮貌回道，“二姨娘。”

    “誒，別藏了，姨娘都瞧見了，你要是有喜歡的姑娘，不方便跟你娘說，與我說也是一樣的?！?/br>
    二姨太嘴上說的親切，話里話外卻是nongnong的八卦味道。

    以大太太的秉性，是絕不能容許韓宏義娶他心儀的姑娘。利使心迷，色令智昏，仿佛床上那點事兒有多臟一樣。當年那啟蒙丫頭都沒能在二少爺房中留宿，趁天黑就給打發(fā)走了。

    真可謂，防火防盜防女人。據(jù)說連行房的時候，大太太都在屋檐底下聽著動靜。那之后就再沒見二少爺與哪個女子接近過。

    二姨太嘴角快裂到耳根子上去。

    如今瞧見韓宏義給女人買禮物，她可太想瞧一瞧那女子的真容，更想看看大太太知道之后的表情，必定會相當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