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神的掛念

    熔春

    文/望舒

    對于天道選擇袖手旁觀，君燼其實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猜到。

    天道是創(chuàng)世之主，在紛亂混沌的上古時代里，是天道平息一切戰(zhàn)亂紛擾，劃分出三界，制定了規(guī)則界制，因人界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天道還稍稍偏心于人界，否則也不會把靈脈埋葬于此，以此來鎮(zhèn)壓有些心懷不軌的妖魔與鬼怪。

    但，天道做的，也僅限于此。

    自從劃分好三界以后，天道便隱匿于歸墟，撒手不再管三界之事，千百年來從未現(xiàn)身，包括當年冥界遭受那場浩劫之時，天道也沒有出面。

    他是凌駕于三界之上的存在，平息戰(zhàn)亂紛擾就已經(jīng)足夠消耗他的心力，所以此后的千百年來，他一直處于沉睡之中。

    若非毀天滅地的大事，天道不會現(xiàn)身更不會插手，而他對人界的偏愛，也僅限于將靈脈留下，其余的，在他看來，都是每個人避無可避的定數(shù)。

    萬事萬物之間皆有定數(shù)，命運二字，在生靈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形成，誰都逃脫不了。

    人界眾生的命運由天界的司命在命簿上書寫，落筆的那一刻，一個凡人的一生就已經(jīng)注定，是苦是難，沒人能逃脫的了。

    而他們神靈的命運只是稍顯不同，在覺醒靈力的那一刻起，君燼往后的千萬年壽命里，將要發(fā)生或者該遭受的劫難，就已經(jīng)形成。

    這一點君燼很明白。

    此刻，望著天上那抹虛無漂遙的身影，君燼想起那年自己初登冥王之位時，琵鬼觀天象掐算出的命格。

    他生來煞氣濃重，所以無父無母，會在風(fēng)雨飄渺中長大。

    而他成神后的千年里，會有兩次劫，且都有性命之憂。

    當時的君燼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連后面琵鬼說了什么都未仔細聽，就扭頭離開去處理冥界事物。

    只是琵鬼卻在離開去游歷四方之前，留下一封信，道盡了他所看到的后續(xù)。

    第一次劫難里，君燼有兩分生機，可靠自己化險為夷，在第二次劫難里，生機僅剩下一分，且要看能否遇到他的命定之人相助。

    君燼后來想，五百年前靠自己可能有兩分生機，他能存活，但冥界或許會覆滅。

    可當年靈蘭卻為他換來了十分生機，打破了他的命格。

    那這一次呢？

    君燼其實已經(jīng)猜到琵鬼信中所說的命定之人是誰，可他不愿再得到幫助，在這次僅剩一份生機的時候，是他該做出抉擇了。

    他再也不想因為自己，讓任何人喪命。

    大地震顫，不周山的山體隱隱有裂縫不斷開始向上攀延，火雨一刻不停地落下，雨水中包裹著火種，落在地上的時候，就剩下了火種。

    本就稀疏的草皮已經(jīng)變成焦炭黑灰，在干燥的大地上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的黑色痕跡。

    積雪滾落，跟地面上的草灰裹挾在一起，彰顯出混亂復(fù)雜的畫面。

    白與黑，交織在一起，亦如此刻混亂的人界。

    風(fēng)雨交加里，君燼久久凝視著眼前這漫天的火雨，他聽到在不周山邊界處凡人因異象受傷后而發(fā)出的痛苦嚎叫，還聽到隱匿在雪山之下一些精怪的驚恐低吼，更能感受到，周邊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生靈喪失，魂魄離體后，瞬間變成了孤零零的亡靈。

    不周山周邊的地帶，已經(jīng)赫然變成了一個人間煉獄。

    他是冥王，是地神，是掌管萬千生靈往生之路的主宰，在這一刻，他卻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生靈的流逝和靈魂的苦痛。

    抉擇其實早就做好，君燼低頭看一眼自己指尖上躍動的黑色神力，屈指輕輕彈出，神力瞬間被天際上的陰云吸走。

    現(xiàn)在只是被抽取神力，還沒有到神骨，君燼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開始眩暈，可是他還想在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身邊人。

    君燼扭過頭，看一眼站在身側(cè)的歲淳，忽然伸手扶住她的后頸，猛地壓向自己，偏頭吻上她的眉心。

    僅這樣一個動作，他腳下的步子都有些虛浮。

    歲淳在他的身邊一直在暗中調(diào)轉(zhuǎn)自己身體里的靈力，想要在他最需要的時刻，用本體水晶蘭再幫他一把。

    只是片刻未留意到他，等被他扯進懷里時，她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傷口的鮮血不再滲出，那一股股黑色神力正順著他的脊骨，被天際吸走。

    她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伸手想要推開他，想要動用自己的靈力。

    可不管怎么歲淳奮力掙扎也無用，她被君燼死死摁在懷里，動都不能動。

    “阿燼…”

    她低聲喚他，開口時，連聲音都在顫抖。

    透過他的身側(cè)，她可以看見那靈力猶如緞帶卷在龍卷風(fēng)里一般，在不斷上升間，被飛快吸走，一絲不剩。

    “我是來救你回去的，不是、不是要這樣看著你…”

    她說不出后面的話，聲音哽咽地求他，“你松開我，肯定還有辦法的，我不要你這樣救人！”

    被他吻上的眉心間有淡淡的溫?zé)岣校怯徐`力鉆進了她的身體，歲淳身子一僵，搖頭，“我不會忘掉你的，忘不掉的…”

    他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施法想讓自己忘了他。

    君燼卻向下輕吻了下她的眼皮，抵著她的額頭，“我知道，從你出現(xiàn)在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br>
    “那你在做什么……”她分明感受到了靈力從自己的眉心處鉆了進去。

    他語氣平緩，甚至還帶著點笑意，身體里的神骨開始被抽離，他猛地偏頭吐出一口血。

    絲絲鮮血滑落的瞬間，君燼握緊她的手，眼神開始渙散，卻不忘回答她的話：

    “識海印被我封起來了，我不想讓你聽見我痛苦的聲音?！?/br>
    歲淳抬眼看向他時，眼睛里早已經(jīng)蓄滿了淚，聽著他的話，淚水再也忍不住，剎那間奪眶而出。

    君燼雙膝開始發(fā)軟，身子止不住地下滑，歲淳摟住他，坐在地上。

    她的淚水一滴滴往下淌，砸在他的衣襟上，身體里的疼痛讓君燼說不出話，他只能握緊她的手，指尖摩挲著她的肌膚。

    歲淳看著原本抱著她的臂彎已經(jīng)沒了力氣，只能握著她的手不放，阻攔著不讓她掐訣施法，看著他躺在自己懷里越來越虛弱，淚水滑落得更加洶涌。

    “不要，我不要你死…”

    她一邊哭一邊搖頭，那只空著的手握緊碧銀刀，抬手間就要往自己的心口刺。

    君燼搖頭，努力伸手攔下她，斑斑血跡染上她的手背，他用盡全力張口：

    “不要再用禁術(shù)，禁術(shù)千年內(nèi)無法再使用第二次，你的水晶蘭陪了我五百年，我已經(jīng)很知足?！?/br>
    君燼靠在她懷里仰頭，看著她眼眶中滑下的淚珠，一顆顆聚集在她的下巴上，點點晶瑩透亮，帶著溫?zé)岬挠|感，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襟上。

    他抬手，指尖顫抖著蹭過她的下巴，拭去那些淚，聲音低?。?/br>
    “我想救蒼生只是其一，更因為人界有你牽掛的人，你的趙叔、云繡姨，還有知黎，而我……也有牽掛的人…”

    “我掛念你，所以不想看到你因為失去他們而傷心難過?！?/br>
    他的話音越來越弱，直到最后沒了聲。

    那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染紅他原本已經(jīng)沒了血色的唇瓣，襯得他面色更加蒼白。

    君燼的神骨在一點點被抽離，風(fēng)雨也在漸漸減弱。

    歲淳是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無助。

    她眼睜睜看著他神骨被絲絲抽離，卻做不了半點事情。

    而直到他昏過去的那一刻，自己的手也依舊被他牢牢握著。

    隨著天幕上風(fēng)雨漸歇，守在不周山邊界的凡人和精怪才在天際的異象中漸漸反應(yīng)過來，開始對著不周山的方向緩緩下跪。

    原來不止天上的神會憐憫凡人，那長存于地下的神也會。

    原本三界之間，眾神不分高貴，萬物平等。

    可千百年間下來，凡人們總是在活著時仰望天空，敬畏上蒼，祈求萬事順利，卻忘了那長存于地下的神，也忘了當他們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刻起，只有那地下的神才會守護監(jiān)督他們的靈魂之路。

    生有天神，死有地神。

    天地萬物，眾生平等。

    而那千百年的供奉，也讓天上的神被迷了眼，生了異心，因一己私欲，企圖覆滅整個三界。

    對錯在很多時候并不好區(qū)分。

    但以犧牲無辜之人的性命為代價，那一定是錯的。

    簍琪早在君燼失去意識的時候就跪在了旁邊，她知道主上要離開了，低著頭小聲嗚咽著，害怕打擾了王后和主上最后的時間。

    大地已經(jīng)停止震顫，天道在風(fēng)雨停歇之時就已經(jīng)離開，現(xiàn)在只剩下身后還有碎石在不斷滾落。

    淚水模糊了視線，歲淳感覺自己幾乎快要哭到斷氣的時候，她聽見簍琪叫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青蓬？你怎么在這？”

    歲淳回過頭，看見稍顯狼狽的青蓬。

    “不周山晃成這個樣子，我住的洞xue都快塌了，再不出來看看情況，列生該生氣了?！?/br>
    簍琪和歲淳怎么都沒想到，青蓬和列生現(xiàn)在居然在不周山里生活。

    看一眼歲淳懷里的君燼，再看看她臉上的淚水，青蓬有些不忍地皺起眉：

    “我當時送的順水人情呢？你們都忘了？”

    看歲淳一臉疑惑，青蓬走上前，伸手勾出她掛在脖頸上的墜子。

    歲淳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

    青蓬極具風(fēng)情的眼尾掃向她，“想救他嗎？”

    “想。”她答得毫不猶豫。

    “那就跟我來?！?/br>
    作者有話說：

    po老抽風(fēng)，差點又上不來，今晚和昨晚的一起放啦！

    謝謝大家珠珠，再多多投喂一下哦么么～

    wb：望舒_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