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在平整的大地上。

    越往深處行走，腳下的沙塵顏色越明亮，甚至有許多微粒漂浮起來，像溪水一樣在空中悠悠飄蕩。

    細碎的沙粒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流淌在身側(cè)。

    “你的基礎(chǔ)魔法學(xué)學(xué)得如何？”見我伸手試圖去碰這些粒子，猶格老師用上了上課時的口吻，“還記得光之砂是什么嗎？”

    “我當然記得?！备杏X自己受到了鄙視，我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這些東西都是實質(zhì)化的光之砂嗎？”

    光之砂是一切魔能的來源，是施展魔法所需的必要元素，用比較常見的說法來解釋，就是類似魔法元素那樣的存在。

    它們在這個世界無處不在——本應(yīng)該如此。

    “這些是整個宇宙最后殘留的光之砂了?！彼f，“你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那個時代，是以紀年歷36244年為原型的時代，在那之后不久，這個星球就遭到了阿托羅斯之種的吞噬，過了差不多一萬年，星球就變成了這個樣子?！?/br>
    細細的光之砂從他的指尖流出，在我的面前凝聚成一副漆黑的圖像。

    被濃縮無數(shù)倍的星球圖像在眼前靜靜旋轉(zhuǎn)，星球表面上有叁分之二的地方都是無光的黑色石塊，少數(shù)地區(qū)有紅色的生物活動區(qū)，剩下的叁分之一，則是無邊無際的以太海。

    我看得有些郁悶，揮手把這個圖像打散了。

    “你干嘛把我扔到幻境里？”我嘆了口氣，問道。

    以猶格·索托斯的能力，是可以直接把我?guī)ツ莻€時代的，但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將我?guī)У搅嘶镁持小?/br>
    開開心心地在魔法世界里待了那么多天，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只是幻覺，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耍了。

    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他本來就沒有義務(wù)照顧我的情緒，所以我忍住了沒有發(fā)脾氣。

    他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這里其實不是幻境，而是你更熟悉的另一種東西。”

    “什么？”我眨了眨眼睛，打量周圍。

    “夢境?！彼f。

    伸手緊握住我的手，他朝著前方踏入。

    周圍的景色變了。

    那些流淌的光之砂開始散發(fā)不自然的色彩，變成了一團一團的馬賽克，這些馬賽克又不斷地展開、縮小，在我的四周形成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像是走在電影的畫面之中，我看著許多畫面飛速地在面前聚集起來，又迅速消散。

    天空的畫面。

    海洋的畫面。

    島嶼的畫面。

    城市的畫面。

    形形色色的生物，以及人們的畫面。

    它們?nèi)科礈愒谝黄?，最終組成了世界。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夜風(fēng)從遠處的城市一直吹到這里，面前的猶格·索托斯手里舉著一盞提燈，背后是璀璨的星河和燈火。

    我們站在左拉佐卡神殿的某個陽臺上。

    “夢境？”我有些迷惑。

    老實說，我本來都以為這一切他弄出來的……結(jié)果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這里是浩劫的夢境，在整個文明毀滅之后，它的身軀化作了這個星球的海洋，將最后的光之砂保存了下來，并陷入了永恒的夢境之中。這個時代的人們將它的身軀稱之為‘蜃’?！?/br>
    我：“……啊?！?/br>
    這種聽起來很悲情的設(shè)定讓人更想揍貓了……等等？浩劫？

    “‘我’的愿望之一是拯救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存在任何能夠拯救的方式了?！彼f，“所以，我答應(yīng)了浩劫的請求?！?/br>
    說道這里，他轉(zhuǎn)過身，推開了陽臺的門扉。

    “至于它的請求……我覺得還是你自己聽一聽比較好。”

    我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門的背后并不是我記憶中的休息室，而是一大片空曠的空間。

    頭頂和腳下流淌著無數(shù)的星辰，黑色的空間正中間漂浮著什么東西。

    做好心理準備，我往前走了幾步，凝神看去。

    然后看見了一堆馬賽克。

    我：“……”

    這不對吧！浩劫就是長這樣的嗎！

    我和那堆馬賽克互相對視——不知道為什么，我可以確定那堆東西是在看著我……

    “抱歉……”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馬賽克中飄了出來，“……印記會規(guī)避你無法理解的事物……我應(yīng)該換一個你能夠理解的姿態(tài)……”

    那團馬賽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最終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

    她的身型纖細，皮膚、眼眸、嘴唇都是銀白色的，一頭長長的銀發(fā)垂在地上，整個人都散發(fā)著和人類截然不同的縹緲感。

    很像是群里那群變態(tài)會喜歡的類型……我在心里腹誹道。

    “我按照你喜歡的類型塑造了外貌，現(xiàn)在看起來可以了嗎？”面前的少女說。

    “……”我默默地停止了腹誹，覺得膝蓋有點痛，“可、可以了?！?/br>
    如精靈一般的少女緩緩走到我面前，用無機質(zhì)的聲音解釋道：“我覺得這個宇宙沒救了，所以你把‘真實之書’帶走吧?！?/br>
    我：“啊？”

    她面無表情地朝著我攤開手，搓出來一個光球：“‘真實之書’里記載了這個宇宙中所有文明的歷史、文化和技術(shù)，留在這里也沒有意義，所以我想找個異世界人帶走它。麻煩你了?！?/br>
    我猝不及防地被她把那團光球塞到了掌心里。

    輕飄飄的光球在掌心中不斷變換姿態(tài)，一開始是厚重的羊皮卷，后來變成了石板、竹簡，紙質(zhì)的書籍，最后變來變?nèi)ァ?/br>
    變成了一塊U盤，落在我手上。

    上面還印著金士頓的logo。

    我：“……這他媽也行？”

    “它會按照你的理解變成最方便的信息儲存載體?！焙平倮^續(xù)冷冰冰地說道，“你把它帶走就行了，隨便做什么都行，埋了也無所謂……”

    我下意識地捏住了手里的東西，求助地看向身邊的猶格·索托斯。

    他面帶微笑，朝我點了點頭：“嗯，埋了也無所謂?！?/br>
    ……不是這個問題吧！

    我覺得手里的這坨東西變得特別燙手，咽了咽口水，忍無可忍地開始吐槽：“你的請求就是讓我把它帶出去？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

    “走到末路的文明都會期望把自己存在過的痕跡留下來，這很正常……”她看起來完全沒覺得哪里不對，幽幽道，“而且一直存放在這里，說不定會被奈亞拉托提普偷走……它大概會拿去沖馬桶……”

    “那跟埋了也沒區(qū)別吧！”我吼道。

    “……不，區(qū)別很大……”浩劫的身影又開始變化了——從我的視角來看，她又變回了一大坨動來動去的馬賽克。

    面對我木然的目光，這團馬賽克逐漸擴散，覆蓋了周圍的一切。

    “信息不被傳遞就沒有意義?！?/br>
    我聽見了她的聲音。

    像是從遙遠、遙遠，久遠到我無法觸碰的時間里傳來。

    “你注視著這個世界，你記住了這個世界。這已經(jīng)夠了?！?/br>
    沉眠了萬年的巨獸展開了自己龐大的身軀，裹挾著整個文明殘留的痕跡，從我的記憶中一掠而過。

    “前進吧！為了戴拿拉給予的榮耀，我們絕不會輸給這些異獸！”

    “這個地方的樹木在十幾年內(nèi)都被砍伐光了，月平均輻射劑量卻比其他地方少了79%……魔能會產(chǎn)生污染……”

    “既然一顆星無法完全的表達佐卡的意思，那么我就用線把更多的星連綴在一起……而這能否被理解就是信徒們的事情了……”

    “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給王公們寫政治小冊子的家伙，可現(xiàn)在你看看……這些老東西料事如神……”

    “那是滅世之星！末日要到來了！占星師呢？快計算出這個世界會抵達的未來！不管付出多少，我們也要活下去！”

    “……在這流沙一般的世界里，一定存在一種隱秘的方法，可以讓那會腐壞的，會生銹的，會磨損的事物，變得堅固而永恒……”

    許許多多破碎的畫面出現(xiàn)在腦海中，我甚至看見了自己在幻境中曾經(jīng)見到過的人們。

    ——紅色的巨龍率領(lǐng)著戰(zhàn)隊，與荒野中的怪物廝殺。

    ——研究員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整理完報告后，迅速地發(fā)給了研究中心，等待著回應(yīng)。

    ——穿著白色長袍的神官佇立在星空下，向著蒼穹之上的神祇祈禱。

    ——宴會上觥籌交錯，喝醉酒的人們互相交談，似乎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地上的各個種族聯(lián)合起來，制造出了能夠離開星球的飛船，開始朝著宇宙深空迸發(fā)。

    ——目睹著飛船的升起，年邁的煉金術(shù)師轉(zhuǎn)過頭，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煉金術(shù)？哦，不……”他笑著對身旁的人說，“我這次說的并不是煉金術(shù)……”

    我的腦袋都要炸了。

    這些凌亂的信息一窩蜂地涌到自己的腦海里，只是剎那，我就目睹到了無數(shù)個時代的碎片。

    狹小的大腦無法裝下這么多的信息，擠在一起，讓人頭昏腦漲。

    但這難受的感覺只持續(xù)了片刻，下一秒，額頭傳來一股清涼的感覺，凍得我渾身一顫，感到腦海里那些畫面也遠去了。

    不知何時，浩劫已經(jīng)消失了。

    身旁的猶格·索托斯扶住了我的肩膀，支撐著我的身體。

    我小心地張開手，看著手中的那個U盤，一個小得有些可憐的墓碑。

    “它已經(jīng)保存了這個東西上萬年。”他說，“現(xiàn)在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