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蒂娜的反復(fù)無常令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很詫異，卻沒有出聲。

    剛才要刺我的士兵意識到周圍什么看不見的地方可能有人，便不敢再靠近，只是拿著刀離我遠(yuǎn)了幾步，四處查看著情況。

    “別哭了…”

    我開口阻止，聲音卻淹沒在婦人撕心裂肺的哀嚎里。

    我無法，只得等她哭完。

    過了一會(huì)，她終于冷靜下來，吸了吸鼻子，又用手絹擦著臉。

    “你去看看老爺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睈蹱柕倌扰ゎ^對站在邊上的一個(gè)女奴說道。

    那女奴點(diǎn)點(diǎn)頭，立刻轉(zhuǎn)身跑出門去。

    我還維持著這個(gè)僵硬的姿勢，過了半晌，我看見愛爾蒂娜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又拿著刀對著我。

    “蘇西，你知道我的菲提斯怎么樣了嗎？”她那雙紅通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應(yīng)該沒事?！蔽冶凰吹美浜怪绷?。

    她好像默認(rèn)我已經(jīng)知道一切了，其實(shí)我只是猜的。

    為了不激起她的劇烈反應(yīng)，我強(qiáng)裝鎮(zhèn)定。

    不過，其實(shí)我有種詭異的信心，就是她如果還要傷害我，那個(gè)暗處的影子肯定不會(huì)袖手旁觀…

    屋子里有些空曠，名貴的金銀飾品，瓷器之類的都沒有了，顯然是被搬出去了。如果說，這樣裝飾稀少還能說是總督夫人的個(gè)人愛好的話，那么手指上那個(gè)戒指的痕跡就沒法解釋了。應(yīng)該是戴了很久的首飾，因?yàn)槿卞X，不得已賣掉了。脖子上也沒什么名貴的裝飾，衣服…倒看不出是否值錢。

    提起兒子在卡帕多利亞留學(xué)，結(jié)合她笑得勉強(qiáng)的表情，和后面講話時(shí)的哀怨，我就大膽的猜測了一下。

    果不其然，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兒子面臨危險(xiǎn)，身陷卡帕多利亞省，原因不明。

    是被人抓去的？還是自己去，之后就失去消息了？如果是自己要去，為什么去？

    “薩維斯綁架了你的兒子，”我試探性的開口，“要求你殺了我們對嗎？”

    薩維斯就是提亞斯洛德的兒子，卡帕多利亞的總督。

    愛爾蒂娜不置可否的歪了歪頭。

    “殺了我們是沒用的，”我說，“這件事是皇帝的意志，沒了阿塞提斯還會(huì)有別人?！?/br>
    “可是還會(huì)有第二個(gè)卡利努斯王子嗎？”愛爾蒂娜突然開口，“若是拿阿塞提斯大人的命和卡利努斯王子的命相比，元首大人會(huì)選擇誰？”

    我猛地一驚——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難道薩維斯真的是尋私仇？不是為了行省的權(quán)力，而只是因?yàn)橐獙Π⑷崴箞?bào)仇？

    我努力的抑制住臉上表情的變動(dòng)，使自己顯得更加鎮(zhèn)定。

    “話雖這么說——”說著，愛爾蒂娜舉劍向我的肩膀處刺來，“我是沒法傷到你們的吧?！?/br>
    “當(dāng)”的一聲，劍尖被硬物打偏。

    這次力道更大，愛爾蒂娜手中的劍尖就這樣歪了。

    她驚疑不定的深吸了一口氣，舉著劍的雙臂不斷顫抖。

    “夠了，夠了，我真是…受夠了……”她哆哆嗦嗦，“關(guān)我什么事，關(guān)我兒子什么事……該死的……該死的！”

    就在這時(shí)，那個(gè)剛才跑走的女奴跑了回來，一路小跑到愛爾蒂娜旁邊，低聲對她說了些什么。

    愛爾蒂娜臉色變了變，隨后她對兩個(gè)士兵開口：“把她帶上跟我去前廳?！?/br>
    我被暫時(shí)解了下來，兩個(gè)士兵不再敢對我動(dòng)手，示意我跟在愛爾蒂娜的身后。我暗自舒了一口氣，想著不知道阿塞提斯那邊遭遇了怎樣的情況。

    離開這間臥室，穿過走廊，前方是空曠的庭院。沒有奴隸，只有幾名士兵站在一間屋子的門口守著，我跟著愛爾蒂娜走過士兵身邊，一眼看到前廳。

    我看見阿塞提斯正被人圍住，一左一右的兩個(gè)士兵的劍架在他脖子上。他瞇著眼打量著前方，我隨著他視線看去，正看見臉色凝重的密西烏斯。

    走近些我才發(fā)現(xiàn)阿塞提斯腳下有若干血跡，此時(shí)血水正順著他的衣袍向下跌落。他的腳下還有一個(gè)倒底的酒杯，里面的液體撒了一地，旁邊還有若干落地的瓜果。

    阿塞提斯的臉色有點(diǎn)發(fā)白，但看起來并不虛弱，應(yīng)該沒有大礙。

    看到愛爾蒂娜和身后的我，密西烏斯沒有說話。

    “很好，看來你確實(shí)沒有說謊，密西烏斯?！卑⑷崴股舷麓蛄苛宋乙环?/br>
    密西烏斯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阿塞提斯。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他說，“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感到疑惑看向他們兩人。

    “不怎么做，”阿塞提斯說道，“不惜卡利努斯的命，我也會(huì)把薩維斯拿下?！?/br>
    “我不管你怎么做，”密西烏斯說，“菲提斯……菲提斯，你要保證他的安全?！?/br>
    阿塞提斯撇了撇嘴：“我的人會(huì)保證這一點(diǎn)。”

    室內(nèi)又是一陣沉默。

    阿塞提斯好像是肩膀處受傷，血液一點(diǎn)點(diǎn)的染紅了半邊身子。只是他看起來一片鎮(zhèn)定自若，完全沒把傷放在眼里的模樣。

    “……你真是好本事，阿塞提斯大人?！泵芪鳛跛剐α?，笑容顯得有點(diǎn)慘淡，“現(xiàn)在這情況都在你的預(yù)料之中嗎？”

    “差不多吧?！卑⑷崴沟?。

    “你知道薩維斯，我是說——提亞斯洛德手中有一支軍隊(duì)嗎？不是普通的軍隊(duì)，”密西烏斯一臉陰沉，“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動(dòng)用那樣的軍隊(duì)。若不是他用那種下作的手段，我的生意和產(chǎn)業(yè)絕不可能一落千丈。我在他手中根本沒有秘密?！?/br>
    說著他看向阿塞提斯，向前走了兩步。

    “這一點(diǎn)你也是清楚的嗎？你知道他掌握著什么嗎？”密西烏斯說，“我聽說是來自阿拉比亞人、猶太人和波斯人的神秘組織，他們擅長這種低賤的生意，派很多jian細(xì)到不同地方收集情報(bào)…”

    阿塞提斯沉默不語。

    密西烏斯盯著他的臉和表情，凝視了片刻，隨后逐漸變色。

    他左右踱步幾下，然后干笑出聲。

    “啊，我怎么忘了十四年前……那樁公審的案子…”

    阿塞提斯開口打斷他的話：“大人，你還有什么想補(bǔ)充的嗎？”

    “我想知道你對卡帕多利亞的情報(bào)了解多少？”密西烏斯急切的開口道，“菲提斯現(xiàn)在怎么樣了？薩維斯究竟想做什么？”

    “薩維斯無論怎樣都無所謂，”阿塞提斯說，“至于你兒子，我早就派人盯著了。死不了。”

    “你不能派人把他帶回來嗎？”一旁的愛爾蒂娜朝阿塞提斯撲了上去，表情焦急萬分，“大人，阿塞提斯大人，我已經(jīng)一個(gè)月沒有兒子的消息了…他到底是不是還活著？他受傷了嗎？他是在凱撒里亞嗎？”

    阿塞提斯張口欲言，向后退了一步：“……夫人，你冷靜點(diǎn)。你丈夫還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怎么能保證你兒子沒事？”

    愛爾蒂娜立刻看向一旁的密西烏斯。密西烏斯沉著臉依然沒有動(dòng)。

    “密西烏斯！”愛爾蒂娜喊道。

    “等等，”密西烏斯說道，“……放你走，但是她要留在我這里?！?/br>
    他指著我。

    阿塞提斯斜眼看了我一眼。

    “……我有話要單獨(dú)和她說兩句?！彼葲]同意也沒否認(rèn)。

    密西烏斯沉默不語，表情扭曲，像是在經(jīng)歷激烈的掙扎似的。

    “我要問問她的意見，”阿塞提斯開口道，“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會(huì)同意。如果她愿意……我也必須要留人在這?！?/br>
    “你！”密西烏斯有點(diǎn)氣急敗壞。

    阿塞提斯笑了起來，扶住自己受傷的胳膊。

    “怎么，還真想跟我同歸于盡??？”他說，“密西烏斯大人，你就不能相信我嗎？我說的話絕對不是假的。”

    “你……你說的話要我怎么相信？！”密西烏斯怒吼道，“皇帝還有另一個(gè)兒子，所以不在乎？皇帝屬意的下一任執(zhí)政官是你，怎么可能？！卡利努斯已經(jīng)被攔住，阿卡德的人要怎么才能穿過卡帕多利亞到你這里？！”

    阿塞提斯揉了揉額頭，一副“我該怎么和你解釋”的頭痛表情。

    “大人，你能當(dāng)上總督大概就是因?yàn)槟愦腊?，”阿塞提斯說道，“提亞斯洛德派人把你的府邸透的跟篩子似的，這么多年你一無所覺，還覺得他是好人?，F(xiàn)在皇帝派人來小亞細(xì)亞，已經(jīng)是下定決心的事情了，還看不清楚情況嗎？如果你現(xiàn)在放下刀好好跟我談，加拉太還可以不是皇帝行省。如果你不愿意，”他目光凌厲的掃向上首的男人，“那這里就要交給別人了?！?/br>
    “你，你別以為我不能怎樣，”密西烏斯面色難看，“大不了就殺了你，我照樣——”

    “你殺不了我。”阿塞提斯說，“我不是毫無準(zhǔn)備的來的。讓你刺一刀已經(jīng)是最大的誠意了。你要是再動(dòng)手，我就不客氣了?！?/br>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對峙。

    密西烏斯喘著粗氣，死死地看著阿塞提斯。

    半晌，他開口：“讓他們單獨(dú)談?wù)?！?/br>
    圍著的士兵散開，愛爾蒂娜也讓開身子，把我抓了過去。

    我踉蹌一步，站在阿塞提斯面前。

    他仔細(xì)的凝視著我，輕輕的嘆了口氣。接著，他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示意我跟在后面。

    周圍的士兵也跟著，只不過跟我們有一段距離。

    我們走到空曠無人的庭院，阿塞提斯抬頭看著天空皺了皺眉。

    “你…你想說什么？”我小聲開口。

    阿塞提斯看向我：“阿利克西歐斯來了是嗎？”

    我微微一愣。

    “我…我不知道?！?/br>
    他看我迷茫的模樣，又問道：“你有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于是我把之前和愛爾蒂娜單獨(dú)相處發(fā)生的事告訴了他。

    “那個(gè)人幾次在她或者士兵想動(dòng)手的時(shí)候阻止了…是阿利克西歐斯嗎？”我問道。

    阿塞提斯一臉頭痛欲裂的表情，他很快舉著手捂著臉，低低的呻吟一聲，高大的身子晃了晃。

    我嚇了一跳，連忙想扶住他，結(jié)果因?yàn)槭直唤墰]辦法，只能眼看著。

    阿塞提斯站穩(wěn)身子，我看他面色更加慘白了。

    “發(fā)，發(fā)生什么了？真的是他嗎？”我問道。

    “……只能是他了吧。隱藏在暗處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那種能力也算是神力的一種，”阿塞提斯說道，“只有他能做到。”

    果然是他啊。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天，想看看有沒有熟悉的鷹，不過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那他來了…怎么回事？他不是應(yīng)該在阿卡德嗎？”我小聲問。

    “他趕路速度很快，我并不是一直派他在阿卡德監(jiān)視情況，”阿塞提斯臉色難看，“我之前就派他去救密西烏斯的兒子，按理來說，我們到這里的時(shí)候，他兒子應(yīng)該跟我們一起來，或者已經(jīng)送到密西烏斯府上了。”

    我：“……”

    場面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