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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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見面,便是商量一周后的訂婚宴。 白遙月終于見到了江愖的母親。她坐在堂屋的右座上,著鴉青色的裙褂,烏黑的發(fā)被梳起。她比江愖年長七歲,白遙月直到,但她沒有想到對方看起來是如此年輕,年輕得就像是已然身死在最好的年華,如今是個半死不活的軀殼。 她無疑是美麗的,比白遙月見過得任何一個人都要美麗。這種美麗并非單純的勾畫皮囊,而是融合淬入了煙霧般的哀愁與苦澀,她像是一切物哀精神的集合,再經(jīng)由詩人殘酷的浪漫化——之所以殘酷,正是因為她在經(jīng)受那樣難熬的苦行,身心都飽受折磨,卻叫旁觀的他人品出了無與倫比的、傷寂的美麗,可不就是一種殘忍。 白遙月近乎失語了?;剡^神來的時候,那位夫人正輕輕對她點(diǎn)頭,流露出淺淡又柔和的笑容。垂眸與抬眸,她的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令人難以抑制的迷戀。白遙月在法國讀了波德萊爾的詩,眼下在這位夫人面前,竟感受到了罪惡感。 “你以后該叫我母親了?!彼袷窃谂c白遙月示好,細(xì)聲細(xì)語地說,模樣親切?!啊赣H?!彼乱庾R應(yīng)了聲,看到夫人臉上先是流露出短暫的,孩子氣的驚訝,然后又變回原本祥和的淺笑?!昂芨吲d能見到你,白小姐?!彼f,“江愖就拜托你了?!?/br> 白遙月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雖然她總是難以捉摸江愖的心思,但那一刻,她直覺江愖感到了不悅,是對她的。 不過,她那時腦袋暈乎乎的,將江愖拋到了腦后。她遞交了見面禮,給江家老爺?shù)氖敲F的西湖龍井,給江夫人的是一根新式蝴蝶發(fā)簪,紫色的翅翼由藍(lán)色勾邊,珠寶工藝無一不是精致。她輕聲對白遙月道了“謝謝”。除了他們,白遙月還細(xì)心地給從沒見過的江家小兒子江泓帶了一些小孩玩的玩意兒,中式西式都有。她感到,這位江夫人在知道內(nèi)容后比起剛剛要高興得多,原本依稀有些距離感的笑容與聲音多了許多真切的意味。 “阿泓會喜歡的,謝謝你想著他?!彼龑⌒牡亟唤o下人,忽然鮮活雀躍起來的眉眼令白遙月感到心軟下去,化成春水一般。 這之后吃午飯,那未曾謀面的江家小少爺也出來了,正兒八經(jīng)套了件小西裝,手里已經(jīng)把玩上了新玩具。他看到了陌生的jiejie,有些羞澀,但依舊堅持自己爬上椅子。白遙月注意到,當(dāng)小男孩腳踩空了一下差點(diǎn)摔下去時,不單單是他的母親,那個年輕的夫人心急如焚地扶著他,江愖同樣習(xí)以為常又眼疾手快地托住他,將他慢慢送上了椅子。 “謝謝哥哥。” 他們兄弟關(guān)系真的很好。白遙月想。這倒和她印象中的此類家庭不一樣,繼母,繼子,親生的小兒子,宛如天生的一家人般和諧。 那位夫人在小男孩的耳邊說了兩句,小男孩聽后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向白遙月,嚴(yán)肅又憨態(tài)可掬地說著“謝謝jiejie的玩具”??礃幼?,應(yīng)該是剛剛母親教的。 “不用謝?!卑走b月忍不住微笑起來,“玩具好玩嗎?” “好玩!”小男孩聲音略微提高了些,然后像是意識到什么,他又壓低下去?!爸x謝jiejie,jiejie叫我阿泓就好了。” “阿泓好。” 小男孩點(diǎn)頭?!癹iejie好?!笔莻€懂禮貌的小男子漢呢。白遙月忍俊不禁地想。 這頓飯白遙月吃得很高興,或許是因為江公館里和睦的氛圍,又或許是因為那位女性的存在本就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又憐惜又喜愛。席間,江夫人似乎有些不舒服,就著手帕不斷小聲咳嗽著,臉被憋得染上病態(tài)的緋紅。她因為敗了眾人的興而連聲道著歉,話語被急促的呼吸擾得破碎。她終究是被保姆攙扶著離了座,上了樓。 白遙月感到擔(dān)憂。吃完飯后回家的路上,她終于詢問起身旁的青年?!傲钐玫纳眢w如何?她看起來很嚴(yán)重?!?/br> “已經(jīng)好很多了,只是還容易咳嗽。”江愖慢慢說道,“還需要仔細(xì)調(diào)理?!?/br> “都吃什么藥?”白遙月追問,“我好歹學(xué)醫(yī),家里人也是,你和我說說。” “調(diào)養(yǎng)身體以喝中藥為主,胃疼會吃西藥?!苯瓙诇?zhǔn)確地將程清漪用的藥一一道出,顯然是將方子熟記于心。白遙月沉吟片刻。她學(xué)的主要是西醫(yī),不過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上對精深玄妙的中醫(yī)也有所了解?!昂茫一厝枂柨?。就算沒有病,這樣咳也難受得很。胃病的話,我去看看哪個方子適合令堂。” “多謝。拜托你了?!苯瓙纵p聲道。 當(dāng)天晚上,江愖進(jìn)了二樓程清漪的臥房。一番纏綿交媾后,他將白日里咳得那般可憐的繼母擁入懷中。他們并不頻繁同房,而且每次做此事時,江愖都將程清漪的意愿優(yōu)先。他的床上技術(shù)愈發(fā)得爐火純青,即便不用他磨人的物什,也已然能將程清漪弄得連聲啜泣,汁水淋漓。程清漪確實在此事中體會到了快樂,那是她的丈夫不曾給予的。因為,比起成為一個人,她的zigong、門第,樣樣都比她自己重要。 “噓?!背糖邃羯斐瞿且讶涣髁诵┍『沟酿嵉氖直?,抱住了青年。“……小聲點(diǎn)?!闭f罷,隨著身下被侵入,她那歡愉又悲傷的呻吟便被淹沒在唇舌的纏繞與勾連中。她似乎沉溺于rou欲,但卻又在這之外保持著清醒又冷漠的距離。只有在兩人獨(dú)處時,她才會同江愖說些閑話,將憎恨化作愛意,將苦澀化作甜蜜,將遠(yuǎn)離化作依賴。 江愖的手指正旖旎地?fù)崦糖邃舻南骂€與唇邊?!鞍仔〗愦_實是個好姑娘,老爺眼光很好?!彼龔堥_嘴盈盈地說,“……你的也不賴。” 江愖的手指順著她的唇縫滑入,輕捻狎玩著那潮濕柔滑的舌rou。他依稀有些不悅,程清漪仰頭看著他,一邊笑著去纏他的手指,一邊被他弄得出了好些淚水?!吧鷼饬??”江愖的手指離開時帶出了唾津連綴的絲,被程清漪輕輕捧住。她抬眸看著青年的神情,稚氣又情色地舔舐干凈?!澳俏恍〗阋侵滥愫屠^母背地里做這種有違人倫的混賬事,她才應(yīng)該更生氣吧?你生氣作甚?” “……我不會因為您生氣,母親?!彼瓜卵垌?,好一副引人心碎的俊美無儔模樣。程清漪一邊抱住他,一邊想著,她永遠(yuǎn)不會可憐這個家除了阿泓以外的任何男性。他是虛假的,有罪的,卻露出這副模樣為自己爭辯的虛偽之人。 于是,程清漪一邊窩在青年懷里,一邊小聲抱怨?!澳阊剑蛉栈丶医?jīng)過我的時候,身上一股好大的雪茄味兒,我還沒說你呢。” “公司里的人抽的。”江愖將她摟緊了些,“人情來往的事情。我只是把東西收下,我不抽,以后也不會?!?/br> 然而,程清漪像是有些遺憾地道?!澳悴怀榘??!彼f出如同鬼魅般絕情又繾綣的輕嘆。 洋煙還好些。程清漪幼時見過那些因為更可怕的舶來品敗光了祖宗基業(yè),最后妻離子散,不得善終的人家。在江家接觸不到這些,她被束縛幽居在公館內(nèi),見不到那些吞云吐霧的人。 程清漪無意識地輕聲說了句?!啊懔??!彼荒茏尠埔娊旧蠍毫?xí)。她自己陷入泥沼沒事;她厭惡的人若成了癮君子,她也只會高興。但她不能害了阿泓。 江愖像是有所感地親吻著她的眼睛。“母親不希望我變成那樣的人嗎?”他的聲音充溢著細(xì)思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抽煙容易得肺病,應(yīng)該很難好。如果是再’時興’一點(diǎn)兒的東西……”青年甚至抱著懷中的女人笑了起來?!拔覒?yīng)該會死吧。我違抗不了那些病理性的東西,最后一定會將這個家一整個拖進(jìn)地獄里面?!?/br> “我一個人在里面還好?!彼淖齑捷p輕擦過程清漪脖頸的皮膚,“但母親不可以。母親要去天堂里,下輩子投個好人家?!?/br> “我竟不知道,你還信奉基督?!背糖邃舯凰糜行┌W,“……我才舍不得你那副樣子,早死了怕不是要變成厲鬼來索我的命?!?/br> “我不那么做,母親。就算我真成了鬼,我也只是想待在你的身邊,我不要你的命?!彼犞糖邃粜靥爬锲椒€(wěn)的、冷酷的心跳聲,由衷地笑了起來?!澳赣H可以要我的命?!?/br> 程清漪垂下眼眸?!啊乙愕拿鍪裁?。” “對啊,母親舍不得我?!苯瓙尊愖愕靥痤^。程清漪看著他溫柔又迷戀的神情,不知為何,她沒有辦法如自己心想的那般,只有沒心沒肺瘋癲的大笑和快樂。 “因為我也是母親的孩子,母親同樣愛著我,對嗎?我叫您一聲母親,您得可憐可憐我,別讓我做了沒有母親的野孩子。” 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失了良心,但她依舊能夠辨認(rèn)出自己面前的是個人。那一瞬間,程清漪忽然想直接告訴他,就那么說著“我一點(diǎn)都不愛你”,讓他遠(yuǎn)離不幸——哪怕只是她的一個念頭。然而,江愖卻吻住了她的嘴唇,然后重又將她籠罩在身下。 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們會比尋常更放縱一點(diǎn),仿佛只能死在今天,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