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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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剛開始的時候,我?guī)е⒆觽兓亓颂死霞摇?/br> 再過幾天是她的七十五歲高齡,盡管在電報里再叁強調(diào)不需要怎么慶祝,但我還是想著要熱鬧一些。畢竟早些年安姨婆去世,現(xiàn)在家里就剩下她一個人,沒有人陪伴,也沒人說話,肯定倍感孤單。 江帆和他媳婦本要來的,但因為他們那邊忙著建工紀念館的事而回不來。 回不來也好,上一次回老家的時候,她還把江帆認成了那個人。 她的年齡大了,記性也變得越來越差,逐漸忘記了很多人,但是早些年的那些記憶似乎已經(jīng)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一直間不斷重復著。 有時候她也會把我錯認成別人,但簡樸的風格倒是一直還秉持著。 一路的舟車勞頓,孩子們剛開始還鬧騰著歡笑著說能夠回老家看看,到最后因為身心俱疲,趴在車上睡去了。 鄉(xiāng)間的路并不好走,道路泥濘不堪,布滿著大大小小的石子,車在路上行走時,總會搖搖晃晃,年齡大了,也經(jīng)不起這般折騰,不過好在最后在我差點要吐之前,終是趕到了目的地。 孩子們也是過了很久才到到鄉(xiāng)下來,平時都是他們父母帶著在鎮(zhèn)上待著,基本上就沒下過鄉(xiāng),也就我和妻子在過年或是她過生日的時候會回來看看。 周遭的一切對于孩子們來說都是新奇的,妻子便帶著兩個孩子去周圍逛了逛,我把車停好,循著記憶中的那條路,慢慢走向那個草屋。 去那的時候,正好碰上她家隔壁的一戶老嫂子,看見我便笑著打招呼,“喲,回來了?” 我也笑著跟她回應(yīng)了聲,順帶問起了近況,最后話題回到她的身上,“我家那位這段時間沒出什么事吧?” “沒什么事,雖然這幾年記性越來越不好了,不認得人,但好在胡嬸子她喜歡靜,平時也不怎么出門。平時有我們幫忙照看著,不會出什么事?!?/br> “也是麻煩鄉(xiāng)親們了,實在是鎮(zhèn)上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她也不怎么喜歡熱鬧,不肯跟我一起去鎮(zhèn)上住。” “這說的是哪里話,想當年那胡嬸子可把我兒子教成了個狀元,我感激她還來不及呢!這村里父老鄉(xiāng)親的孩子哪個不是你家那位教出來的?她人好心善,也值得咱們悉心照料?!?/br> 想到她曾教我的那些知識,的確是博學多識。 她這一生教書育人近四十年,門下弟子不說上千,至少也有大幾百。我既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學生。 若不是她的教導,說不定我也不會有今天的這份事業(yè)。 那老嫂子又道:“胡嬸子現(xiàn)在退休了可愜意了,有時候路過了我看一眼,就看見她躺在家門口的那棵玉蘭樹下乘涼呢?!?/br> 提到玉蘭樹,我不禁愣怔了一下,不過那些表情被我很好地控制著,又跟那老嫂子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往家的方向走。 那里是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在我的八歲到十八歲之間,我一直都是在這里度過的,雖然有些艱苦,不比之前在府里的生活,卻是一段難忘美好的時光。 都說年齡大了,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之前的很多事都會忘記,我也的確忘記了很多事,但是在我八歲那一年的事,恐怕這輩子到我進了棺材都不會忘。 推開柵欄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了院子,她果真如老嫂子說的一般,在堂屋邊上的玉蘭樹下搭了個木床乘涼。 四月份正是玉蘭花開的好時候,枝頭遍布大大小小粉白的花朵,隨著微風輕拂,不少花瓣自枝頭落下,飄落了滿院。 躺在樹下的她也難能避免,一朵朵撲在她的身上,美得像幅畫。 我不由得想起剛開始在江府遇見她的時候,她笑著跟我玩耍的畫面。 那時候她是我在書本上見過的眾多美人畫中最美的一張也比不及的,既漂亮又溫柔,對我也很好,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和她親近 現(xiàn)在經(jīng)歷過歲月的滄桑,她已經(jīng)是滿臉皺紋,身形也變得干癟,不再具有當年的美貌,可她身上總泛著一股柔和的光,讓人的內(nèi)心不由自主的平靜。 那都已經(jīng)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仿佛還在昨日。 又走進了些,便看見她手里拿著一本泛黃破舊的書。 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她珍藏了許多年的寶物,執(zhí)手四十多年,哪怕書上的字跡早已因為歲月的痕跡而模糊不清,書頁早已破損得不成樣子,她也舍不得丟棄。 在鎮(zhèn)子上有了工作、掙了錢后,我也想辦法利用財力和物力買了一本易安的古詩詞送她,她笑著收了,但我知道,她心里面最重要的,還是那一本舊物。 我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未曾想還是踩到了院子里的枯樹枝把她給吵醒了。 搖椅上的人動了動,緊閉的眼睛睜開了些,露出里面一雙有些混濁的眼。 過了好一會兒,她用一種冗長的聲調(diào)不確定地輕聲喚著:“......顯兒?” “嗯,”我應(yīng)了聲,在她一旁蹲下,柔聲道:“娘,我回來了。” 自我八歲那年被她所救、逃出南京之后,我就成了她的義子,她終生未嫁,把我當做親生兒子看待,我也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娘。 現(xiàn)在她也是四世同堂,闔家圓滿。 只是可惜今年江帆沒法回來。 我都已經(jīng)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在她眼里仍然是個孩子,只見她費力舉起那干癟的手在我的頭頂上摸了摸,笑著回應(yīng):“回來……就好?!?/br> * 在她生日的當天,江帆還是帶著她媳婦回來了。 看著他們倆人進了院子的門戶,我還有一些驚訝,“不是說忙嗎?怎么還大老遠地跑回來?” “工作再忙奶奶的生日也不能錯過啊,”江帆拍著兩個小家伙的頭,問:“在這的這幾天沒有煩太奶奶吧?” “沒有!”小家伙搖了搖頭,“太奶奶很喜歡跟我們說話呢,而且昨天她把我認成了爺爺!” 我有些局促,感覺在后輩面前丟了臉。 她昨天記憶又重新倒回了從前,把江帆的孩子認成了我,拉著孫子說了好些話,都是之前在江府跟我玩的時候說的,也有一些是她收養(yǎng)我之后的事。當年的舊事在我面前提就罷了,還在我孫子跟前說起,豈不是讓我被看了笑話。 不過好在她還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整個人喜氣洋洋的,記憶還沒怎么混亂,暫時沒出什么大的岔子。 中午的時候一大家子人聚集在小院里,看著桌子上擺滿著的豐盛的菜,她和兩個孩子們笑得格外開心。 七十多歲的人了,笑得還跟個孩子一樣。 中午吃完飯后,她又搬了個椅子坐在玉蘭樹下走神。 我拿著一本古詩詞在她旁邊坐下,“娘,我給你念念詩。” 她眼神不再有當年那般光彩,聽見我說話,也只是稍微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她還會活多少年,自退休后的幾年,她就變得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樣了,身體年邁、記憶混亂,稍微走個幾步都要喘息半天。 我現(xiàn)在也五十多,也感受到了年齡的壓力,但好歹記憶沒什么問題,不會忘記正在做的事,也不會忘記出現(xiàn)在面前的人,不知道這幾年她是怎么過來的。 可惜我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要照顧,也沒辦法一直顧及著她,只能想著在陪她的時候好好逗她開心。 “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我每念一句詩,她都要稍微點一下頭,似乎是在表達肯定,有時候念起了她熟悉的,也會聲音含糊地應(yīng)和著我。 念了大概有個二十多分鐘,江帆把家里收拾干凈,走過來道:“爸,我來給奶奶練會詞吧,你去歇著?!?/br> “沒事......你去陪陪我孫子,我在這兒陪著奶奶就行…”我笑著剛想要婉言拒絕,她卻突然抬起頭,眼睛猛地睜大了些,看向江帆,又看了一眼周圍,焦急道:“江予…快走!” 握著詩詞本的手一僵,喉嚨里像是堵了什么東西,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又把江帆錯認成了那人。 也是,畢竟江帆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叁十出頭,但面相年輕,又跟那人有血緣關(guān)系,長得像也無可厚非。 只是他不知道事情的內(nèi)幕,我也沒有告訴過他。 那個名字,對于她來說像是一個禁忌,從收養(yǎng)我后的幾十年,除非年幼時候的我主動問出口,她都未曾提起。 也是這幾年她的記憶出現(xiàn)了紊亂,總是會認錯人,也會忘記自己已經(jīng)老去的事,那人的名字才重新浮出了水面。 那人就那么戰(zhàn)死在了金陵,沒有留下一座墓碑,像是一個無名之徒,在后人那里留不下一點姓名。 我曾瞞著她偷偷給那人立了一個碑,只可惜世殊事異,諸事煩擾,我也沒有經(jīng)常祭拜。 江帆雖然不太清楚事情的內(nèi)幕,但自1983年南京市人民政府開始籌建紀念館開始,他便在編史小組工作,負責收集編纂“南京大屠殺”當時的歷史事件和受害人員,還有當時江府在金陵的地位,江予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應(yīng)該不會特別陌生。 我有些尷尬地望向江帆,剛想跟他解釋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未曾想江帆竟蹲在旁邊,溫柔輕拍著她的手:“奶奶別怕,戰(zhàn)爭都過去了?!?/br> 布滿褶皺與繭子的干癟手掌撫上江帆的臉,她湊近了些,似乎是想看清面前的人。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來,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的顫抖:“你……活下來了?” 江帆愣了一秒,隨后裝作自然的語氣道:“對,……我活下來了?!?/br> 我站在一旁,似乎聽到江帆語氣里有些哽咽。 江帆從小就有一份愛國的志向,且他的共情能力極強。盡管那時戰(zhàn)亂已經(jīng)平定了許多年,沒有什么仗可打了,他人是有一顆赤忱之心。自中學畢業(yè)后,他就選擇了歷史學的方向,一直追求之前先人存在的種種痕跡。 所以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說,他也明白。 似是因為故人歸來,她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甚至開始哭了出來,對面前的人連聲道歉:“對不起……我沒能帶你走……” “我不該把你留在金陵的……” “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學生,還……失去了……你……” “這么多年,我只要一做夢就會夢到過去……夢到那一天日本人在金陵的屠殺……夢到你死亡的慘烈景象……” “我對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恨,我知道我們站在一個對立面,分歧在所難免……可我本來可以救更多人的,也可以把你給救下的……” 我很少見過她說這么多話,尤其還是以這般崩潰的情緒,一瞬間爆發(fā)出來的情感,說的內(nèi)容全部都是關(guān)于那人。 江帆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個局面,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輕拍著她的肩膀小聲安慰。 他也不能真正起到安慰的作用,畢竟那個人早就死了,別人無法替代。 有些事情,也是在我稍微長大了一些才發(fā)現(xiàn)端倪的。 比如說曾經(jīng)我在哥哥房間看到的那一本他愛不釋手的古詩詞集,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中,被視為珍寶。 還有那一天在金陵城中,哥哥因為救我而炸毀雙腿,失血過多神志不清時,念的是她的名字。 或是在讓我離開金陵時,他對我的囑咐,嘴邊那一句未說完的話:“如果有一天,你看見了你的南姨娘……” 當時的我本以為是求救,之后想來,應(yīng)該是其他的話。 我不知道她對那人的感情究竟是如何,因為之前她從來沒有表現(xiàn)過。 但我知道,壓抑的太久的感情,一朝釋放,就如同洶涌的潮水滾滾而來,是抵擋不住的。 她像是把這些話壓在心底很多年很多年,在她六十五歲之后,記憶開始出現(xiàn)混亂之后,那份感情才開始不由自主地外顯。 這般傾泄出來也好。 只是可惜,她想傾訴的那個人,死在了二十二歲,永遠停留在了那風華正茂的時候。 * 給她慶祝完生日之后,我又在鄉(xiāng)下歇了一天,回去的時候坐江帆的車。 我和他之間其實沒什么要說的話,他現(xiàn)在都已為人父,很多我之前經(jīng)歷的事情他也正在開始經(jīng)歷,不需要過多贅述。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路,江帆突然道:“根據(jù)上面的時間安排,紀念館可能將于今年八月份建成開放,那里不只有當年日本人屠殺的南京叁十萬同胞,還會有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中犧牲的抗戰(zhàn)烈士,到時候你可以邀請奶奶一起去祭奠他們,我看奶奶好像對過去的舊時念念不忘的樣子,說不定能了她一個心愿?!?/br> 對過去念念不忘的人,又何止是她...... “嗯?!?/br> 我雖是這么答應(yīng)著,可那天去的時候只有我一人。 在她生日后一月的某一天,她依舊如往常一般坐在玉蘭花樹下乘涼休息。 那時玉蘭花期已過,她那一次的躺下,再也沒能醒來。 * 1985年8月15日,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40周年紀念日當天,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建成開放。 當時南京大半的市民都去參觀了,其中也包括我。 走過正中央的大廳,看著石板上300000這個數(shù)字,心臟猛地一抽,一瞬間呼不過來氣。 叁十萬,相當于那時候金陵叁分之一的人口。 難以想象,這么龐大的一個人群,在短短的幾個星期之內(nèi),在日本人的炮火與槍擊之下消滅殆盡。 輾轉(zhuǎn)至史料陳列廳,我看到了除南京之外的戰(zhàn)場資料:九一八事變、盧溝橋事變乃至淞滬會戰(zhàn),在看到盧溝橋事變的事件陳述時,我不禁想到曾經(jīng)他也被派去北平,也曾“戰(zhàn)死”在那里。 站在墓地廣場前,只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當年的金陵市民被那些日本人槍殺、活埋的畫面。 五十多歲的人了,突然像個孩子一般哭出淚來。 畢竟當年我也是親眼見過的,街道上橫尸遍野,血流成河,那些拿著槍的日本人滿大街地尋找jianyin著女人,槍殺軍人和市民,甚至連剛出生的嬰兒都不放過。 我的親生母親為了掩護我逃跑,甘愿沖到那些人面前轉(zhuǎn)移視線,在我逃離那個巷子的最后一秒,是衣衫破裂的她在日本人的身下受辱,卻大聲呼喊著讓我快逃的景象。 那景象,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如果不是當時哥哥救了我,她帶走了我,我現(xiàn)在可能就會跟那叁十萬同胞的英魂一般長眠于此。 后來我沒有勇氣再敢往前走了,只能停在墓地廣場,我在那站了很久,久到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了,直到工作人員過來提醒我說即將閉館,這才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 當晚,我便做了個夢,夢到日本人進城的當天,準備和府里都下人一起逃出城的我,因為擔心娘親的病而選擇留了下來,陪著娘親一起,誰曾想在出城的路上碰見了日本人。 但與以往殘酷夢中景象不同的是,這一次,哥哥突然如神祗一般將我救下,抱著我飛速逃出城,炮火一個個在周圍炸開,卻未傷及他半分。 “哥哥,我們?nèi)ツ??”我問他?/br> 他道:“去找你南姨娘?!?/br> 景象忽然一變,南姨娘躺在家門口的那個玉蘭花樹下的搖椅上,手中拿著那本易安的古詩詞集,一邊期待著看著門口,一邊嘴里柔聲念著詩句: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br> “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