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韜那日的電話里只對陳暮江說了五個字：抽空回趟家。

    僅五字，但陳暮江知道前兩字已經(jīng)給了她最大的寬限，沒有說立刻，也沒說馬上。

    看著機票時間，算了一下，采訪結(jié)束后便要走。

    “暮江，好久不見。”

    “程小姐，好久不見?！?/br>
    程暃熱情進采訪間，同陳暮江招呼，陳暮江站起身回之禮貌。

    早上郭志臨時通知，程暃和安青也加入了采訪，因為是最后一個山海歸夢的售后營業(yè)，所以郭志想盡量人齊些，便讓人擠了擠檔期。

    “江舟呢？怎么沒見到人？”程暃問。

    “去廁所了?！标惸航纯撮T口。

    “你們在一起了嗎？”

    程暃問得直接，但采訪間人多，陳暮江不太好回答，而且她也搞不清，當(dāng)前和裴輕舟算是什么狀態(tài)。

    最后，她搖了搖頭。

    “怎么還沒在一起呢？”

    程暃語氣有些急，讓陳暮江茫然，上次發(fā)布會時，程暃顯得還是不太想要裴輕舟同她有進一步關(guān)系的，然而這次卻像個媒人。

    “程暃？”

    裴輕舟進采訪間，救了陳暮江一命，投之以感激的目光。

    “好久不見啊，江舟?！?/br>
    程暃迎著展了臂，作勢要抱裴輕舟，裴輕舟大方擁住，回頭時看到陳暮江不惑的眼神。

    隨后，程暃拉裴輕舟去別處說話，避開了陳暮江。

    “你不喜歡陳編嗎？”程暃問。

    “啊？”

    這話別人問她都不會這般驚訝，但程暃問，裴輕舟挺懵的。

    “陳編說你們還沒在一起。”

    裴輕舟想了想，點頭，又問：“你怎么看起來很想要我們在一起的樣子？”

    發(fā)布會上她可不是這般態(tài)度，裴輕舟記得清楚明白。

    程暃趴在走廊的圍欄上，視線向下，頓頓說：“我要放下了?！?/br>
    裴輕舟看她有些不一樣，好奇了下：“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br>
    程暃向下看的眼里，閃過一絲心痛，眉頭一收一放，又恢復(fù)笑容滿面。

    她抬頭看裴輕舟：“你跟陳編挺合適的。”

    裴輕舟跟著趴上了圍欄：“我哪里合適？”

    程暃直身說：“聽說你跟姜迎簽約的時候，我覺得你挺獨特的，圈里沒人敢合作的，你怕是不知道她之前的事。”

    裴輕舟打斷：“我知道。雖然是簽約后知道的?！?/br>
    程暃沒再繼續(xù)之前的話，開了新話題：“你們會在一起的吧？”

    走廊里沒有多余的腳步聲，只有兩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相距一步地說著話，廊下大廳有點喧鬧，有兩個女孩打著架，聽不清在爭吵什么，但哭聲無比清晰。

    裴輕舟側(cè)身站著手搭圍欄，順著往前滑了下，但沒有說話。

    “走什么路都會不順的，尤其演員這條路，誘惑太多，而你有點太順利了?！背虝浛粗认麓髲d里被推倒的女孩說。

    “我知道?！迸彷p舟指尖敲了下圍欄。

    “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平心靜氣的說話了?！?/br>
    程暃說完轉(zhuǎn)頭，裴輕舟聞言回頭，兩人目光相合。

    女人擅長尋找變化，男人的變化、妝容的變化、首飾的變化、衣著的變化……然而對視的這十幾秒里，很難找到女人的變化。

    她們妝容同樣精致，為參加的采訪準(zhǔn)備良久，為在鏡頭前真實或虛偽的自己準(zhǔn)備良久。

    前臺穩(wěn)坐如山，拿手機回著四面八方的消息；水杯搖搖晃晃從桌上掉落地上，“啪”地碎掉，廊下推攘的聲音迭起，傳來聲音——jiejie，你別推我了！

    裴輕舟探頭看了下，又回頭問：“為什么？”

    “因為我是沉妤，你是沉輕?！背虝涋D(zhuǎn)頭一笑，準(zhǔn)備離開。

    沒再回話，裴輕舟望著耳墜在耳垂上搖擺，高跟鞋踩過白亮的地板，嵌進地板縫里，步子穩(wěn)而聲響，身子直而高挺，裙子揚而不露。

    她一時不知是該想葉然會不會同程暃一樣有這么奪目的一面，還是該心疼樓下被推倒手里扎進玻璃的女孩。

    又或是劇里的沉輕。

    采訪間已準(zhǔn)備良久，還在進行最后的調(diào)試。

    陳暮江在采訪間的一角已于安青寒暄許久，看到程暃回來時，望向門口卻沒見裴輕舟，多看了幾眼后，裴輕舟回來了，但看著神情有些恍惚。

    主持人在喊，她不好過去多問。

    十分鐘后，四人坐上采訪背景墻前的沙發(fā)，另一側(cè)坐著主持人，強光打到四人臉上那刻，其他人并沒有對光線的變化有所不適，但陳暮江和裴輕舟幾乎同時眨了下眼，來適應(yīng)光線的變化。

    采訪同往常沒有什么區(qū)別，前半部分做分享，后半部分會有互動。

    然而進行一半時，陳暮江便發(fā)現(xiàn)了程暃的變化，她不再提同自己相關(guān)的一切，甚至總在說，她和裴輕舟的事。

    主持人問：片場有沒有很有趣的事？

    程暃邊笑邊說：“陳編和江舟吧，記得剛開拍時，江舟穿高跟鞋走的不太利索，我那時戲份多，也顧不上幫忙，陳編就陪著江舟穿著高跟鞋晚上散步，散了有一周多吧，好很多，最后戲也拍的很順利?！?/br>
    話落，陳暮江和裴輕舟隔著安青相視一眼對說辭，怕主持人過度延伸，那時候她們單純?yōu)榕膽颍啪W(wǎng)上怕是會被過度解讀。

    果然，主持人敏銳的嗅覺，看向裴輕舟發(fā)話，眼里好奇迭滿。

    “那兩位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好啊，怎么看各種活動、微博互動感覺像是純同事，劇拍完了大家就不聯(lián)系？”

    裴輕舟還沒想好怎么答，陳暮江話想好了，但不好直接搶。

    安青先接了話：“沒有，她們私下挺熟的，前段時間我們還在一起吃飯了?！?/br>
    安青話筒剛放手里，裴輕舟避著鏡頭，拽了下安青衣角，給了個不會說話別搶話的眼神，轉(zhuǎn)頭對上陳暮江似笑非笑的眼。

    安青茫茫然地看裴輕舟，不就是一起吃飯了嗎？有什么不能說的？

    裴輕舟開始答話：“也沒有特別熟，就一般熟，陳編有點高冷，不太敢搭話，所以活動上也就看起來不太熟?！?/br>
    主持人聞言看一眼陳暮江，這笑得春風(fēng)化雨，小卷發(fā)像在冒泡泡一樣的人。高冷？開什么玩笑呢？

    她只聽過陳暮江不喜采訪，但這不也來了嗎？

    安青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下，陳暮江高冷倒不至于，除了工作的時候不愛搭理人，說話冷了點，其他時候還是很溫柔的，比她姐要強點。

    收到主持人眼神，陳暮江瞄著裴輕舟，拿麥接話：“是，我對不喜歡的人，挺高冷的。”

    哦。

    主持人跟著懂了，兩位互相討厭，那正好，很有話題度，編劇不喜歡自己的女主。

    程暃聽得一愣一愣的，是她自己瞎了？

    裴輕舟掃了一眼陳暮江拿麥的手，又看了眼主持人，像是不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她也不太想。

    就較上勁了。

    跟著又略帶質(zhì)問地接話：“那陳編的意思是？”不喜歡我嘍？

    在采訪，她不敢說的太直白，會有很多誤讀，不如把難題扔給陳暮江。

    主持人有些恨裴輕舟怎么話問半截，全問出來，她這期節(jié)目收視率絕對有保障。

    陳暮江看透裴輕舟的小心思，當(dāng)著鏡頭的面為難她呢。

    于公，她不能答不喜歡裴輕舟，粉絲會引戰(zhàn)。于私，她也不可能答不喜歡，會惹人生氣。

    但若答喜歡，她也不太想就這么被為難出來。

    所以她抵著麥，笑笑說：“可能是我做得還不夠好，讓江舟老師有所誤會了。”

    主持人心里鼓掌，這個誤會就答得太妙了，誰知道是哪種誤會？

    比如，一方想接近，另一方其實也想，但在裝高冷。

    又比如，一方想接近，但另一方?jīng)]什么意思，高冷就是高冷，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多追問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總之，給了很多話題聯(lián)想。

    而陳暮江前半句回的，做得不夠好，也很妙。

    到底是高冷過度讓人不敢靠近？還是沒展現(xiàn)太多給人搭話的機會？還是本身就是拒絕，但沒說的太清楚，讓人獨自傷神了？

    悄悄豎了個拇指。

    裴輕舟半笑不笑，默默把話筒放腿上滾了下，陳暮江答得她是沒話說，人已經(jīng)說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她再咄咄逼人，該被罵了。

    程暃按捺不住，又扔話題：“我記得我戲殺青后請大家吃法，飯吃一半，找不到陳編和江舟人了，后來問郭導(dǎo)，說是兩人一塊出去，不知道這算不算趣事？”

    主持忙接話：“算吧，不如兩位分享下？”

    安青聽著感覺自己錯過了不少事，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兩位視線都落在別處，不知道在看什么。

    同時拿起麥，所有人看她們的口型，兩人不對視，不知道對方也拿麥準(zhǔn)備答了。

    陳暮江：“那天我胃疼，江舟老師陪我去開藥了。”

    裴輕舟：“那天我心情不好，陳編帶我去散心了?！?/br>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又答：“其實都做了。”

    其他人暗暗喔了喔，大致懂了，對臺詞呢。

    就差再問個先開藥還是先散步，拆穿她們了。

    程暃滿意一笑。

    裴輕舟挽頭發(fā)瞄了眼陳暮江，發(fā)現(xiàn)陳暮江也在瞟她，隔著安青，前傾身，視線沒多停留，端坐如常。

    主持人看滑稽的部分已有，便直接進入下一個話題，把握節(jié)奏。

    “下面是我們四位互動，從微博熱評里抽了一個，是要我們四位搭檔演段戲。”

    沒反對，四人齊排點頭。

    陳暮江多看了眼裴輕舟，感覺她今日不太活潑，雖然自己也有點累，采訪結(jié)束后就要回家，但在鏡頭前還好沒展露太多。

    裴輕舟趁著主持人找片段的間隙，瞟眼陳暮江，在滾腿上的話筒，而她自己腿上的剛剛滾停，但又不自覺的跟著滾起來。

    程暃看見了這同步的一幕，讓她又想起她們?nèi)€一起站在片場說話時，陳暮江追著裴輕舟的目光看有軌電車的情景。

    她問兩人的問題，雖沒被回答，但此刻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主持人：“就這段吧，我們簡單點，兩人一組搭個戲。安青和程暃一組，江舟和陳編一組?！?/br>
    挑了一段吵架戲，萬萬沒想到。

    陳暮江是挺喜歡看裴輕舟生氣的，聽到是吵架戲時，眉間隱隱帶笑。

    然而主持人說了一句讓她倆搭戲，她笑就沒了一點。

    裴輕舟又笑起來，因為陳暮江答應(yīng)過她，不論何時何地，都不會對她生氣。

    所以這吵架戲，對陳暮江來說，有點束手。

    戲本寫的一段是：女主酒喝多回到家被男主數(shù)落，兩人吵架。

    拿到臺詞本后，陳暮江連看都沒看，端端坐著，等人示范。

    裴輕舟拿到后倒是仔細看了一遍，感覺那劇里女主就是自己，酒鬼少女。

    安青和程暃先示范。

    安青試探問：“又喝多了??？”

    程暃醉乎乎：“我真喝不了了，別倒了…別倒了…”

    安青微怒：“信息信息不回，電話電話不回，跟誰喝的？”

    程暃迷糊：“都說了別碰我，我有男朋友…”

    安青攥緊話筒，加重語氣：“包亂扔，手機也亂扔，到底跟誰喝了?。俊?/br>
    程暃暈倒在沙發(fā)上呢噥：“哎呀…我就多喝這一次…”

    安青站起身假裝踢包，踢東西，最后輕推叫人：“別睡啊，先說清楚話?！?/br>
    主持人叫停，鼓了鼓掌，陳暮江和裴輕舟也跟著鼓掌。

    舞臺有限，收著很多，安青也不想演個家暴男，淺淺怒了下，最后以程暃昏睡過去結(jié)尾。

    主持人擺頭看向另外兩位：“那陳編和江舟開始？”

    兩人點頭，商量陳暮江演安青的戲份，裴輕舟演程暃的戲份。

    陳暮江看完示范，覺得跟她們兩個差的挺多的，有些不知道怎么演了，而且她還是演生氣的部分多。

    她從來沒怪過裴輕舟喝酒，照劇本演，也不太能演得好，想了一下干脆全換了。

    一張長沙發(fā)，她們坐一側(cè)，面對面，對視有些不自然，掩了掩開始。

    陳暮江右手抱臂于胸前，左手拿麥，先對裴輕舟莞爾一笑，然后偏頭溫聲說：“昨晚偷喝酒了嗎？”

    眼睛柔了強光，看著裴輕舟。

    一旁叁個人呆了呆，這是搞哪出？是生氣？那簡直就是問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喝一杯……？

    裴輕舟拿著麥有點說不動話了，她不知道該答喝了還是沒喝。

    但問得又很真，不想照臺本來，而且她昨晚跟唐偉談合作確實是喝了的。

    最后，她假裝暈暈的，用含糊不清地嗓音說了句：“嗯，我喝了一點點?！?/br>
    主持人又呆了，不是吵架嗎？這直接承認還吵什么架??？而且不是喝醉了嗎？怎么問題答的這么溜？

    陳暮江聞言笑了笑，樣子太乖了，跟昨晚讓她離她叁步遠的樣子完全不同。

    抵抵舌，又輕聲問：“只是一點點啊？怎么沒有給我發(fā)個消息讓我去接你呢？”

    她昨晚其實有想去的，但是想了想姜迎的話，沒有去，只是在房門口等她回。

    而她自己也有些累。

    安青攥拳，這臺詞改的，襯得他自己很暴躁，還不貼心。

    裴輕舟聽話有些失措，感覺不像在演戲，像真的，有點繃不住。

    忍了忍。

    換個喑啞聲，揉頭晃頭：“我頭疼…頭暈…”

    笑了。

    陳暮江有點壓不住嘴角，拿麥擋了擋，前傾身一點，從下往上看，像是在打量是真醉還是假醉，一頭黑發(fā)從肩滑落。

    笑笑柔聲問裴輕舟：“我去煮點醒酒湯？喝了頭疼會好點?！?/br>
    攝影師怒了，演就演擋臉干什么，他們只能拍到陳暮江的后腦勺和裴輕舟的額頭，被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安青是看不下去了，心里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聯(lián)系好的公關(guān)公司，壓黑稿了，不然真的一對比自己像個渣男，但他又沒錯，完全照劇本演的……

    裴輕舟更難受，她快被撩死了，眼一斜，朝下一瞟，就是陳暮江春風(fēng)脈脈的眼，唇壓在麥上，用的口紅還是她很喜歡的唇色。

    她只能用手擋一點臉，假裝揉頭，另只手拿麥，咿呀著聲說：“…別倒了…我不喝了…我要回去喝醒酒湯…”

    裝的很像，答得也清楚。

    陳暮江坐起身抿唇笑了笑，對回答很滿意，尤其是“回去”兩個字。

    就好像，在外面玩多久，有多開心，但肯定會回到她身邊。

    裴輕舟前所未有的占下風(fēng)，她是真的被撩到了。

    尤其從麥里傳出陳暮江柔若水般的聲音，誰聽誰化成江，不去當(dāng)CV真的可惜了。

    主持人和另外兩位看得是啞口無言，但收視率肯定是保證了，安青的公關(guān)費肯定是要花，而程暃，她今天的目的也達到了。

    當(dāng)天熱詞：

    #暮舟終于終于終于終于終于有糖了

    #陳編不會生氣嗎

    #安青程暃吵架

    #江舟今日是0

    #陳編是溫柔的1