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又是一年冬

    熔春

    文/望舒

    第二天傍晚，夕陽如殘血般刺目時，一個瘦小卻挺拔的身影，緩緩出現(xiàn)在歲淳家的樓下。

    簍琪彼時正在廚房幫著云繡做飯打下手，握著一把小蔥隨手推開一扇窗正欲透透風，眼睛不經(jīng)意地向下一瞥，便看見了那抹身影。

    她一愣，下一瞬反應過來，扔下小蔥往回跑，路過臥房時，對著正在臥房里替歲淳檢查身體的靈煞大喊：

    “靈煞，琵鬼大人來了！”

    話音落下，玄關處的門已經(jīng)被人打開又砰的一聲合上。

    等她氣喘吁吁地從跨越樓梯下來時，琵鬼已經(jīng)站在了單元門口。

    看著眼前人，簍琪想，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自己幼時印象中的模樣，半分未改。

    “琵鬼大人?！彼局鄙碜樱⑽⒐睃c頭。

    面前的男人眼眸瞇了瞇，隨后笑道，“簍琪丫頭？這么些年過去，你倒是長大了不少?！?/br>
    “您還記得我？！”

    “怎么不記得。”

    琵鬼想起很多年以前那個咬著自己衣袖不放的小獸，再看看眼前已經(jīng)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頭一次開始感慨時間這種對于他們來說算得上沒有太大意義的東西。

    “想當年你阿父終于得了你這么一個女兒，在冥界見一個人逮一個人地說，那激動的模樣，我這輩子估計都忘不了?！迸砼呐乃募?，接著道：

    “而且啊，我那件長衫袖口上，還殘留著你這丫頭的牙印呢。”

    簍琪低頭扣扣臉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當時太莽撞了，實在是有些過分…”

    “這有什么，現(xiàn)在我也不穿長衫了，那時候你剛出生沒多久，哪才多大啊，而且是你阿父急著跟我炫耀自己有了閨女，暗戳戳說我是個老光棍，這事兒賴你做什么?！?/br>
    想當初簍琪不過才是剛會走路，還算得上是在襁褓之中的幼獸，根本不會化人形，一副獸形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怎么也讓人難以心生厭惡。

    簍琪跟在一旁，聯(lián)想一下當時的場景，邊走邊抿唇偷笑。

    往上走了幾步，她便看見大開的防盜門。

    “這家？”

    “嗯嗯，門應該是靈煞開的?！?/br>
    琵鬼掃視一圈，伸手點點防盜門旁墻壁上的一處痕跡，有些意外，“主上之前在這里設過結界?！?/br>
    “之前為了王后的安全，主上離開前設下的。”

    琵鬼點點頭，抬腳跨進門。

    靈煞一早就候在門口，此時一件琵鬼進來，便先躬身低頭行了禮。

    “琵鬼大人。”

    琵鬼揮揮手，一把扶起靈煞，“免了免了，這些虛禮也就主上能受得了，我還是算了，直接帶我進去見人吧。”

    在廚房的云繡聽見動靜也回過頭，琵鬼只掃一眼便不再看她。

    純種巫女，而且身上還沾著半仙的氣息，這種組合倒是新奇，他暗自嘆道。

    長時間不行走，歲淳的雙腿很僵硬，蘇醒后短時間內(nèi)還無法正常行走，就連去衛(wèi)生間，都是簍琪扶過去。

    所以琵鬼進屋看到的，就是半靠在床頭的她。

    琵鬼望著歲淳，一眼就看出，他們冥界這個儼然已經(jīng)瘦脫了相的王后，壽元已經(jīng)失去了一半。

    她那耳后緊貼著花印生長的兩股灰發(fā)，就是最好的證明。

    銀灰藏在那一頭黑茶色的長卷發(fā)中，看著格外明顯。

    “王后。”這次換琵鬼低頭躬身行禮。

    歲淳看著眼前人，他一頭銀灰色的頭發(fā)被梳得一絲不茍，嚴絲合縫地落在頭頂上，一張慈眉善目的面容，看不出半點冥界人身上自帶的戾氣。

    她輕輕道，“琵鬼大人，我應該沒什么事，等會兒主要看看阿燼，他還沒有醒來。”

    琵鬼自然從一進來就注意到還在沉睡的君燼，不過他并不驚訝，畢竟天劫之下，君燼能撿回一條命，這才是最該訝異的事情。

    “好?！?/br>
    琵鬼點頭，而后雙指并攏輕點在她的眉心。

    靈力探查之下，琵鬼看到了歲淳身體里的水晶蘭。

    那朵花已經(jīng)合攏了花瓣，正低垂著腦袋，莖桿也很纖細，感覺下一秒就會被折斷。

    本體都已經(jīng)虛弱成這個樣子，她耗盡的，遠不只是一半的壽元，還有一半的本體靈魄。

    雖不致死，但她，也活不了太久。

    還剩幾十年的光景，對于凡人來說，或許是長壽，但對于他們這些神靈來說，實在是太短了。

    “王后您…”

    “問題應該不大吧？”歲淳打斷他。

    琵鬼抬眼，對上她異常平靜的雙眼，最終選擇了什么都沒說，只點了點頭，旁邊的兩人齊刷刷松了口氣。

    其實歲淳很清楚自己的身體，說出來也是讓大家揪心，她無所謂自己，只是很擔心阿燼。

    “那您再看看阿燼?！?/br>
    “好。”

    一番探查下來，琵鬼發(fā)現(xiàn)君燼的身體倒是比歲淳的要好上不少，現(xiàn)在不醒也只是在靜養(yǎng)靈魄，并沒有什么大礙。

    “主上沒事，現(xiàn)在只是在靜養(yǎng)靈魄，過段時日就會醒來的?！?/br>
    “那就好。”

    琵鬼看著歲淳臉上浮現(xiàn)欣慰的笑容，想起自己多年前就曾在偶然間窺得天機，算出君燼大概的劫難。

    他甚至連最壞的結局都已在心里演練了一遍，但他還是找不到真的可以逆轉劫難的方法。

    只是他怎么都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個女子，一次次破開了死局，搏出了更多的生機，讓他們的主上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

    對于他們冥界而言，歲淳是理所應當?shù)耐鹾螅彩窃搨涫茏鹁吹摹?/br>
    這日之后，日子又像是進入了往復循環(huán)一般，一天天照舊過著。

    所有人都以為君燼的蘇醒只會在歲淳之后的幾天，卻沒想到等來等去，日歷上的時間都已經(jīng)滑向立冬，他卻還沒有蘇醒的跡象。

    歲淳也從一開始的焦急變得越來越平靜。

    每天看一看他也是好的，反正總歸他是會醒的。

    立冬后的第三周，小雪那天，哈蘇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算不上很大，只是針尖兒大小的雪，但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天后，街道上也多了許多白色。

    哈蘇城被淺薄的白覆蓋住。

    歲淳的雙腿已經(jīng)可以下地行走，臨睡前她站在窗邊，盯著窗外還沒有停下的雪發(fā)呆。

    又是一個冬天。

    這一年的冬天，歲淳比以往要瘦很多，她想起簍琪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她吃的飯該長的rou全長在了自己的身上。

    思及此，歲淳勾著唇輕笑。

    片刻后，房間里響起她的喃喃低語。

    “阿燼，他們說我吃的還是太少。”

    “我猜，大概是沒有你做的好吃。”

    “上個冬天，你還跟我一起玩雪，也不知道這個冬天，還有沒有機會…”

    歲淳嘆了口氣，伸手將窗簾拉嚴實。

    “應該…還有機會?！?/br>
    于是，在哈蘇城降下的第一場雪里，歲淳終于聽見了自己翹首以盼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阿燼終于醒了！可以預備溫馨的rourou咯～

    wb：望舒_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